《听鹤语》不老松

12、夜市

　　江月明转过身来，只见余望正笑眼弯弯地看着自己。

　　他换了件绀紫色的圆领袍子，衬得五官更加浓郁，看起来气色好了很多。

　　江月明把手中的食盒递到他面前。

　　“进来坐吧。”余望拉着江月明进屋。

　　掀开食盒盖子，酒酿圆子的香气扑面而来，还冒着热气。

　　“江阁主特意买给我的？”
　　“从我师弟家中带回来的。”

　　余望“哦”了一声，把碗搁在旁边，佯作委屈地说道：“亏我还眼巴巴等着你回来一起吃饭，原来是和别人吃好了，剩下的才想起我啊…”

　　分明是白天看他枣泥酥吃得可香，想着他爱甜才特意带回来的，怎么就成吃剩的了？

　　“是想着你会喜欢，让人新做的。”江月明解释道，“还没吃晚饭？”

　　余望点点头，他今日没什么胃口，本想着等江月明回来再一起吃，可左等右等都没见江月明房间灯亮，想着下楼随便吃些，看了菜牌也没什么想吃的。

　　不过听了江月明的解释，心里倒是舒服许多，他又把碗移回到面前。

　　一手舀着甜汤，一手虚虚放在上腹，可能是饿得有点久了，胃里不太舒服。

　　江月明注意到他手放的位置，皱了皱眉：“伤还疼？”

　　“没事，胃有点痛，可能是饿的。”余望摇头说道。

　　江月明心中莫名生出一丝愧疚，要是早知道余望在等他，任凭李垂柳再热情他也不会留下的。

　　“喝点热乎的先垫垫，能舒服些，待会再陪你下去吃点东西。”
　　“下去看过了，没什么想吃的。”

　　江月明不是个爱吃的人，只要是自己觉得能吃的东西，连续吃几天都没什么问题。

　　毕竟对他来说，吃东西也只是为了活着而已。
　　每天都吃差不多的，不必花时间纠结挑选，反倒省事。

　　可余望却恰恰相反，也许是小时候经常饿肚子，长大了反而变得特别爱吃，在这家酒楼也吃过好几顿了，确实有点腻了。

　　江月明想了想，开口道：“那带你去暮灯坊吧。”

　　洛中城不光繁华，而且不设夜禁，暮灯坊是夜晚最热闹的市集。
　　特色吃食摊肆，甚至杂耍魔术，只要你能想到的，暮灯坊里都有。

　　其实余望早就想去转转了，听了江月明的话连连点头。

　　大口喝完酒酿圆子，胃里舒服了，人也精神了，催着江月明赶紧往暮灯坊去。

　　-

　　不愧是洛中城最热闹的夜市。

　　各色灯笼高悬，即便已是入夜，却依旧人流如潮。

　　美食香气四溢，烤羊肉、桂花糕、果子酒…摊主们热情吆喝着。
　　摊肆也摆满了各种稀奇古怪的玩意儿，瓷器，宝剑，还有很多叫不出名的宝石。

　　远处桥上有很多小孩子在放天灯，江月明不禁多看了两眼。

　　余望在一家卖糯米藕的摊肆前停住了脚，在身上摸了一圈，不好意思地转头看向江月明。

　　江月明没搭话，问老板买了两根糯米藕递给了余望，又从钱袋里倒出了些钱放在余望手上。

　　趁着余望吃东西看杂耍的功夫，江月明回头来到刚刚路过的一个摊肆。

　　这里是卖男子发饰的，方才他看到支银簪，簪头是只小狐狸，两侧飘着长长的流苏。

　　他第一眼便觉得，这很适合余望。

　　平日里余望要么就用那黑发带束着头发，要么就是用那支旧竹簪，没见有什么像样的发饰。

　　摊主把银簪仔仔细细装在长方形木匣里递给江月明，不过他刚接到手便有点后悔了。

　　他不知道自己该以什么由头把这个送给余望？
　　甚至突然有点不太明白，为什么一时冲动想买这个？

　　见不远处的余望已经从人群中退出来，四处张望着找他。
　　他连忙把匣子揣进怀里，当做什么也没发生似的，往余望那边走去。

　　只见余望手中拿着本折叠册子似的东西：“走，去放灯，看你刚才一直往那边看。”

　　江月明微微一怔，垂在身侧的手轻轻蜷了起来。
　　刚刚确实动了心思，不过看那边都是孩子，想想自己都这么大人了，还是没好意思去买。

　　而且，天灯代表着美好的愿望，而他的愿望似乎都太难实现了。

　　余望拉着他来到桥上，麻利地撑开竹篾，把纸张覆盖在框架上，固定好边缘，点燃蜡烛。
　　见江月明一脸看新奇玩意儿的样子，余望不禁发笑，可终于也有他不懂的东西了。

　　他拿起天灯，对江月明说：“来，你帮我拿着这边，等热空气把灯填满，就能升起来了。”

　　江月明轻轻握住余望指的位置，专注地看着天灯，以及站在天灯另一边的人。
　　火光的映照下，余望那张脸比平日柔和了几分，好看得让人移不开眼。

　　灯身开始微微膨胀，余望轻声说道：“要放手了，记得许愿。”

　　江月明这才回过神来，手指微微一紧，又缓缓松开，天灯缓缓升上了墨色夜空。
　　原本想的愿望还是尽快查明十年前的真相，不过看着天灯飞出去的那一瞬间，他忽然想换个愿望。

　　闭上眼，双手交握在胸前，默念道：愿阿余还在世间，平安顺遂无忧。

　　十五年前，江月明闭关参悟“入归鸟”最高境界。

　　就是那时，他捡到了小阿余。

　　闭关五年，他始终把阿余带在身边，本想着出关后就带回幽篁里。
　　可就在经历最后一道磨砺时，一时疏忽，没再给山洞重新设结界。

　　等到再回来时，阿余就不见了。

　　这些年，他从未放弃过寻找阿余，就像从未放弃过找师兄一样。

　　…

　　江月明缓缓睁开眼，发现余望正盯着他看。

　　淡灰的眸子撞进漆黑的深潭，余望并没躲闪，而是认真说道：“祝江阁主心想事成。”

　　夜风轻拂，两人静静伫立在桥上，如水的月光似为他们披上银纱，两个修长的身影交叠着，看着漫天灯火最终化作点点繁星。

　　身后孩童嬉闹的声音唤回了江月明的思绪。

　　回过头，江月明余光似乎看到个很眼熟的人，仔细看去，竟又是那天跟着他们进城的道士。

　　莫非这人发现灵珀是假的了？

　　他连忙拉上余望，拨开层层人群，朝着那道士走去。
　　那道士似乎也看到了他，不过却并没有要动手的意思，而是背过身往桥下走去。

　　“去哪？”余望疑惑地问道。

　　“我刚又看到了那道士，他肯定知道些什么！”

　　暮灯坊的人太多，那道士的身法本就高深，步伐灵巧地在街巷穿梭，时隐时现。

　　江月明紧追不舍，眼看距离越来越近，那道士忽然脚尖一点，跃起到半空。
　　来不及多想，江月明一把揽住余望的腰，准备跟着飞过去。

　　余望心头一紧，连忙说道：“我自己可…”

　　江月明仓促地打断他的话：“身上有伤，就别乱动了。”

　　带着这么大个人不停起落，即便这“万里风烟步”速度再快，也还是跟不上前面的人。

　　不过江月明发现，那人似乎也在往天香楼方向去，又跟了一段，眼看着人进去了。

　　江月明带着余望从一楼找到三楼，夜里客人不多，可却不见那人的踪影。
　　如果当真在这里，那就只可能是在房间里了。

　　“你去屋里等我。”江月明对余望说道，随后转身就往三楼疾步走去。
　　余望一脸茫然，不过既然江月明不想让他跟着，他便不跟了。

　　三楼最角落的房间，门上挂着枚铜铃。

　　他先轻摇铜铃三下，又用指节敲门三声，再握拳敲了两声，停顿片刻，便听到有人来开门的声音。

　　开门的是位红衣女子，身姿婀娜，散发成熟女子独有的风韵。

　　她看起来似乎并不意外江月明的到来，做了个“请”的手势：“江阁主，别来无恙。”
　　江月明拱手施礼：“柳掌柜。”

　　柳如眉迎着江月明进屋坐下，又给他斟满了茶：“江阁主深夜前来，所为何事？”

　　这天香楼掌柜柳如眉曾经也是红鹤阁的客人。

　　当年天香楼靠着一道“玉带绮香饭”在洛中声名大振。
　　香米为底，香料坚果作辅，再以异域手法烹制而成，一时间供不应求。

　　而这配方就是来自红鹤阁。

　　江月明对着桌角的香炉微微皱了皱眉：“事出紧急，冒昧打扰，是想请问柳掌柜，这几天是否有个道士住店？”

　　边问着边扶住额头，使劲按着太阳穴，整个人也懒懒地半伏在桌上。

　　柳如眉嘴角妩媚一勾，起身走到江月明身侧，手指轻轻划过他的肩头：“如此良辰，江阁主就只关心什么臭道士？”

　　“那柳掌柜觉得，江某应该关心些什么呢？”
　　江月明摇摇晃晃地起身，握住柳如眉的手腕，把人拉到身前。

　　柳如眉顺势贴近，手沿着江月明的胸膛缓缓向上：“漫漫长夜，自然是该关心…眼前人。”

　　江月明环住柳如眉的腰，猛地将她压在桌角。

　　桌上的香炉受到冲击，“啪”地掉在地上！

　　“哎呀，这上好的香料，可惜了。” 说着，江月明低头向柳如眉的脖颈凑去。

　　“江阁主喜欢就多闻闻。”柳如眉娇笑回应着亲昵，顺势抓起一把桌上的香灰抹在江月明衣襟上，手悄悄往衣怀里探。

　　江月明轻轻抓住那手：“柳掌柜等不及了吗？”

　　柳如眉动作一滞，娇嗔道：“春宵一刻值千金，自然耽误不得~”

　　随后又将手伸向江月明怀里，终于摸到了个匣子。
　　正要拿出来，江月明猛地抓住她的手腕，用力一扭，便将那手臂反制在她背后。

　　迷离的目光瞬间变得清明：“如此雕虫小技，也好意思拿出来现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