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舟陌上》冥王府大将军

3、3

　　这一天沈回舟享受了一整天天神亲自提供的司机服务。到晚间他盘腿在宾馆整理资料时依然觉得如在梦里。他抱着电话说老宋老宋啊，我今天搭了苏陌的车啊，苏陌就坐在我身边开车啊……泪奔。
　　老宋激动万分：要签名要签名！把你所有的衣服包括内裤都给签上带回来，我们杂志社人手一件挂墙上！
　　“啥？你和他不是很熟嘛！”沈回舟奇怪。
　　“熟是熟，”老宋说，“但基本只限于电话和网络，真正见过本尊的人不多。
　　真是低调的华丽啊……沈回舟倾倒。
　　“老宋？”天神在一边擦头发上的水。因为答应了年画坊要参观年画制作流程，沈回舟和苏陌干脆就在年画坊附近找了个干净的宾馆住下，两个人，一个标间。
　　“给我说两句。”天神伸过手来。
　　沈回舟一面跟老宋交代“你偶像要跟你亲切交谈”一面就把电话给了苏陌。
　　“喂？我苏陌。”苏陌说着就往桌子上拿烟，顺便朝浴室那边点了下下巴，沈回舟就拿起随身的旅行小包准备去冲凉。刚要推开浴室门，眼风瞥见苏陌叼着烟嘿嘿嘿冲电话笑着说“得罪得罪”，见他回头，便拿起椅背上刚擦过头的毛巾朝他挥手，沈回舟折回来，把毛巾收进浴室里。
　　花洒里的水淋下来之前他听到外面爆发出一阵大笑，“老子死不了，死了第一个跟你说。”
　　沈回舟在水幕里哗哗哗用力揉头上的泡沫。
　　这夜倒是苏陌先睡了。沈回舟整理白天对年画艺人的采访搞到半夜，终于也撑不住揉揉眼睛关电脑睡了。

　　第二天早上苏陌叫醒他，说带他吃当地的米线。沈好吃原本懵懂的大脑一听到“米线”二字便激动的清醒过来，他火速起床收拾停当，跟在苏陌的背后出了门，要知道绵阳的米线可是一绝，他憧憬已久。
　　话说……天神你这是穿的什么鞋子啊……囧。
　　“哦，草鞋，”苏陌低头看自己露在草鞋外的脚趾，动了动趾头，“池老爷子打的，很舒服。”他肩宽腿长，加上浑身一种不受约束的气质，宽T恤工装裤配上草鞋倒也没觉得多不协调，“有机会你见着他，让他给你打一双。”
　　“池老爷子？池有间他爸？”沈回舟好奇。
　　“嗯。老板~！”苏陌在一家早点铺子前停下来，大马金刀的走进去，巡视用炉子和面板搭成的铺面，一边就从裤兜摸出烟点上。
　　“吃米线？”他扭头问沈回舟。
　　沈回舟看着台子上各种红艳艳油汪汪的铝盆，里面隐约是肉类，“你点吧。”
　　“两碗米线，一碗肥肠，一碗牛肉，”他看看沈回舟，“你能吃多辣？”
　　“微辣就可以了。”
　　“没有微辣。”老板为难，这店子就是平时开给本地人吃早餐的，绵竹本地人基本不会有微辣一说。
　　“那来一碗肥肠一碗三鲜吧，三鲜要清汤，包子芽菜的和猪肉的各来一笼，豆浆两碗。”说完苏陌便在路边的桌子边拉过一张椅子坐下来，沈回舟仍在炉子边观察老板烫米线。
　　只见沈回舟围着老板转了几圈，挨着个儿询问台子上油乎乎的各种调料，铝盆里装的各种浇头，一面掏出相机开始记录米线诞生的过程，拍得老板连连笑说这个也要拍啊你们这些娃娃就是新潮得很。
　　“浇上肥肠以后，地道的绵阳味肥肠米线就好了。”
　　“冒着热气的路子和汤锅，绵竹人就是在这样的热气里迎来一个又一个清晨。”
　　每拍一张照，沈回舟都在肚子里默默给它们配上图说。
　　正在他忙碌的时候，那边苏陌已经开始吃包子了。
　　电话响，是船模老人的号。沈回舟急忙吞下半个包子，噎得顿时直翻白眼，“你好！……对对对，我是，你好你好！”
　　老人家说要去参加一个模型比赛，晚上的火车去外地，要参观和采访的话只有今天上午或中午有空了。
　　“我这会儿在绵竹，”沈回舟喝口递过来的茶水，顺了口气，“上午还有安排，赶回去大概在2点左右，那个时候您老方便吗？……太好了，那就这样……麻烦您老……哎，没有没有……谢谢。那中午见。哎，再见。”
　　约好时间挂上电话，对面苏陌已经吃完自己那份儿米线和包子，豆浆碗也见了底。
　　吃饱喝足后苏陌开着熊猫把沈编辑送到年画作坊，便说有事，开车从极窄的泥土路慢慢倒了出去。
　　看着黑白相间的车顶着一张酷似熊猫的小前脸在不到2米宽的土路上从容的颠簸着倒行，沈回舟还是有种强烈违和感。他朝倒车中的熊猫挥挥手，便跟着专门出来迎接他的作坊师傅进入了这个家家户户画年画的村庄。
　　小杨是村庄里一个年画作坊的画师，之前在江浙某美术学院学民族画，毕业后赶上08年地震，便报名来这里支持灾后的民族工艺重建。沈回舟在小杨带领下，从年画的纸开始逐步了解年画的制作过程。这里的年画用纸取材于绵竹之竹，质纤柔长。杜甫有诗称赞：“华纤，他年到，绵竹亭亭出县高。江上舍前无此物，幸分苍翠拂波涛。”沈回舟得到师傅允许后用手捻了捻作坊里堆的纸，果然觉得指尖纸质如竹衣，绵薄轻韧，画师们一笔上去，墨迹呈现柔和的晕散，流畅中带着一种沙砾般的质感。凝神看画师们作画的姿态，沈回舟不得不感慨所谓民族文化遗传的神奇——只是这一种专心的姿态，就仿佛看到千年的沉淀。
　　小杨十分尽责，临摹、拷贝、描线等到后面的装裱等流程都一一介绍到，沈回舟在几个师傅休息的时候跟人话聊，得到许多原始素材，一张反应绵竹年画历史和现状的文章框架在脑海里逐渐成型。
　　看时间差不多，沈回舟看看手表，已经临近11:30，他想起下午约的船模老人，便收起采访工具推辞要走，小杨笑着挽留说：“村里说一定要吃个便饭，都备好了。”
　　“啊？不好吧。”沈回舟头疼，他最怕这些，每次采访完，各种出于各种目的的饭酒每每让他避之不及。
　　“一定要的，”小杨说着就把他往村委会那边拉，“知道你要来，一早就备了，都是家常菜。”
　　“不好不好，我赶回去还有事，下午约了人，你们不要客气不要客气。”沈回舟百般推脱不迭。
　　“说哪里话，你不去倒是见外了！”小杨一套留客样做得水到渠成，看着像是在和沈回舟口头太极，实里已经将沈回舟半推着拽到村委会门口。
　　那边已经有村干部朗笑着从门里出来，几个人一面欢迎着一面就将沈回舟夹在前面，就剩着一扇门可以走。到这一步，沈回舟再不给人面子就太过分了。川人素来好客，太拂人面子确实说不去过。
　　他只得硬着头皮进门去。2张圆桌，摆满各种色香俱全的顶级川菜（顶级川菜是为最家常川菜也），这些人着实见过世面，知道做得精贵了定会吓走这些文人，便摆出最地道的家常菜来，香喷喷的回锅肉、酸菜粉丝汤们眨着无辜眼睛：我很家常，你可以没有负担的吃……沈回舟刚松口气，眼风就扫到桌子脚下几瓶白酒。
　　大事不妙。
　　别说他滴酒不沾，即使他喝酒，也断然不能跟绵竹人喝酒，尤其不能跟绵竹的村干部。
　　看着满桌子的人各就各位，个个兴致盎然的样子，沈回舟恨不得自己从没踏进过绵竹的地界。
　　“来来来，沈老师先满上。”村干部很热情的拿过沈回舟面前的杯子。
　　沈回舟本能的伸手去拦，“我不会喝酒。”
　　村干部拿酒的手停在半空，假嗔道：“哦？是瞧不起我们农村人嗦？”
　　“不敢不敢不敢！”沈回舟连连摇手。
　　“那就是了嘛，我们看见你来喜欢得很，这酒无论如何得喝。”不由分说，倒上一杯。
　　“这这这……”沈回舟方寸大乱，他在酒桌上一向没有什么智商，这酒桌上的乾坤便是他的修罗地狱。
　　“哪有个男人不会喝酒的嘛~你们文化人说入乡随俗，我们说客随主便，既然来了我们绵竹，酒是一定要喝，不然啷个算得来一趟！”村长端起杯子来，“来来来，沈老师，我呢，就代表我们村欢迎你来指导工作！”
　　“不是……”沈回舟大囧。这种事情不是第一次，但遇见一次他囧一次。
　　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进这个屋，横竖就剩下个死。
　　他拿着酒，为难得满脸通红。
　　对方当然是感情深一口闷。一杯白酒眼睛都不眨的倒了下去，干了就拿亮晶晶的眼睛热情的看着来指导工作的沈编辑。
　　沈回舟用手掌微微盖着杯子不动，脸上挂着讪讪的笑。他心想大不了脸撕破，也不能喝，不然今天一定死在这里。
　　鉴于沈大编辑风中凌乱的坚持，小杨对他表示了坚定的布尔什维克感情。关键时刻他勇敢的站出来，打着哈哈说沈老师大老远过来，下午还要赶回成都采访，不如随意一点，村长您不是想和沈老师多多交流嘛~
　　沈回舟赶紧从善如流：哎呀，我这是头一次见到这么多优秀的民间工艺大师济济一堂啊……
　　“大师？”村长眼睛一亮，精神气就来了，将空杯子往桌子上一按，“那是，我们这可都是高材生，”他大手一挥，“就比如小杨这样儿前来支援我们的不说，光是他这样的大学生，我们灾后都花钱请了很多，那些老师傅我们现在都不用！”
　　小杨囧了，沈回舟也囧了：“不是不是，”他连忙挥手，“我觉得老师傅还是要用，那是民间工艺传承的重要载体……”
　　“啊？”村长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大笑着举起杯子，旁边村干部立刻给满上，“那是那是，我们对这个认识很深刻，这不正筹备着把这些老师傅都请回来，教教这些娃娃！”
　　众陪喝干部连连点头，“是的哟，这些娃娃们年轻，不懂的很多！”“民族工艺还是老货靠得住！”“娃娃嘴上没得毛，硬是撑不住场面……”
　　这下换小杨风中凌乱了。小沈编辑很抱歉的看着小杨无语问苍天的脸。
　　最终沈回舟没能逃得过绵竹人民的热情，饭局终了，他红着脸粗着舌头从村委会撤出来。和村干部们用力拥抱、拍过后背肩膀并微笑合影以后，他终于能跟小杨握手告别了——熊猫已经等在来时的那个土路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