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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满宫花 ...

  •   “爷交待的我已经办妥了。” 吴叔拿出一个小木牌放在桌上 “以后爷看戏还是照旧和唐小姐去以前坐惯的隔间。有这个牌子出入后台会好些,戏后也好请他们吃酒。不过……”

      “不过什么?” 李寿就从堆着的账本里抬起头来。

      “让老爷知道是不大好的。” 吴叔说。

      “不打紧,我听说三少爷是连福、寿、膏也常吃的。” 李寿又低下头去 “不见怎样。”

      “但到底…” 吴叔叹了口气。

      “这话不是从吴叔嘴里传过去的,都不打紧。” 李寿的声音压了一些,把纸按平,似乎很难分出心来和他讲话 “家里人都夸吴叔是很老实少话,才让吴叔跟着我出来。所以我想吴叔的嘴是很严的。”

      吴叔终于不说话了,过了一会,才终于说:“…这是当然的了,爷。”

      大概是为了避开不必要的麻烦,鼎福班从那天起就暂时不肯挂徐静官的名字了。改让一个已经出了师的角儿回来救场。

      但惯看戏的人就像老食客,耳朵和舌头一样天天只肯拿最好的供起来,时间久了养得很刁钻,一旦听过十分合心意的,就不乐意再凑和了。

      王班主没有办法,只好又重新的糊上了新纸。

      唐宝珍倒是很高兴,如果没有徐静官,李寿就没有心思听戏,她也就没人肯陪着到茶楼里去。虽然这话并没有十分贴合当事人的心意,不过也有四分了。李寿确实是记挂徐静官的。

      这次姜钰玲也挤进了隔间,猛喝了两杯茶。今天没她的戏。

      “那老家伙估计是怕我乱传话,其他人听见了不依。就不肯给我排戏。” 姜钰玲似乎很生气,顺手抓了把瓜子,斜在椅子上不紧不慢地嗑着。

      李寿知道她说的是那天冯老板的事,也不晓得怎样安慰。反而是唐宝珍,就上前亲热的挽她的手臂:“我看倒好。那么我们正好一同来看戏,这我盼了好久呢。”

      今天演的是《梵王宫》。讲的是万户侯耶律寿之妹耶律含嫣与民间英雄花云之间的故事。

      李寿隔着袖子摸着那个木牌,眼睛随便望着一处。

      “寿哥今天不大爱讲话。” 唐宝珍看着他,夸张地叹了口气 “我看,还是舍几个大洋来,先占大头要紧。”

      姜钰玲却摇摇头:“宝珍,你不晓得…我想李先生多半已经背着我们行动了。”

      “怎样讲呢?” 唐宝珍问。

      “他今天虽然不大说话,但是眉头舒展着,却不像正在发愁。恐怕是听了我们的话早已经行动了。” 姜钰玲笑了一下 “依我看,是因为静倌之前的那句话。什么‘要以朋友做下去绝不能这样’的话。”

      这些话当面讲出来,李寿就有些局促的看了一眼姜钰玲。

      “我听说他从小天赋高,不是打骂威逼下出来的孩子,当然不知道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若要我来说,李先生,你不必在意他的那些话。” 姜钰玲摊着手 “你这么做自然是为他好的。我看他也是真爱戏的,若没有一个大好人占大头来保他,他要如何干干净净的去唱戏呢?”

      唐宝珍看着他们两个说话,听了一会,觉得十分无聊,又扭头去看台上的热闹。

      李寿也随着她的动作去看台上,台上的人也正看向他。

      依旧是闪着光的头面,擦了粉彩的脸,却不像那天带笑的样子,不需要开口唱的时候,朱色勾出的唇就紧紧抿成一条线。

      李寿扫了一眼就不敢看了,只细盯着茶壶,似乎上面粗略画出的“喜上梅梢”在今天尤其好看。

      这样热辣辣的唱了半晌,唐宝珍就央着去附近洋人开的番菜馆。李寿觉得胸口似乎正压着什么东西,一时没有食欲,就推托说要回去休息,几人在茶楼口分别了,约好下午仍在这里见。

      不值当叫车,但走回去又不免要劳苦一些。李寿看了看周围,就去旁边的巷子里,打算买一碗带汤顶饱的东西,慢慢喝到与唐宝珍她们约定的时间。

      “你们说的是鼎福班吧?听说现在的那个新出的徐静官已经被人包了大头了。” 食客里也有刚从茶楼里出来的客人,此时正凑在一起讲戏。戏有讲完的时候,终于又讲起杂事来。

      “嗨,谁说不是呢。” 另一个也抬头,揣起手上的半海碗馄炖 “这个大头也不知冤不冤呢。”

      那一桌的人就笑起来:“得了吧,冤不冤,得人家抢大头的才能知道,咱们能凑个热闹就行啦。”

      “嘿,爷,吃点什么?” 摊主把泛黄的布巾往身上一搭 “听了戏来吃碗东西,把汗一冒,什么就都好啦。”

      “要碗红薯面,过遍水的。” 李寿坐下来。

      “爷也是刚出来的吧?” 因为他坐得近,摊主就和他说起话来,一面用大勺将水里的条挑起来,一面又掀开盛水的陶桶盖子 “我是常在这里摆些饭来的,这一片没我不知道的事。爷有没有想听来乐一乐的?”

      “都可以。” 李寿只专注盯着面。

      摊主爽朗一笑:“嗨呀,这话爷就是难为我了。关于鼎福班的不多,他们刚来,倒不如讲讲小阿满呢。”

      “惠诚戏院的小阿满?” 李寿记得和唐宝珍认识那天,底下的看客们提过这个人。

      “正是呢,爷知道吗,这就好说。” 摊主指着远处的街口 “也就六七年光景,现在那院子已经改成舞厅了。”

      李寿接过面。摊主继续说:“小阿满是南方人,人当然长得很好的。和他的妹妹小阿夏一道被卖来,逃荒的、拐来的,那几年多得很。他们已经算好结果了。”

      “惠诚戏院是怎么没的?” 摊主瞅了一眼巷口 “那可全是全德班霍霍的。全德班的班主马德良打小就和惠诚戏院的老板全诚理是朋友,家里都干这个,关系好的时候当然笑嘻嘻的,一竞争起来,就完蛋。”

      李寿嗦着面,想起那天看客们说的话:“我听说这全德班的班主行事是十分狠辣的。”

      “那是自然,这其中故事我们到底是不知道的,但我也是听说,马德良把全诚理的钱全套走了。如今让全诚理有家回不去,就只好住在他们家里。” 摊主摇摇头 “这全老板早年也唱过戏,如今不过三十五六,音容相貌不逊当年。这话说到这里您听听就行啦。”

      “至于小阿满小阿夏,那还用说吗。也是这一条路,别人还有的选,他们恐怕就不中了。” 摊主叹了口气 “穷苦出身的孩子,这辈子多半也是要穷苦下去的。您看这徐静倌风光得很,若不能出师从师父手里脱出去,以后下场又怎样呢。”

      李寿垂下头去继续吃面,终于不再开口了。

      他回去的时候唐宝珍她们已经等在门口。

      “我们进去吧?” 唐宝珍也不拘束,一手一个,牵着就进了门。

      趁着唐宝珍去要小二换茶,姜钰玲靠着栏杆,低声说:“恐怕李先生还不知道外面是怎么说的吧。”

      “什么?” 李寿抬头看她。

      姜钰玲正托着小镜补着唇上的颜色:“我以为李先生对宝珍没有别的意思,她性格单纯年纪又小,什么话都说得直白。我想李先生不要误会。”

      “我当宝珍是妹妹。” 李寿把视线移在她那方小镜上 “不知道姜小姐听到了什么?语气竟火辣辣的。”

      “我听说李夫人有意向宝珍的父亲说媒。” 姜钰玲的眼睛转过来,在他脸上扫了扫,观察着他的表情,过了一会儿,似乎放了几分心,又说 “我刚才的语气不好,还请你见谅。宝珍于我而言,是如同爱惜自己身体一样珍贵的。”

      “或许是外面有些传闻,大家往往如此,见年纪相近的男女走在一起就胡乱猜测。” 李寿的话讲的十分真挚 “我最近没有怎么回家去,如果这是真的,我会去试着讲清楚。”

      姜钰玲缓和下来:“我的事,恐怕宝珍已向你提过。所以你一定也明白我们的难处,婚姻大事,在我们而言是很难有好结果的。今天这样聊过,我竟觉得你于宝珍是不错的对象。可惜你似乎中意的另有其人。”

      李寿连连摆手:“我是曾经想过爱情的,人怎么会完全不想呢…不过是很久以前的事,到底是不是爱情,或者与亲情搞混,我还不明白……这样就不能向别人谈爱情了。姜小姐,你应该知道是什么意思。”

      “说你不中意徐玉竹吗,我是不信的。” 姜钰玲看着他 “你不必有顾虑。”

      李寿正要说什么,从旁边冲过来一个人,扯着他的胳膊。

      “你同我来。” 那人压低声音。

      “什么…竹……静倌?” 李寿抬头,又想起徐玉竹说过当别人面仍照挂名的叫法,把话咽下去才发现已经被夹在腋下拖了极远的距离。

      这屋子大约是用来做杂物间的,四处堆着东西,都积了一层灰。供人站的位置就极小。

      李寿只好把手压在台子上保住平衡:“怎么…竹兄?”

      “你来占我的大头— 你怎么这样做?” 徐玉竹贴近他的脸,神色复杂。

      李寿不敢接受对方的鼻息,只好低下头去:“这没什么错。”

      “我说过…” 徐玉竹的脸涨得通红,似乎气极了。

      “我要保全你。” 李寿低下头去 “我是要保全你的,玉竹兄。”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满宫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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