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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第 44 章 ...

  •   五月初,天渐渐热了起来。唐瑞与顾玲也终于回来了。挑了个周末,学校仅有的几个人带了些东西去探望唐瑞。

      那个雨天,气急的唐瑞一个人在前面飞快地走路,踩到一块儿湿滑的青苔,从道上摔了下去,后脑勺磕在了石头上,当时就出了血,送到卫生所的时候,人已经有点儿意识不清了。小高医生看了直摆手,让顾玲他们赶紧往县城里送。

      自那日起,到现在,已经有小半个月了。也不晓得唐瑞怎么样了,期间听人说,顾玲回来过一次,不过也只是急匆匆地收拾了一些衣物,顺道把她儿子交给老人照顾,然后又急急忙忙地返回县里。

      “唐老师。有人在家吗?”走在前面的校长抬手拍了拍半开着的木门,探着脑袋往里望了望,正巧看到往外走的顾玲,“玲子啊,我们听说唐老师已经回来了,就想着一起来看看。”

      说着,校长另一只手臂向上提了提,鼓鼓囊囊的红色塑料袋随着他的动作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跟在校长身后的众人也从缝隙中探着脑袋,问了好。

      顾玲一扫连日来的疲惫,拖着一条瘸腿,快步上前,拉开半掩着的门,阳光彻底透了进来。众人这才看清顾玲那张没有什么血色的脸,眼底一片乌青,干瘦的脸颊上挂不住肉,琥珀色的眼珠充斥着血丝,一团乱草似的头发衬得她愈发疲惫不堪。

      “快进来,快进来……”顾玲一边说着话,一边挪动身子让出路来,“你们人来了就行,还带这么多东西,真是叫人过意不去。”

      前番顾玲回来,把家里的钱都拿走了,还从双方父母那里拿了钱。如今,这个家真真算得上是家徒四壁了。无论怎样穷困,受了别人的恩惠,总是要还的。顾玲一方面感念于闫杏他们能在这时来看望唐瑞,一方面又忧愁于日后该如何还这个人情,毕竟这个家以后用钱的时候只会多不会少。

      校长大抵是比闫杏几人知道的多一些,只见他原本苍老的脸在听到顾玲的话后似乎又添了几分衰色,在这沧桑的神色中间还夹杂着一丝哀切切的神色。校长抬手安抚性地拍了顾玲的消瘦的肩膀,“玲子啊,唐老师毕竟是学校的老师,大家在一起教过书,又是乡里乡亲的,这点儿东西你就不要放在心上了。而且你家现在的情况,我也知道,还是收下吧。”

      自唐瑞出事以来,就撑起一片天的顾玲,此刻终于有所松动。盔甲似的表面出现一丝裂痕,眼中湿润的泪意在阳光下闪烁,但很快就被这个坚强的女人硬生生憋了回去,“唐瑞他在里面,你们进去吧。”

      校长顺着顾玲侧身让出的位置向里看了看,把手上拎着的红色塑料袋往八仙桌上一放,又拍了拍顾玲的肩膀,便往里去了。众人见状也都把手上拎着的东西放在桌子上,跟着校长的步子往里走。

      唐瑞躺在床上,眼睛斜着,嘴也歪着,涎水从他的嘴角流了下来,右手呈鸡爪状横在胸\前。在余光中看到众人过来的那一刻起,唐瑞的口中就发出含混不清的字眼儿。与其说是字眼儿,不如说是毫无意义的嚎叫。

      校长一双浑浊的眼睛再次湿润起来,俯身下去按住唐瑞另一只尚能自由挥舞的手,“唐瑞啊,别担心,好好听医生的话,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话说了一半,校长背过身去,抬起手臂揩了揩眼角的泪。他弟弟就是这么没的,瘫痪几年,最后死在了床上。唐瑞如今这幅情形,比起他弟弟那时候,好不到哪里去。物伤其类,校长看着唐瑞,难免想起自己的弟弟。

      揩完眼泪,校长稳了稳情绪,这才转过身来,用力握了握唐瑞的手,“玲子他们你不用担心,乡里乡亲的,大家都会照顾照顾的。放心,你这个病,只要放宽心,好好听医生的话,配合治疗,会好起来的。学校的事儿你也不用担心,你去县里的这段时间,金玉和茉莉还有小闫都帮你看着班里的娃们呢。你班上的娃都想你嘞,见到我,总要问我,唐老师什么时候回来。你哇,可要争气哇,早点好起来,再回学校教书。”

      校长自己心里清楚,即便是唐瑞运气好,最后真的恢复得差不多,勉强可以自己走路,像以前一样生活了,那也没有什么希望回到学校教书了。所以在他得知唐瑞出事后,立马就安排了肖金玉先代理五年级的课程,又想着再寻一位老师的事情。正好王婶的儿子潘旭马上也要毕业了,与其找外乡人来教书,不如找本乡人来教书,这样最起码不用担心短时间内人会不会跑的问题。王婶一听这话,很是乐意,当即要托人去问问潘旭自己的意见。后来,潘旭捎回来的口信,也是乐意。正好和了校长的意思。

      剩下的几人,除了毛亭月与唐瑞共事时间稍微长一些,接触稍微多一些之外,其他人都与唐瑞接触甚少,因而只能说些体面话来安慰他。略呆了会儿,闫杏便从里间退了出来。

      在厨房忙着的顾玲瞧见闫杏出来,便迎了上来,“上次你给我的伞,被我弄坏了,哪天我买把新的还你。”

      其实方才看着唐瑞的样子,闫杏想到了外婆杨小荷瘫痪后躺在床上的样子,也想到了母亲邹苑梅在ICU里的样子。当时正在读大学的闫杏突然接到小姨邹春华的电话,告知她,母亲邹苑梅脑干出血,需要她回来签字。那一刻,尽管此前对母亲邹苑梅有诸多怨怼,但闫杏还是恐惧的,她既害怕变成一个没有妈妈的孩子,也害怕负担不起的医疗费用。还好,那时候的医疗、交通都比眼下好很多,即便是危险万分的脑干出血,母亲邹苑梅也没有变成唐瑞这副样子。而报销后的费用,也大大减缓了闫杏的担心。

      闫杏太能理解那种大病面前无能为力的感觉,也太能理解因病致贫的感受了,所以她连忙摆手,“嗐,一把雨伞而已,你要是不提,我都要忘了。”

      一个毛头小子蹿了出来,恶声恶气地对着顾玲说道:“做个饭都磨磨唧唧,我都快要饿死了!”

      顾玲被那横冲直撞的毛头小子撞得身子不稳,幸而闫杏及时递了一只手过去,这才没有摔倒,“实在对不住,叫你看笑话了。”

      闫杏摇摇头,正打算教训那小孩一顿,却听顾玲对着那小男孩儿说道:“鸿才啊,妈刚烧了水,你待会儿给屋子里的叔叔阿姨送去。妈等会儿就去做饭,你跟那些叔叔阿姨说,叫他们中午留下来一起吃饭。”

      唐鸿才不满意地瞪着顾玲,“咱家现在啥都没有,他们留下来吃个锤子。”

      顾玲艰难地扯出一个难堪的笑容,继续好声好气地哄着唐鸿才。但显然,唐鸿才已经从唐瑞对待顾玲的态度里学了十之八\九,“都怪你。要不是你,我爸也不会成现在这样……”

      唐鸿才一把推开顾玲的手臂,愤怒地跑了出去。

      顾玲看着唐鸿才小小的背影越跑越远,一种深深的无力感自她的心底蔓延开来。坚硬的盔甲在这一刻土崩瓦解,顾玲瘫坐在地,无声地流着眼泪。半张着的嘴巴发出无声地哀号,像是一口早已干涸的井。

      闫杏委身下去,默默从口袋里掏出一截卫生纸,递了过去。闫杏什么都没说,只是这样缄默地陪着顾玲,看着她脸上流下一行一行的泪,看着那些眼泪被风干,然后再看着顾玲无声息地擦干眼泪从地上站起来,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转身进了低矮昏暗的厨房。一瘸一拐地拎着茶壶,沉默地往屋里去。

      顾玲的困境,也是大多数已婚女人困境。而问题的症结不在于别人,全在于她们自身愿不愿意走出这种困境。

      无论是小时候,还是长大后,母亲邹苑梅总是向闫杏埋怨父亲闫承江的种种没出息行为,但当闫杏反问母亲既然这么憎恶父亲为什么不离婚时,母亲邹苑梅总以“还不是为了你们”为由反驳回来。仿佛母亲一生不幸的源头不在于她自己,也不在于父亲,只在于孩子。小时候的闫杏,听了这种话,总是要难过很久。长大后,再听了这种话,闫杏告诉母亲,其实当初他们闹成那样对她而言更痛苦。但母亲邹苑梅觉得孩子都已经长大了,再离婚,那不是神经病是什么。闫杏每每听到此话,总有一种无能为力的疲惫感。久而久之,也就麻木了。

      一进入里间,便有一种明显的尿骚味袭来。往床上一看,先前唐瑞穿着的外裤已经被换成了另一个颜色的裤子。顾玲苍白的脸顿时红了起来,一个劲儿地向校长他们道歉,“实在对不住……”

      校长连忙制止了顾玲的道歉,又说了些许安慰的话,最后以家里还有其他事情为由拒绝了顾玲留他们在这里吃饭的邀请。临走前,校长回头看了看里屋的方向,深深地叹了口气,“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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