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药罐子又在勾搭神算子》鸿飞冥冥去

109、云开见日

　　“浮光！”

　　摇曳火光之间，无数魑魅化为灰烬散于空中，从此了无痕迹。其他鬼差呆呆望着，有些反应快的当即就想过去帮忙，刚要上前又被身边的鬼抓住，再次陷入缠斗之中。

　　透过窜动的火苗，宋时祺看见浮光趴在地上，侧目看着他。两人对峙过很多次，剑拔弩张，势如水火，这大概是头一次，浮光眼里参杂了各种情绪，唯独不见从前那份厌恶。

　　他身上的血肉被撕扯得差不多了，手边的柳索只剩下半截，只有嘴巴还在微微颤动，重复着两个字——掠影。

　　火苗一闪，他又好似说了什么其他的话。但下一刻，火苗轰然增大，燃烧着周围的鬼祟，越窜越高，旋转而上，被风一吹，摇摇晃晃犹如一道金甲执剑的影子。

　　青烟与火焰，白雾与魑魅，映在宋时祺的眼睛里，在他瞳孔中攒动。

　　“百念皆灰。”宋时祺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低声说了一句。

　　他也没看见最后一刻浮光说了什么，在既定的结局中，他还有什么需要交代的呢？是让自己转告掠影什么话，还是想为自己从前的事情赎罪？

　　宋时祺只看见在死亡面前，浮光眼底逐渐浮现出来的愧疚。这份愧疚在他心底封存百年，终于在此刻暴露出来。可错误不能更改，人命更是无法挽回，宋时祺也没有权利替富贵镇桃花村的人原谅他。

　　在这么多的纠缠面前，宋时祺想到了前任鬼王最后对他说过的一句话，烟云过眼，百念皆灰。

　　说完，宋时祺便又转身投入战斗，那些鬼祟也不傻，见隔壁门前燃起滚滚火焰便不再靠近，这一道火墙虽然保护了隔壁那户人家，却无法阻止其他鬼祟放弃。

　　小叶子和穆兰打得火热，一刀一剑都是冲着对方的命去的。宋时祺和宁玉几次想上前帮忙都被其他鬼祟绊住脚步，无奈之下，宋时祺挥出拘魂钉在小叶子周围布下阵法困住穆兰，小叶子松了口气，愈战愈勇。

　　龙婆护着小春儿往屋内退去，鬼王肉身在炼丹炉中烤得面色通红，看起来格外瘆人，为保没有差错，龙婆一剑斩下，噗通一声，一个圆滚滚的东西掉进炼丹炉里面，黑色液体溅了两人一身。

　　小春儿又叫起来，龙婆怒了：“别叫了！再把你奶奶叫过来，我又要跟她干！”

　　外面的宋时祺和宁玉背靠背环视周围虎视眈眈的鬼祟，两人身上都挂了彩，看起来好不狼狈，不过面上却是神采奕奕，宋时祺吐出一口血，笑道：“这是第二次。”

　　宁玉一愣，握着骊珠的手颤动几下：“什么第二次？”

　　宋时祺道：“并肩作战啊，第二次。”

　　宁玉也笑了，他很少笑，和宋时祺分开之后就更少了，连话都很少说，此刻坚硬的五官缓和几分，眼底冰冷融化，他侧头看着宋时祺，脑后的小辫子已经很长了，他也好久没有亲手给他编过了：“才不是，富贵镇古宅、七巧村洗女、不烬村阴差......就算不加上从前，我们也已经一起走了很远的路了。”

　　宋时祺一愣，找回记忆之后，他确实总是忽略黄泉路的这些年，那几百年里他浑浑噩噩，不知来路，不知归处。可那也的的确确是属于他作为宁玉的几百年，虽然没有宁玉陪在他身边，但让他回头的每一声，都是“宁玉”两个字。

　　宋时祺点点头：“对对对，已经很久了......已经走了很远了......”

　　宁玉环视周围，缓缓开口：“那就继续走下去吧。”

　　两人忽地奔出，身影如箭，方才还担心因为鬼祟被打得魂飞魄散而引起生死簿大乱，但现在也顾不上这些，宋时祺拘魂钉犹如雨幕，一撒便是一片，倒地鬼祟横七竖八。宁玉的骊珠更是勇猛，三五下便扫飞一片。

　　小叶子和穆兰已经离众人有些距离，两人看彼此的目光都带着冰冷，又像是惋惜。

　　小叶子是鬼，老街阴气如此重，反而让她大受增益，行动自如，丝毫不受白天的影响。面对动手不留余地的穆兰，小叶子也有片刻的犹豫，只是一出口，又是免不了的唇枪舌战。

　　“苏奶奶，就此收手，我们一同镇压鬼祟除去妖魔还老街清净，事情还尚有一丝余地。”

　　穆兰看着她，眼底闪过一丝悲哀：“小叶子，你不想小春儿当一个正常人吗？”

　　小叶子答：“我从没把他当成不正常的人。”

　　穆兰嗤笑一声：“那是因为你是鬼，小春儿跟你玩，他要是正常人，怎么会天天和你纠缠？”

　　小叶子沉默一阵，问：“你真这么想？”

　　穆兰也犹豫了一下，可下一秒，还是语气强硬，仰头道：“是。”

　　小叶子垂眸，她这个满脸是血的样子其实已经看不出来面部表情了，可穆兰还是觉得，她眼底有片刻的失落。她抿唇几秒，又道：“你是鬼，你没有心，自然不知道感情是什么，血浓于水是什么。”

　　小叶子直直望着她：“可是苏大哥已经死了，死了三百三十七年。”

　　穆兰怒喝一声：“那又怎样，小春儿身上的魂魄是他的，那就是他！”

　　小叶子没有继续劝她，心知于穆兰而言，说再多也是于事无补，只道：“我也算得你照顾过，虽然我已经不太记得从前的事情，但我哥跟我说过，富贵镇灵阳观、桃花村桃花仙人，我很感激你们曾经收留我，如果你没有做这些事情，我一定把你当自己的奶奶对待........”

　　小叶子顿了顿，如果能叹气的话，她现在不知道要叹多少口，才能把心底那些郁结之气叹出去，她声音低了一些，仿佛在惋惜什么，“真可惜，我不记得当时的感觉了。”

　　两人之间安静了一瞬间，穆兰忽然感觉到一股劲风席卷而来，势如破竹，浓烈杀意凝聚。待她转身之时只见龙婆不知何时而来，踏着脚下横七竖八的尸体，金算盘闪过一道光芒，像板砖一样结结实实砸在穆兰头上。

　　这一下砸得穆兰眼冒金星七荤八素，当即两眼一黑呼吸一滞，直愣愣往地上一倒。

　　小叶子一抹眼睛上的血，和龙婆对视。龙婆抬手竖起大拇指，道：“还不算傻。”

　　小叶子环胸骄傲地仰头，虽然配上她这副血呲呼啦的样子有些可怖，她毫不在意，道：“那当然，黄泉路的优良传统还得靠我传承下去。”

　　停顿一秒，小叶子又问：“小春儿呢？”

　　龙婆下巴一指屋里：“我把他关在里面了。”

　　“吃我一脚！”

　　宋时祺飞跳起来，狠狠一踩对方胸口，嘎嘣一声，那妖怪肋骨尽断，狂喷鲜血。宁玉伸手一拽，把宋时祺从妖怪堆里拉回来，喘了几口粗气才道，“数量太多了，这些怨气散不了，其他地方的冤魂也会被吸引过来的。”

　　宋时祺咳了几声：“来就来，来一个杀一个！”说着，宋时祺又要跳出去，刚一蹦起来就被宁玉往回一拽，“杀？杀到天黑都杀不完，况且我们的目的也不是杀，生死簿现在已经乱了，你不如用归人录好好记载一下这些魂魄。”

　　宋时祺显然杀兴奋了，听到宁玉说话才反应过来，愣了几秒，问：“这种情况，就算把归人录掏出来也没用，说不定还会被他们撕烂当成往生钱扬了。”

　　宁玉道：“所以，得找个容器。”

　　小叶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凑上来，闻言看看宁玉，抹了抹脸上的血：“什么容器？黄泉路有很多锅碗瓢盆，哦那屋里还有个炼丹炉，行不？”

　　宋时祺一看她这样子，挥挥手：“你赶紧变回来。”

　　小叶子撇撇嘴，不屑道：“我这叫战术，你看那些妖怪一个长得比一个古怪，我当然也得从外貌上压倒他们！”

　　宁玉没理会这两人的斗嘴，眼下虽然倒地一片，剩下的残兵败将没了刚才的势头，躲在四周等着其他聚集来的鬼祟再一波打过来。

　　宁玉打断他们，道：“容纳怨气的容器，而且这个容器，一定不能被怨气侵蚀，否则就会永坠地狱，再无为人之机。”

　　宋时祺和小叶子对视一眼，宁玉虽然没明说，但他俩也算是听懂了，说来说去不就一个意思，这个容器必须是个活物。

　　宋时祺一伸手：“我来！”

　　小叶子看着他，她倒是想跟他争一下，可她连活物都不算，三魂七魄游离在外，无法成为容器。宁玉也不可能让宋时祺做这么危险的事，凝眉摇头：“你不行。”

　　宋时祺“啧”了一声，“你婆婆妈妈什么呢，这不行那不行的我还没干呢你就说我不行，有你这么说自己男朋友的吗？”

　　宁玉和小叶子这次格外默契，一个两个都无言以对。

　　正沉默呢，龙婆那边忽然传来一道声音：“阿秋！”

　　三人连忙回头望去，只见穆兰已经被龙婆五花大绑，此刻却懒得理会龙婆，只是朝着院内用力看去。三人又循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小春儿有些无措地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切。龙婆连忙捏了个决按在穆兰头上，穆兰白眼一翻，倒在地上。

　　小叶子忽然道：“或许，他可以。”

　　宋时祺连忙回答：“他怎么行？我都不行，宁玉都说了很危险........”

　　小叶子摇头，打断他：“不，我相信他，他心思单纯，不会受到怨气影响，我是鬼，我跟他相处这么多年，我最了解他。”

　　小叶子语气极其平静，分析了一通，看向宁玉：“你说呢？”

　　宁玉沉默几秒，觉得可以一试，“或许.......”

　　小春儿朝着几人走来，看见地上的穆兰，快步走过去想扶起她，却被龙婆和小叶子一左一右挡住，“奶奶.......”

　　宋时祺和宁玉站在小春儿身后，其他鬼差虽然不理解，此刻也丢下手里解决完的鬼祟，缓步走过来，他们也算有眼力见，没了浮光，看宁玉还算靠谱，自发拥护他为话事人。小春儿才顿了一秒就被人团团围住，一时间有些害怕。

　　不仅害怕，还抖得越来越厉害。

　　小叶子拉住他的手：“别怕，你奶奶只是中邪了，一会儿就没事了，你愿不愿意帮我们个忙？”

　　小春儿没回答，抖得更厉害。

　　宁玉道：“小叶子，要不你先变回来呢？”

　　小叶子在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是那副模样，连忙变回来，又是从前眉眼清秀的女孩。小春儿抬了抬手，摸摸她的脸，确定没血之后才问：“小叶子，你疼不疼啊？”

　　小叶子一愣，她一直以为小春儿发抖是怕的，原来是担心她。她低头平息了一下情绪，抬头问：“你愿意帮我，帮老街吗？”

　　小春儿想也不想，点头：“当然愿意。”

　　宁玉也问：“要是非常危险呢？”

　　小春儿思考几秒，问：“帮完之后，我还能见到小叶子和我奶奶吗？”

　　小叶子点头：“当然。”

　　宁玉看向宋时祺，后者立刻了然，拘魂钉一散：“阵、起！”

　　数道光芒拔地而起，见势不对的鬼祟妖魔当即就要逃走，撞在法阵边缘又被弹了回来。几个鬼差立即出手，一手一个把鬼祟揪回来，往宁玉的方向一抛，宁玉双手凝聚灵力，凌空画出一道符文，泛着光的繁杂咒语漂浮在空中，鬼祟一碰上便被镇压进去。

　　几人配合有度，此刻鬼祟比刚才少得多，宁玉才敢冒险提出这个方法，等最后一只鬼祟被宋时祺抓回来，宁玉用力一推，那道符咒飞向小春儿。

　　小春儿退也不退，只在符咒消失在他身上的时候面露痛苦。

　　一秒、两秒.......无数条冤魂被吸入他的身体，又在符咒的作用下被困住。

　　寂静了半刻钟左右。

　　宋时祺看着小春儿没反应，又看向宁玉：“他这是......有事还是没事？”

　　小春儿忽然睁开眼睛，看着周围的人。小叶子皱着眉，靠近龙婆，“我怎么觉得，他变了，不会真出事了吧？”

　　数道金光射下来，乌黑云层散去，阳光倾泻而下，聊天声吆喝声车水马龙声，由远及近，从老街外传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