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香生烟》暮山千归蓉

8、第 8 章

　　大龙朝，朝堂传来军报，程将军斩下照月国将领首级，击退照月军百里，无需多时，定会卷土重来，但程将军重伤，无法领军迎战，请求支援。

　　冼和著瘦的形销骨立，他忧心不已“程将军重伤？”报信军兵行礼“程将军为救奉车都尉江大人被敌袭，有毒的箭矢射中脊背，高烧不退命悬一线。”

　　冼和著咳嗽，听了许久的程铮立马执牌出列，掀袍跪下，“陛下，还请让臣前去支援。”

　　冼和著眉头皱紧，咳嗽的愈发严重。“爱卿，你已年逾半百，实在不适合。朕会悉心安排有能之才…”

　　程铮是武将，可此时他手中无刀，身侧无械。

　　他脱下朝冠，重重磕下额头，血洒当场。

　　“陛下，臣求您！让臣前去支援漱冰！”程铮血和泪一齐淌下。

　　血染大殿，湮开朵朵红梅。

　　文武百官和圣上都噤若寒蝉。

　　“臣不想家断香火！”众人怔怔，鸦雀无声。

　　忽的有人执牌出列，是右副都御史许卿时，她掀袍跪地，求谏圣上，“陛下！臣请求陛下允了大将军前去支援。”

　　还有一个人也出列，是翰林院侍读学士张汝，他脊背□□，执牌无畏谏言，“臣请陛下三思！”

　　文武百官稀稀拉拉传来支持声。

　　武死战，文死谏。

　　*

　　“什么…！”冼峤烟浑身冰冷，钝痛从心口蔓延，她重伤命悬一线…？她就知道战争胶着、了无音讯，定是她遇到了危险！

　　泪瞬间滚落，她踉踉跄跄的奔向冼和著宫殿，她尚未通报就小跑进去，她远远见到高台的冼和著，泪模糊了双眼，连同着她的忿懑仇恨。

　　“兄长！”她踉跄跑来，慌乱至极被自己绊倒，重重跪在地下，沉闷的声响让太监听着牙酸。

　　珠钗流苏乱晃，砸的她面庞微痛，冼和著心咯噔一下，瞬间站起，他惊呼“攸宁！”

　　冼峤烟姿态尽毁，她手脚并用，像虫蚁一样匍匐跪地，当年耻辱一别多年，她不再狼狈卑微，她现在什么都顾不得了。

　　“兄长…我也要去战场…我…”忽的响起声音，“胡闹！战场刀枪无眼！厮杀无情，殿下去干什么！”反对的声音让冼峤烟怒红双目，她看向来人，…是漱冰的父亲…她咽下愤怒。

　　继续极尽卑微的祈求冼和著，“兄长…兄长…我求你了…”冼峤烟涕泗横流，狼狈不堪，看的冼和著浑身刀剐，半边身子都瘫软在椅子上。

　　“爱卿…你护送好长公主…不要让她受伤了…你们一起动身吧…”程铮咽下多余的话领了职责。

　　冼峤烟目露动容，看着兄长浑身疲软，疾病缠身，心也好痛。

　　她低垂下头，任由程铮搀扶她起身，“多谢…兄长…”

　　冼和著阖眼，眼角泛出湿意。

　　至此二人破冰。

　　————
　　自此，圣上派骁骑大将军程铮前去支援。

　　路上颠簸天气恶劣，冼峤烟早在蛮夷三年习惯，她面色无虞，只是心中一直牵挂着程疏香，有几分恍惚，程铮在路上和从前已经窥出端倪，不过只是猜想，心中却还是沉重几分压了块巨石。

　　日夜兼程，到了军营，冼峤烟近乡情更怯，有些不敢踏入，程铮沉默，“殿下，进去吧。”冼峤烟喉咙干涩，掀开帐子，看着躺在榻上虚弱清瘦了好多的人，攥紧拳头，缓缓走进。

　　江岸看见来人，咽下震惊，退了出去，程铮看了一眼女儿，强忍酸痛随江岸一起出去。

　　“漱冰还好吗？”程铮声音哽咽，江岸沉默，“好些了，不再高烧，但就是不醒。”江岸也有些哽噎，“将军，我对不起你…是漱冰…”程铮打断他。

　　“不用多说，换作是我也会这么做，漱冰不会轻易就被打倒。”程铮神情坚毅。

　　江岸热泪滚滚。

　　冼峤烟日赶夜赶，风尘仆仆，她坐在榻上，静静看着日思夜想的人。

　　风沙弥漫她的衣袍与头发都携带，她不敢离的程疏香太近，只敢眼神贪婪的吞食她每一寸。

　　程疏香紧阖双眼，嘴唇干燥的皲裂，脸上也有尚未痊愈的伤疤与粉嫩愈合的伤口。

　　呼吸轻轻，胸口微微起伏。冼峤烟看着她包扎严实的肩颈，热意汹涌直逼她泪洒现场。

　　冼峤烟一直跟着军医服侍程疏香床前，日夜颠倒，自己的身子都不顾，程铮再三劝阻也没能制止公主。

　　*
　　皇天不负苦心人，程疏香幽幽转醒，天地一片白茫茫，幽静得很，入目却是熟悉的娇艳面孔，程疏香神色恍惚，刚想开口说话，却笑开，“梦中也有你么？“

　　冼峤烟闻言泪眼朦胧。“对不起啊，那天是我太意气用事冲动了，我也没有不信你，只是想求证，你说我就一定会信的…”冼峤烟咬紧唇。

　　“我也不该怀疑你的感情…我…一直都知道你的真心…”程疏香喃喃。

　　冼峤烟猛地扑上去，程疏香闻到甜甜的熏香，和真实的触感，她皱眉，终于发现不是梦境，骤然震惊压过窘迫羞涩。

　　“公主…你来这里…”程疏香嗓子干哑，冼峤烟不言，缓缓搀扶她起身，二人对视，久久无言。

　　程疏香头都开始痛起，冼峤烟以为她不舒服，有些慌张，“攸宁，你跑到军营来干什么？”程疏香直接开口，冼峤烟眼珠一直黏在她身上，手指搅动，“我…”支支吾吾说不出。

　　程疏香叹气，冼峤烟赶忙出声。“漱冰，你还生我的气吗？”她抿唇，轻轻摇头，“漱冰我知道自己的心意的，我是喜欢你的，我不喜欢旁人。”

　　程疏香抿唇一笑，伸手握住她的手，“我知道的，是我言重了，还希望你不要往心里去…”

　　冼峤烟泪眼盈盈。

　　二人浓情蜜意之时，身后传来咳嗽声，是程铮与江岸。

　　冼峤烟回头，赶忙松开程疏香，似是有几分不自在，程疏香扯开微笑“爹，江大人。”

　　二人向公主行礼，“漱冰，你…”江岸讷讷出声，程疏香闻言笑出声音，“江大人，我已经好很多了，您不用过分担心。”

　　江岸听了泪意汹涌，程铮打断他“你要哭出去外面哭，让我和漱冰独处一下！”江岸还真就乖乖出去了，程铮目光移向公主，“殿下，您能否让我和漱冰共处片刻？”冼峤烟没说话默默出去。

　　程疏香看自己爹神色凝重，一时也摸不着头脑，“爹，你有什么要紧事？”程铮缓缓坐下，目光只一个劲的驻足她身上，看的程疏香浑身难受。

　　刚要开口，程铮就出声了，“漱冰，殿下是不是喜欢你？”
　　程疏香顿顿，“…是。”

　　“那你喜欢殿下吗？“程疏香沉默不语，程铮神色难以言喻“你没有殿下如此情深，你们二人之间情感不平等，关系终有一天会破裂。”

　　死一样的沉静，“这些日子我观察许久处处留心，我所言非虚。”程疏香阖眼皱眉，“但我…也是心悦她的。”

　　程铮惨然一笑，“自古以来天家薄情，没了你一个程疏香，以后还会有千个万个！”程铮眼眸充斥着骇人的火焰。

　　“你又为什么非要去踏这个火坑？”程铮浑身都是悲哀与心痛。程疏香心头震颤，喉间无比苦楚。

　　“陛下久病未愈，帝嗣亏空，你说皇位会传在谁身上？”程铮再三劝阻她。

　　程疏香不知如何开口，“你们不是同路人！绝不会殊途同归！你要我眼睁睁看着世代将家香火断在我这一辈吗！”

　　程疏香眼眶火辣灼烧，连同着她的心。

　　“那我死了如何能瞑目！我如何面对列祖列宗！”程铮拳拳砸向自己胸膛，声音震闷，听的程疏香恍惚。

　　程铮凑近自己女儿，双手握着她双手。

　　说的深掬老泪，“孩子…我们不要让世人戳我们脊梁骨啊…”程疏香何曾不知，可要她斩断二人之间的羁绊与感情，叫她又如何舍得，她也不是没有真心。

　　程铮见女儿缄默，心凉了半截，缓缓松开女儿的手，“我不会同意你和殿下，更不会默许，你要同殿下厮守一生的话，就等老子死了！”程铮眼眶猩红，撕扯出一句话大步跨出帐篷。

　　死一样的寂静，程疏香纵容时间流逝，呆坐在榻上，心下空荡，待她回神，身侧多了一人。

　　程疏香缄默，垂下头，她心绪混乱不堪，乱线纠缠理也理不清。

　　“攸宁，接下来战事纷飞，我们顾及不到你，你回去吧。”程疏香似是极为头痛，冼峤烟不敢错过她一丝神情与动作。

　　可是没有窥见什么，她咽下很多话语，只化作一句，“你是不是还怨我？”

　　程疏香轻摇头，时过境迁，心绪也变化，二人关系破冰，可芥蒂还在，再也无法和好如初了。

　　冼峤烟不知道什么破镜难重圆，她只知道她爱的人一直在拒绝着她的心，近在咫尺，却远若天边，曾经她心如磐石坚不可破，如今却化作尘灰尽数坍塌。

　　她也知道二人之间气氛和关系的不同了，却依旧愿意自欺欺人。

　　冼峤烟抿唇笑“好，我回去。”程疏香缓缓躺下，用背对着她，“我累了，攸宁。”

　　冼峤烟安静，“好，那我不打扰你休息了。”言毕缓缓退出帐篷，藏匿在袖中的拳头一直收紧，她感知不到痛楚，她只清晰感知到漱冰一直拒绝排斥她的存在，让她无法清醒，却感觉到委屈到极限。

　　*

　　程家父女二人联手，所向披靡，战胜照月国，班师回朝。

　　程疏香回朝便足不出户，一直对外声称养伤。

　　冼峤烟站在窗前，握着剪刀修剪着嫁接过来的梅花枝桠，“殿下，程将军从未出过府门，一直没有动作。”她侧头看着豢养的暗卫，示意知晓让她退下。

　　这些日子，她一直在躲避些什么？又在想些什么？…

　　冼峤烟修剪枝桠的动作开始迅速，疯狂乱剪，直到剪下一朵梅花，动作终于停下，她随意扔下剪刀，将梅花轻柔拢进手心，狠狠攥住，梅花花瓣汁液被捏出，浸湿她的手套。

　　松开掌心，漫不经心的看着手心糜烂的花朵，扔下花瓣。

　　身子伏在窗台，遥遥望着远处，神情晦暗不明。

　　刻意疏远，斩断羁绊，要她知难而退？休想。

　　手指绞动，她握住的东西，就绝不会拱手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