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山海》秋同尘

46、第四十六章

　　法国巴黎。

　　赛点局。丁峻双手握紧球拍，等待着对面选手发球。

　　整个赛场都安静了下来，高速运转的摄像机沿轨道滑行，捕捉着每一个瞬间。

　　当球拍上传来那熟悉的撞击时，一股震颤沿着握拍的手传导到身体每一寸神经。重复了几十万次的挥拍击球让丁峻立刻意识到，这球稳了。果然，网球旋转呼啸着，完美地擦过边线，给他的对手带来生理和心理上的双重挑战。

　　“赢了！！！”

　　人高马大的黑人教练佩普首先在观众席第一排跳了起来，高呼声带动了现场排山倒海的气氛。一波接一波的欢呼，呐喊，快门按下的声音把气氛烘托到了无与伦比的程度，而丁峻知道现场国内外的体育媒体同时在直播，全世界几十万观众见证了自己在这个顶级的赛场上的胜利。包括他的父母，朋友，崔教练，高泊宇，公司的员工…

　　丁峻抬头环顾了一圈观众席，目光掠过一张张兴奋激动的脸。

　　但钟映旗没有来。

　　“第四名，太棒了。”丁睿从看台上敏捷地跳了下来，抱住丁峻，目光中的激动和骄傲无以言表。

　　“太牛逼了，你就是网球的神。”陈颂跟在后面，一脸崇拜，随后吹了声口哨，高喊道，“晚上我定了餐厅，路易王妃咱开一打。”

　　丁峻笑了。在被太阳晒的滚烫的红土地上，他的衣服上，腿上，甚至脸上都沾上了一层红色。接近五个小时的比赛让他握拍的右手都有些微微颤抖，但哥哥和陈颂都来看了他的比赛，还有教练一路陪伴，让他很开心。

　　接受完所有安排好的采访后，佩普受邀去参加教练们的鸡尾酒会，顺便打探些全美公开赛的小道消息。剩下三人一道去了陈颂订的那家米其林餐厅，能看到埃菲尔铁塔和巴黎璀璨的夜景。前几天还有比赛日程沉甸甸地压在心上，今天所有的比赛都结束了，结果也满意，难免感到轻松愉悦。丁睿和陈颂兴致勃勃地聊着天，反倒是主角丁峻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钟哥不是说会来么。”他问陈颂。

　　陈颂端着酒杯的手顿了一下，说：“他的护照好像出了点问题，人在机场被拦住了。”

　　“护照过期了？”丁峻不解，“钟哥不会这么马虎吧？那他现在…”

　　“不知道，你自己问他吧。”陈颂扬了扬下巴，“回头。”

　　丁峻惊讶地转过头，看到钟映旗苍白而疲惫的脸，但他的眼睛熠熠发光，在幽暗的餐厅灯光下，似乎在说着心中万千的情愫。

　　“抱歉，我又错过了你的比赛。”他摸了摸丁峻的脸，动作很轻柔。

　　因为周围还有其他人在场，尤其是丁睿，丁峻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接过他手中的行李箱，然后示意端着托盘的服务生把餐具放在他旁边的位置。

　　“一下飞机就过来了，看这风尘仆仆的样子。”丁睿问道。

　　“是啊，巴黎的交通太差。”钟映旗答。

　　“钟哥，你看着像是好久没睡觉了。”丁峻盯着坐在他身侧的钟映旗，怔怔地说，“要不要先回去休息？”

　　“这么急吗…”陈颂的香槟差点一口喷出来，丁睿也有点尴尬。

　　“我在机场待了十几个小时，又做了一夜的飞机，脸色肯定不好看。”钟映旗假装没听见，笑着拍拍丁峻的手，“我还有一个好消息带给你。”

　　“什么好消息？”丁峻眼睛亮了。没有十足的把握，钟映旗是不会说这话的，他即将宣布的消息，想必是出乎意料的好。

　　“我帮你联系到了X品牌的代言。”这是一个一线高奢品牌，丁峻之前买过他家的西装。

　　“我靠？？？”陈颂睁大了眼睛，“上一个代言可是布拉德皮特啊。你小子真的要爆红了。”

　　“就是那个在时代广场做广告的牌子？”丁睿也有些吃惊，“为什么找他啊？”

　　“没错。”钟映旗笑道，“一年400万美金，不多，但如果之后能拿大满贯，这个价格至少翻三倍。”

　　丁峻愣了半晌，问：“400万给我？还是我给他？”

　　“傻小子。”丁睿笑了。

　　丁峻很难想象，钟映旗轻描淡写的一席话，就让他在二十三岁的年纪身价突破了八位数人民币。

　　“路易王妃真得端上来了。”陈颂打了个响指，兴奋不已。他叫来服务生点了年份最佳的香槟，“砰”的一声，橡木塞子弹出一声脆响，让丁峻的思维才拉回了一些。

　　“这个品牌最近换了设计师，希望迎合更年轻的消费群体，所以瞄准了世界级运动员。但又不想花太多钱，所以…”钟映旗说。

　　“四百万还属于便宜的？”丁峻不可思议，“这个行业这么挣钱么？”

　　“当然。所以很多运动员职业巅峰过去后会很落魄，由奢入俭难嘛。”钟映旗轻快的说，“但这个机会也的确难得，是Steve牵的线。”

　　丁峻看了他一眼，眼神有些复杂。Steve为什么要帮这个忙呢？钟映旗又需要付出什么来交换呢？

　　“你公司那几个小朋友，接不住这么一大笔钱，我建议让他们独立做心理咨询板块，你再筛选一个经验丰富的团队来专门负责公关和宣传，我会协助你。”

　　钟映旗的消息让整个晚餐的氛围更加热烈了起来，到最后丁峻感觉自己喝的有些醉醺醺的，在五月的巴黎街头，心爱的人走在身侧，他感觉晚风都柔和了起来。

　　“他俩去哪儿了。”他问钟映旗。

　　“先回去了，行李也帮我拿走了，我们可以散散步。”钟映旗把手机放回口袋，“刚才人多，我没说，四百万里你可以分一部分到你的个人收益，不要全部投到公司。具体怎么操作回头我教你。”

　　“钟哥不光给我花钱，还带我挣钱。”丁峻揽住他的肩膀，凑近问，“金主不像金主，老板不像老板，你说说咱俩这是什么关系。”

　　“又说傻话。”钟映旗笑道，“硬要说的话，是培养人才吧，我希望你能成为一个顶尖运动员，一个高材生，同时还是优秀的企业家。”

　　“那如果我成为不了呢？”

　　“那就…成为不了吧。”钟映旗想了想，“就像陈颂，我希望他做一个心理咨询师，有钱有闲有地位，但他非要做二手车贩子，我能怎么办。”

　　“我不会让你失望的，钟哥。”丁峻低低的说，“我说到做到。”

　　在巴黎机场，丁峻和丁睿回北京。钟映旗和陈颂回纽约，佩普则直接飞泽西市。丁峻这次回去要办理学生签证，八月底研究生就正式开学了。

　　“最终定的还是J校？”飞机上，丁睿问。

　　“嗯，这学校网球弱一点，盼着我去带队呢。我拿了全额奖学金，还允许我训练时上网课。加州那些学校，虽然网球队很强，但成员都是从高中校队一路走上来的，有自己的小圈子，我去了反而有可能融入不进去。”

　　“又是你’钟哥’说的吧。”丁睿笑了。

　　“嘿嘿。”丁峻也笑，不过有些难为情，“哥，你也听到了，他确实帮了我很多，网球，公司，还有大学都是他一路带着我走过来的。”

　　“他想得到什么呢？”丁睿沉吟，“你想过吗。真的有完全利他主义者吗，我不信。”

　　“我这个人呗。你弟弟的魅力，你还不相信么。”丁峻打趣道，“更何况我公司收入的一大半都会给他，我们一开始就是这么签的协议。”

　　“你们两个人缠成这个样子，到之后分都分不开了。”丁睿叹了口气，“我是不是年纪大了，跟不上你们的思维了。”

　　“那你多跟年轻人交流交流。”丁峻坏笑道，“我今早看到那个白头发小鬼从你房间里出来。”

　　“…”丁睿想反驳，但没找到借口，表情复杂。

　　“理解，理解。”丁峻满不在乎，“爱情算到最后就是一笔糊涂账，谁又能说明白呢。”

　　“也是。”丁睿少有的表示了赞同。

　　丁峻回国后，马不停蹄的预约签证，参加论文答辩，又回公司处理了大大小小的一堆事儿。按照钟映旗的建议，国贸公司仍由之前的团队负责，主做心理咨询和教育板块；同时，在东直门的写字楼又租了一层，负责丁峻个人IP、网站和媒体账号的运营，包括赞助和宣传。

　　丁峻站在新的办公室窗前，颇有些感慨。

　　从2019年遇到钟映旗以来，两年半的时间，自己的生活真可谓是天翻地覆。从一个脑袋空空的大二学生，变成了在北京拥有两家公司的创业者，美国高校的研究生，高奢品牌的代言人。钟映旗用经验、金钱和资源推着他用惊人的速度成长了起来，而他回顾过去甚至有些心惊胆战——自己的每一步都那么恰到好处地赶上了风口，偏离一毫米就会跌落，迟疑一秒钟就会与机会失之交臂。

　　这就是钟映旗每天都在过的生活吗？没有时间犹豫不决，没有机会失败，只有一个接一个高强度的任务在前方等待。而这个过程，的确很爽，很过瘾，也很让人着迷。

　　“丁总。”于仕敲门。

　　由于能力出众，又深受丁峻信任，于仕跟着丁峻来到了东直门的新公司，仍然负责整体的运营以及向丁峻汇报。

　　“周景瑜找您。”于仕皱眉，“现在见吗？感觉他好像挺着急。”

　　丁峻挑眉道：“他？带他去会议室吧。”

　　周景瑜还是之前那副一丝不苟的精英模样，不过跟钟映旗的沉稳老练不同的是，他总给人一种心机写在脸上的做作之感。丁峻从来就不喜欢他，但表面上还是过得去。

　　“Isaac，好久不见啊。”丁峻跟他握了握手。他和林芮预计年底订婚，等林芮在美国的研究生毕业，就会去香港结婚。

　　寒暄几句后，他开始进入正题，希望丁峻公司能够成为周景瑜家银行的客户。其实丁峻早有预感，这个人无事不登三宝殿，肯定是有需求才会上门。不过周景瑜提出的方案确实很诱人，尤其是针对VIP客户的理财计划，对比大陆银行的利息高了接近一个点。

　　“我的确在考虑。”丁峻沉吟道，“回头发我一个电子版的，我叫上财务一起商量一下，应该一周内能给你答复。”

　　“没问题。”周景瑜微微一笑，“对了，我其实还有句话，不过可能比较刺耳。”

　　“哦？”丁峻来了兴趣。

　　“我们当然是以客户隐私为重…不过芮芮和我马上要订婚了，跟你也算是半个亲戚了。”他推了推眼镜，说，“最近钟映旗的信用和流水出了点问题，涉及到他的事，尤其是财务方面，我建议你谨慎一些。更多的我也没法说了。”

　　“…”如果说丁峻这两年别的没有长进，至少学会了闭嘴。在自己还没思考出个一二三的时候，先不要着急说话。果然，周景瑜见他沉默，又开口：

　　“之前在上海咱们一起做过项目，当时跟你不熟，我也不好开口。他是美国人，理论上讲在中国的投资有很多优惠政策。为什么不直接注册公司，而是要通过你？”

　　“你接着说。”丁峻说。

　　周景瑜说：“你听说过Z集团吗？”

　　丁峻当然知道。中国最早一批上市公司，老牌的生物医药企业，后来集团板块越铺越大，现在体量已经做到了中国前十。从小到大家喻户晓的品牌里，有三成都是Z集团控股。

　　“Z集团的董事长，就是钟映旗的父亲。只不过钟映旗很早就被排除出继承人的行列，还有他那个名义上已经不存在的弟弟，陈颂。”周景瑜笑了笑，看着丁峻一脸震惊的表情。

　　“他爸快不行了，肺癌。现在集团实际的负责人是钟映旗的大姐，也是原配的孩子。钟映旗的母亲属于…第二任太太吧，不过后来闹的很难看。至于外面还有多少私生子，就不清楚了。”

　　丁峻听着这些话，心情越来越沉重。

　　“你真的想卷入这些事情中吗？或许你也可以选择及时止损，你现有的公司和事业已经非常完美了，跟他牵涉的越多，只会越危险。”

　　这是周景瑜临走前说的最后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