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山海》秋同尘

45、第四十五章

　　2021年5月。纽约。

　　钟映旗的毕业典礼前夕，两人在切尔西的街上逛了逛，吃过晚饭，在夕阳下朝家的方向走去。一路上看到无数的涂鸦和踩着滑板的少年。初夏的纽约街头，树杈已经泛起青绿，嫩叶舒展开来。

　　“你想过以后吗？”钟映旗开口。

　　“啊？”还回味着三文鱼卷和提灯串的丁峻回过神来，“以后？公司还是研究生还是…”

　　“和我。”

　　“当然，我会一直一直爱你。”丁峻笑道，“让你吃饱穿暖什么都不愁，给你买你喜欢的东西，过想要的生活…给你整上一仓库的斐济矿泉水。”

　　钟映旗也忍俊不禁：“又拿这事儿挤兑我。你知道我为什么喝斐济矿泉水吗？”

　　“不知道。因为档次高呗。”丁峻说。

　　“我刚做咨询那会儿，第一年的年薪大概二十万，当时看来是很了不起的收入了，我带我妈和陈颂去时代广场旁边的艾迪逊酒店住了两晚。当时都不知道矿泉水要单收费，喝了好几罐，结账的时候一瓶收了我七刀，心疼坏了。”

　　钟映旗说到这，笑了起来，但丁峻却笑不出来了。

　　“抠门不，我之前就这样，有点钱但不舍得花，喝个矿泉水都心疼。”钟映旗轻声说，“好了，不卖惨了，确实有个事情你能帮我的忙。”

　　“什么事？”丁峻期待的说，“钟哥，我一直等着有这一天呢。”

　　钟若珍落地华盛顿机场时是上午，丁峻按照指示，驱车三十分钟把她带到了郊区一座宽敞，甚至可以称之为“庄园”的高档别墅里。

　　穿着三件套西装的门卫按动按钮，铁制栅栏门缓缓向内打开，紫色玛莎拉蒂驶入空荡荡的车道。

　　“这是Steve的…豪宅。”丁峻笑道。来的路上，钟若珍已经跟他聊了不少，他能感觉到眼前这个优雅而高傲的女人对他颇有好感，也渐渐放松下来。

　　“很气派，我期待以后在南非也能有这么一栋住所。”钟若珍盯着窗外。

　　“要我说，美国人的审美一般。论高雅还得是咱中式的庭院。”丁峻说。

　　“你不是运动员吗，对建筑也有研究？”钟若珍画的细细的眉毛挑了起来。

　　“研究不敢当，只是觉得中式园林的设计理念，跟您今天典雅的旗袍会相得益彰。”丁峻走到后座，拉开车门，绅士地轻抵住车顶，请女士下车。

　　远处Steve和钟映旗并排站在门廊边，看着丁峻在前，微侧着身带领钟若珍朝这边走来。

　　“这是你的…”Steve墨镜下的眼睛看不清情绪。

　　“合伙人。”钟映旗答道。

　　“Jonathan Ding，”Steve说道，“前一阵很出名啊，高泽志也是通过他牵上线的吧。”

　　“确实，年轻帅气，天赋异禀。”钟映旗点点头，“您感兴趣，我可以把他的详细介绍发给您，他正在运营个人IP。”

　　Steve转头看了他一眼，说：“Eric，FlagRave如果真的上市，你想得到什么呢？”

　　钟映旗目光深沉，盯着越走越近的两人，没有回答。

　　厚重的桃花心木桌子，主位坐着Steve，对面是钟若珍。丁峻和钟映旗则分作两侧。铺着雪白桌布的桌面上摆着极尽考究的法餐头盘和佐餐酒，银质烛台上跳动着独特而神秘的东方茉莉花香。

　　简单寒暄过后，几人开始切入正题。主要还是钟映旗在讲，Steve偶尔补充，钟若珍则是双手支着下巴，涂着车厘子色指甲油的手指莹润修长。她听的很认真，偶尔还会提出一些切中要害的问题。这个上了年纪的女人，思维依然敏捷。

　　丁峻则是盯着对面沉稳地侃侃而谈的钟映旗，带着一副“我媳妇就是牛逼”的表情，尽职尽责地当好一个气氛组的角色，在冷场时挑起话题，沉默时招呼服务生添酒。

　　就钟映旗的描述而言，这完全是一个你情我愿的协议。钟若珍有转移资金的需求，FlagRave有上市的愿景，唯一的障碍就是盈利的可能性。因此直到最后，钟映旗才拿出自己压箱底的秘密武器——

　　桌上剩余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到了那个一式三份的，看厚度足有二百页的文件夹上。

　　“这是一份三方做的调研报告。”钟映旗笑道，”当然，我花了大价钱，为的就是完全独立而客观。不论对于FlagRave的战略发展，还是对于投资人的决策，我相信都极有帮助。“

　　那笑容让丁峻有些恍惚，似乎是第一次在香港的酒店，他捏起自己的下巴，狡黠而胸有成竹地说’你在探索自己的边界’时的样子。他的笑容让丁峻意识到，这次谈判会按照他的预期进行，结果也的确如此。

　　傍晚送钟若珍去机场后，两人开车返回纽约。丁峻用余光看到钟映旗在看手机。

　　“凯文迟早会知道。”他说。

　　“嗯。”钟映旗答，“能晚一点是一点。”

　　“她真有问题？”

　　“你不好奇钟若珍是谁吗？”钟映旗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抛出了这个问题。

　　“我的好奇心还成，没那么强。”丁峻说，“你想说就说。”

　　“她是我姑姑，我爸爸的妹妹，也是我妈的大学同学。”钟映旗叹了一口气，揉了揉眉心，“这个要讲起来就太复杂了，改天我们去缅因的老房子，我把这乱七八糟的旧账都给你捋一遍。”

　　“好呀。”丁峻轻声道，“还是要祝贺你，FlagRave两年后就能上市了吧。”

　　“不出意外的话。”钟映旗说。

　　“但那时你就不是’钟总’了，而是’钟经理’。”丁峻说，“你的纽约分公司就属于Steve了。”

　　钟映旗靠回椅背，说：“我没什么官瘾，只要钱给的到位，叫我’小钟’也没问题。

　　“小钟。”丁峻嘴快，立马接上了，“小钟把天窗打开吧，有点闷。”

　　“你别蹬鼻子上脸啊。”钟映旗笑道，“不过你进步很大，这次表现很好，有些话都能说到点子上。”

　　“钟哥，你又把我当小孩了。”丁峻不太开心。

　　“没啊。只不过，这之中还有一些事情…”钟映旗想了想，“你知道我之前订过婚吧。”

　　“大概知道。”丁峻说，“凯文有你的戒围，我隐约猜到了。”

　　“我当时的未婚妻，就是我跟你说的那个第三任女友，也是Steve的女儿，她现在在一家疗养院，算是植物人的状态吧。”

　　丁峻沉默不语。

　　“简单来说，Steve和钟若珍都跟我有一些牵扯，而他们也能提供彼此需要的东西，因此这个合作才能谈成。我是双方的保证人，同时也是彼此的砝码。”钟映旗淡淡道。

　　“你会得到什么，又会失去什么？”丁峻沉声道，“我只想知道和你有关的事情。”

　　“我会得到一个等待了十七年的机会，和…保护我爱的人的能力。”钟映旗转过头来，视线追随着丁峻，“也许这有点抽象，但我只能解释这么多，你要相信我，丁峻。”

　　第二天，纽约。钟映旗的毕业典礼。

　　一大早陈颂发来短信，问：

　　-Jon，千载难逢的机会，想不想让我哥大出风头。

　　丁峻刚跑完步，运动背心湿漉漉地贴在身上，买咖啡时已经有漂亮的金发妞儿冲他抛媚眼了。他回了一个：

　　-说来听听。

　　下午两点，丁峻把钟映旗送到大学校园门口，叮嘱他参加完典礼早一点出来，自己在门口等他。钟映旗脸色不是很好看，问道：

　　“你不陪我去啊？”

　　“你自己去吧，让你同学给你录个像。”丁峻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一边刷着手机。

　　“行。”钟映旗没多说，转身走了。紫色的硕士长袍在春天的微风中扬起一个弧度。

　　看着他的背影，丁峻紧张地拨通了陈颂的电话：

　　“你他妈靠不靠谱啊，钟哥现在可是脸色很难看，别到时候都怪我身上，我一百张嘴都说不清了。”

　　“哎呀，你的胆子跟针眼一样大。我们正往纽约赶呢，少废话。”陈颂大大咧咧的声音传来，“我跟你说啊，别给我打退堂鼓。他就是表面上装的不在意，其实比谁都喜欢这些漂亮的玩意儿，你等着吧。”

　　“行吧。”丁峻迟疑道，“那我先进去等鲜花了，你到了跟我说。”

　　下午七点，毕业典礼结束，天空也渐渐黯淡下来。远处夕阳落下的地方还有一抹红晕。

　　钟映旗把沉甸甸的帽子摘下来，掏出手机准备联系丁峻。这时旁边突然轰然响起礼炮的声音，从林荫道旁边的树上垂下无数的丝绸彩带，天空中响彻云霄的是此起彼伏的烟花声。

　　天还没黑呢，就放烟花…哪个脑残。

　　钟映旗今天没有戴隐形眼镜，看不清远处横幅的字，但隐约听见旁边的学生在喊自己的名字。他心下一惊，扭头看向前方。

　　从他站的校园门口，一直延伸到纽约繁华的马路中央，大概铺了五十米的红色地毯，地毯两旁是一篮接一篮的玫瑰花，香槟金色的，白色的，红色的，粉色的，还有蓝色和淡绿色的…姹紫嫣红，甚是夺目。这大阵仗吸引了旁边无数毕业生和家长的驻足，而他定睛一看，所有的花篮上都写着：

　　“Eric Zhong。”

　　钟映旗脑袋都要炸了。

　　更让他想要原地消失的是，远处缓缓驶来一排车，全都打着双闪，在晚高峰的纽约街头依然能让车流纷纷避让，原因只有一个——贵。

　　开路的是一辆红色的法拉利，第二辆很熟悉，是他送给陈颂的那兰博基尼。第三辆是银色的阿斯顿马丁，第四辆是白色的G65。

　　看到这儿他已经知道自己想躲也躲不了了。他咬着牙从红地毯上飞快地走过去，无视旁边起哄的喊声和纷纷对准他的摄像头，拉开法拉利的车门钻了进去。

　　他看着丁峻，几乎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快走。”

　　“钟哥，你真是脸皮够薄的。”丁峻笑道，“不是，都是陈颂的主意，车都是他的，你要骂就骂他。”

　　“钱多的花不了？”钟映旗无语，“他胡闹，你就陪着他胡闹？”

　　“兰博基尼是凯文开的，G65是丁睿开的。”丁峻如实答道，“你要骂就一起骂，不许只骂我。”

　　“我骂…”钟映旗真是要被气笑了，“算了吧，你们商量了半天，也不陪我去毕业典礼，就整了这一出？”

　　“我去啦，在后排。”丁峻展开一个灿烂的微笑，“全程录像，回去给你看，我怎么能错过你的毕业典礼呢。”

　　钟映旗这下是真的生不起气来了。他靠回椅背，看着后视镜里后面跟着的一排超豪华阵容，问道：

　　“丁峻，你喜欢什么车。”

　　“啊？”丁峻警觉起来，“别给我买车，我不要。”

　　“怎么的，怕以后移情别恋了，开着我送的车泡妞，烫屁股呗。”钟映旗说。

　　丁峻说不过他，败下阵来，讪讪道：“我喜欢漂亮的，小巧的，流线型的。”

　　“吉娜那样的呗？”钟映旗问。

　　“？？”丁峻欲哭无泪，“你再别说我思维发散了，你这说的都是什么跟什么啊。”

　　“反正不能是宝马，我不喜欢宝马，尤其讨厌740，从后面跟被猪追着跑一样。”

　　丁峻噗嗤一声笑了。钟映旗偶尔透露出的这幅牙尖嘴利的小模样让他稀罕的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