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山海》秋同尘

3、第三章

　　第二天，丁峻走进办公室的时候，感觉到纷纷投向自己的目光，里面有探寻，有热切，也有不加掩饰的兴趣。他脸上绽放出灿烂的微笑，愉快地跟遇到的每一个同事打招呼，一遍又一遍兴致勃勃地跟同事地讲着自己昨天救下的女孩。他知道林芮那个大嘴巴早就把自己的英勇事迹传播到了这个大办公室的每一个角落，但只要有人问，他还是不介意再跟人多重复几遍，毕竟结果是好的，

　　他喜欢跟人聊天，也喜欢成为人群中的焦点。

　　当然，故事中的主角变成了他自己。想到那个站在角落的男人，他心里的情感有点复杂，是一种混合了欣赏和好奇的微妙情绪。他那种沉静自信的语调，充满魅力的演说，以及无可辩驳的洞察人心的力量，都让丁峻感觉...嫉妒。

　　嫉妒？这种娘不唧唧的感情，他还是第一次体验。丁峻从小就是男孩里的头儿，女孩堆里议论的对象。家境优越，长相出众，运动特长。从来只有别人崇拜他的份儿，他还是第一次对一个同性产生这样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

　　而这个男人，他甚至都没见过，只是听到了他的声音。

　　第二天的讨论是一个关于高净值客户的营销案例，团队的成员纷纷发表了自己的见解。虽然香港是一个中文、粤语、英文分庭抗礼的地方，但介于他们的团队大部分还是大陆的学生，带教还是比较贴心的用了普通话来主持讨论。在丁峻和林芮带领下，他们这个小小的项目组的八个人分成了两队，在正反两方分别进行了论述。丁峻的团队包括Chelsey为首的三个女生，而林芮的团队则是另外的两个男生。

　　正当丁峻和林芮的团队就一个资产评估的细节争论的时候，他余光撇见大会议室的门看了一下，一个身影在后排坐下。周景瑜走到后面和那人悄悄交谈了几句，然后就闪身出门了。

　　“派头真大。”丁峻并没有特别在意，以为是其他部门的导师。

　　过了一阵，当双方进行到最后的开放讨论时，丁峻的团队明显落入下方。丁峻感觉到自己的观点存在漏洞，但他不在乎结果。他需要的是作为领导者站在台上的过程，而他已经收获了他所需要的崇拜和关注，满载而归。

　　就在他的思绪飘忽不定的时候，他听到了一个沉稳、柔和、但非常有力量的声音插了进来。

　　“大家好。抱歉打断你们精彩的辩论。我希望能有一分钟的时间为Jonathan的团队做一点补充发言。”

　　他说的是英语，很显然是母语使用者才有的标准而清晰的语音和语调。搭配上说话者低沉而富有弹性的声音，让他的话语在偌大的会议室产生了一种不容辩驳、甚至引人倾听的魔力。

　　丁峻感觉这个声音有些熟悉，但他没有回头。

　　“当然，林芮的团队认为高净值家庭有着非常重要的投保积极性和现实可能性，这种观点是我完全认同的。但是，在这个案例中，Jon的团队明显考虑到了该家庭曾经投资失败和家庭重组，对于保险行业的预期和风险评估也会更加谨慎…”

　　不用回头，丁峻已经知道是谁，在说另一种语言的时候，人的声音、语调、甚至节奏都会有很明显的变化。但是他那低而极富弹性的声调，优雅的说话方式，和声音背后仿佛能窥探人心的力量，都在提醒着丁峻这个人是谁。

　　是他！

　　丁峻猛地转头，看到了最后排坐着一个身型修长的男人。和一般人说话时微微前倾的紧绷状态不同，他背靠椅背，姿态略显放松，甚至有点懒洋洋的，一只手搭在旁边的座椅扶手上，另一只手随意放在腿上，西装衬托下的两条长腿更显笔直好看。其实，如果此时能按下静音键，那他的整个状态更像是在放空，或者是在沉思，因为他的视线并没有看向任何一个特定的方向，但他的声音却在偌大的办公室如水般平静地流淌，有一种让周围瞬间安静下来的吸引力。更让人惊讶的是，他说的话专业性极强的同时逻辑滴水不漏，配上他那种随意而放松的神态，让人很难把目光从他的身上移开。

　　会议结束之后，丁峻在洗手间又碰见了他。两个人并排站在盥洗台前面，丁峻故意磨磨蹭蹭地洗着手，假装不经意地从镜子里打量这个男人。

　　头顶花朵形状的吊灯投下柔和的光束，但即使在米黄色的灯光下，丁峻依然觉得旁边这个男人的皮肤白的过分，几乎没什么血色。他大概一米八出头，体型偏瘦，穿一身明显是定制裁剪的高档西装，领带上别着一个闪闪发光的钻石领带夹。墨黑色头发略长，但造型打理的很精致，窄而白皙的脸上是低垂着的眼睛和俊秀高挺的鼻梁，从侧面看上去下巴的线条很锋利。

　　他长得很好看，可惜没有什么表情。丁峻看着他仔仔细细地用散发着薰衣草香气的毛巾把手指擦干。

　　“和你想象中一样吗。”

　　丁峻听到声音，一下子回过神来。

　　“你说什么？”他有点不确定地抬头看了一眼，却看见旁边的男人正抬头盯着镜中的自己，刚刚还毫无波澜的俊美脸庞，此刻浮现了一抹玩味的微笑。他笑起来有几分邪气。

　　“我的长相，和你想象中一样吗？”他擦干了手上的水，把毛巾放进回收篮，然后冲丁峻伸出手，眼含笑意地看着丁峻，“又见面了，英雄救美的丁峻同学。”

　　丁峻郁闷极了。谁能想到这个神秘的声音主人竟然也来参加这个没品的“实习训练营”，成为了他的同事。这让他不得不惴惴不安地为自己之前吹过的牛逼悬着一颗心，毕竟在他的故事版本里面，是不存在第二个英雄的。偏偏A保险的项目总监今天过来视察，听说自己新来的小实习生的传奇事迹后，特意让周景瑜领她来认识一下丁峻。被架在这儿了，丁峻不得不硬着头皮又把之前歪曲了的版本照葫芦画瓢讲了一遍，听得总监连连惊呼“了不起”。丁峻向来讨女生喜欢，五十岁的也不例外，把总监哄得像小姑娘一样开心不已。丁峻虽然表面上满面春风，但视线已经偷偷飘向了站在远处的钟映旗，心虚不已，不过好在钟映旗似乎根本也没想要拆穿，只是微笑站在灯光略略昏暗的角落，明亮的一双眼睛着看着丁峻，不知在想什么。

　　晚上丁峻被同组的女生叫去吃饭，话题不由自主地转向了新来的帅哥。

　　“好帅啊，就像小说中的男主角”。女孩子们的心情都是很激动的。本来能和丁峻这样的极品帅哥在一个组实习已经让她们心怦怦直跳，现在竟然又来一个完全不同风格的美男子，让她们不禁担心是不是把接下来一年的桃花运都占用掉了。

　　“听说叫Eric Zhong，美籍，中文名叫钟映旗。”另一个接话，“但他中文说得也很好呢。”

　　丁峻嘻嘻笑了一声：“心动就去要个联系方式啊。”

　　“你以为我没要啊。”女生白了丁峻一眼，“你猜他说什么——人家刚回国，没有用过微信。”

　　大家都笑起来，这个拒绝的理由是在算不上高明。

　　回到酒店的走廊，丁峻才猛地想起，钟映旗不仅仅是新加入的同事，还是他的新室友——睡一张床的那种。想到这儿他突然感觉有点别扭，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钟映旗今天那种一丝不苟用毛巾擦手的样子，还是因为他过分考究的钻石领带扣。正思索着，旁边房间的门打开了，钟映旗正站在门口，似乎正在等他。钟映旗此刻只穿着衬衣，领口松开了两颗扣子，但西装裤依旧笔挺，腰带的铜扣闪闪发亮。整个人在酒店昏暗的灯光映衬下似乎苍白的有些过分。他的面色有几分憔悴，但看起来心情不错。

　　“丁峻，等一下。”

　　“嗨。”丁峻打了个招呼，然后突然反应过来这不是他们的房间，困惑地问，“啊，你不睡我那儿吗”。

　　这句话的含义有很多种解释。当然，丁峻说出口后立刻意识到了这一点。如果是其他男人，比如一个书呆子模样的大学生，或是一个邋遢的秃顶中年大叔，他都不会这么在意。只不过...眼前这个人太好看了，让他有点移不开目光。

　　钟映旗笑了。他看着眼前这个明显也意识到自己的话有点奇怪，因而略微有点窘的小男孩。尽管他比自己还高小半个头，长相也是极富男性魅力的英朗，尤其是带着一点攻击性的鹰钩鼻，绝对不是可爱那一挂的，但是他那双过于清澈的眼睛让整张脸带上了独属于少年的活力，以及旺盛的好奇心和欲望。配上他说错话的吃瘪表情，让人感觉很亲切。

　　“我又开了一间房。我有轻微洁癖，跟别人住会不太习惯，也不想麻烦你。”钟映旗眨了眨眼睛，“但如果可以，我的衣服可以放一些在你的房间吗？”

　　丁峻耸了耸肩。

　　“当然可以。需要我帮你拿过去吗？”他又想了想，又说，“还是说你也不喜欢陌生人进你房间啊。”

　　真够敏感的。钟映旗心想。后退一步，笑着把他让了进来：“这个倒不会。”

　　“你带了多少衣服啊。”丁峻一遍帮他取下要拿的几件西装外套和长风衣，一遍看着整齐地立在墙边的两个一摸一样的银灰色行李箱。

　　“倒也没有很多，不过这儿的柜子比较小，我的一些衣服怕折。”

　　虽然丁峻不太能理解男生对于衣服这么矫情的爱护行为，但介于两人还不熟，他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帮他把衣服拿到自己的房间挂好。两个房间的布局相似，但床头是隔墙相对的，

　　“希望这儿隔音好一点。”丁峻敲了敲墙壁，心里不知流过了了什么龌龊的想法，嘿嘿一笑。

　　钟映旗看了他一眼。“我睡觉戴耳塞，我不介意。”

　　丁峻在床边坐下，抬头望着在衣柜旁边整理衣物防尘袋的钟映旗。他侧对着丁峻站着，衬衣袖口卷了上去，漏出一截手臂和白皙匀称的手指。他的身材虽偏瘦，但胜在匀称，两条长腿在西装裤的包裹下显得很修长。

　　腰怎么这么细。

　　丁峻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突然冒出这种想法，掩饰尴尬般地咳了一声，转换了话题。

　　“你周末有什么安排吗。”他问钟映旗，“我还想找个机会跟你聊聊呢。”

　　“关于那个女孩子吗？钟映旗侧头望向他，笑了笑。

　　“是啊。”丁峻盯着他优雅的侧脸线条，眼神有点不知道该落在哪里。“你昨天表现的真的很好，我…做不到。”

　　“我现在想想，也有点后怕的。”钟映旗转回头去继续整理他的衣服，“明天可以找个酒吧喝一杯，就当是压压惊——我们俩都需要。”

　　“我还没和男的去过酒吧呢。”丁峻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句话，但说完后就期待般地补充了一句，“不过我觉得跟你应该有挺多共同话题。”

　　“我这周末要去中环考察一个项目，晚上可以约在那边，Darkside，COA，随便挑，你可以提前做做攻略。”

　　“你多大啊。”丁峻眨了眨眼。

　　“25。怎么，你对年纪大的不感兴趣。”

　　“你说什么呢？”丁峻带着一点被人戳穿了秘密的尴尬，看着钟映旗。眼前这个男人似乎有一种独特的吸引力，他的话总是听起来不着边际，但又非常精准地捕捉到了丁峻的言外之意。

　　他对于自己的定位的确是男女都爱，但这个秘密他从没对任何人说过，也没有任何人发现。除了钟映旗。

　　钟映旗合上衣柜门，朝坐在床边的丁峻走过去。他走到一个两人近到有点不舒服的距离，再往前他的小腿就会贴上丁峻的腿，然后微微低下头，看着眼前这个容貌俊美的男孩。他的头发修剪的很短，皮肤光洁有弹性，在薄薄的休闲衬衣包裹下是健硕的胸肌和充满力量的手臂。但最吸引他的并不是这具年轻的身体，而是丁峻脸上那副充满困惑，挣扎，但又若有所思的眼睛。

　　“你刚才难道脑子里不是在想这个吗？”钟映旗直直的盯着那双黑白分明的，看起来总是略带笑意的大眼睛，“丁峻，从今下午开始，你就一直用那种看猎物的眼神在看我，我的感觉没错吧。”

　　“我，不，知，道，”丁峻感觉自己的呼吸有点困难，想说的话也全都流走了一半，费劲地挤出这四个字。

　　“没关系。”钟映旗笑了起来，他笑起来的时候看起来很温和，凝滞而压迫的气氛似乎立刻被他的笑容融化了。他后退了一步，“你还年轻，你在探索自己的边界。你会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的。”

　　钟映旗没再说什么，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