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山海》秋同尘

2、第二章

　　喧闹的舞池，高分贝的Remix舞曲，扭动的男男女女，空气中弥漫的热浪和酒精的味道，无不渲染出这个地方的特征——忘记自己，沉浸其中，尽情享受今晚…丁峻一手揽着小美女纤细的腰肢，一遍感受到她的身体有意无意的往自己身上贴。她身上黑鸦片香水的味道一阵阵的钻进自己的鼻子里，刺得他有些头晕。可能是今晚香槟和威士忌喝太多，他感觉自己状态不是特别好。也可能是小美女暗示得过于明显，让他反而有点提不起兴致了。丁峻俯下身凑在Chelsey的耳边说：“你要几点回去。”

　　小美女涂了黑色睫毛膏的漂亮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呼吸明显变得有些沉重。“看你呀。”她往他身上又贴了贴，“Jon，丁峻，宝贝儿。”

　　他有点无奈的笑了笑，把玻璃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美女都送上门了，不吃白不吃。他本着自己有便宜不占是傻X的信条，搂着小美女从拥挤的人群中往外走。尽管他身上还是穿着下飞机时那件网球队logo的帽衫和一条普通的运动短裤，但他高大壮硕的身材，长期运动塑造的猎豹般优美体态，以及无可挑剔的五官，也已经吸引了不少男男女女的目光，甚至有人往他们的桌上送酒——点名送给男士。相比之下，Chelsey的魅力反而有些暗淡了。

　　“Jon。”小美女也喝了不少，微微靠在他手臂上，眼神迷离，“你怎么这么受欢迎呀。”

　　“有吗。”丁峻低头用下巴蹭了蹭她的额头，在她那香喷喷，软软的小脸上亲了一口，说道，“可能是吧，要不然怎么能让美女都投怀送抱呢。”

　　“我没有！” Chelsey脸微微的红了，有意无意地把自己穿着紧身低胸小裙子的上半身朝丁峻又贴的紧了些，娇嗔道，“讨厌”

　　丁峻微微一笑，也没有跟她争辩，打车带她去了附近的一个高档酒店。当然，他在出门前已经提醒对方带好证件，而对方的默许也说明了今晚会按照他的期待进行。他一直遵循的理念是，双方知情且同意的情况下，发生的任何事情都是合理、合法、且正当的。他并不认为自己应当被所谓的世俗和道德观念所束缚，因为他是自由的，他也应该是自由的。

　　凌晨四点，丁峻走出宾馆，打了辆出租回了和林芮他们一起住的酒店。洗了个澡，换了身提前准备好的正装，装上了自己的笔记本，七点半准时出现在酒店的自助餐厅，甚至胃口还很好。

　　“不是我抛下Chelsey不管啊。我喊她了，她睡的正香，我有什么办法，也不能把她拖回来吧。”

　　反正他是这样解释的，至于为什么Chelsey会顶着乱蓬蓬的头发和糊成一团的睫毛膏出现在第二天的实习公司，丁峻摊了摊手，帅气的脸上绽放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

　　林芮对她这个发小的品性倒是深有了解，因此也不抱什么期望，拖Chelsey去了洗漱间卸妆。但是丁峻并没有受什么影响，哼着小曲儿去跟刚刚见面的团队主管和带他们的导师去社交了。

　　作为一个心理学的大二学生，他本来并不符合A公司的实习生条件，但他正在申请辅修国际经贸的双学位，再加上林芮的关系，也算是破格录取。不过他的社交能力和人缘都极好，很快就跟团队中的其他人建立了不错的关系。

　　“Isaac”。趁他门出去抽烟的间隙，丁峻问周景瑜，“我那个室友昨晚来了吗？今天没看到他啊。”

　　“他呀”。不知为何，周景瑜微微皱起眉，“他应该快来了，也就这两天。不过我也不清楚，他这个人神秘的很。”

　　“哈，关系户就是好啊，随时可以来，随时都能走。”丁峻不误嘲讽的说道。

　　“他也就是来体验一下，他早就是企业家了，23岁就上了纽约的名人录。牛得很。”周景瑜笑笑，“估计是以后打算在香港拓展市场吧，提前来了解一下行业现状。”

　　丁峻耸耸肩，并不太在意。他掐灭了烟，喊着林芮一起去吃午饭了。实习的A保险在这座城市最繁华的商区租了一整栋办公楼，从地下可以直通到附近的商场和地铁。林芮一路上都在唧唧歪歪丁峻不该昨晚和Chelsey约会，然后又丢下她不管，搞得美女大为光火现在连她都不理了。听得丁峻一个头两个大。

　　“我不就是这样的人吗，你第一天认识我？”丁峻满不在乎地说。

　　“你...”林芮无语。她盯着眼前这张帅气的脸，其实早就发不起脾气来了。丁峻这时候已经把头低下开始看手机，餐厅的灯光在他的脸上投下了柔和的阴影，也让他深邃的五官更显立体。他的眉毛浓黑，额头饱满，山根和鼻骨是亚洲人少有的优秀，配上深凹的眼眶和一对黑白分明的眼睛，让人第一眼看过去会感觉他有一种略带侵略性的帅气，就像...野心勃勃的狼。

　　但此时他突然抬起头，低垂的眼睛一下子睁大，绽放出一个非常明亮而率真的微笑。

　　“这家的咖喱也太好吃了吧，晚上还来。”

　　林芮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帅不过三秒，丁峻就恢复到了她熟悉的那个快乐小狗。这也是她一直觉得丁峻很矛盾的地方。明明长了一副高冷帅哥的模样，性格又这么随和亲切，也难怪处处讨女孩子开心。

　　吃完饭，还有一小时才到下午的上班时间，两个人打算在附近的商场转转。边走边聊，走到了顶层才发现这儿似乎刚刚施工完，店铺还没有正式入驻。因为六层有一半是室内溜冰场，隔绝了下面沸腾的人声，所以整个七层静悄悄的，偶尔有一两声孩子的叫嚷从楼下溜冰场传来，其余时间只能听到他们的脚步踩在光滑的瓷砖地面的声音。

　　“哎呀，”林芮低声说，“她在干嘛呢”

　　丁峻感到林芮突然扯了下他的袖子，他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过去，看到了挺奇怪的一幕。

　　前方大概二十米的地方，有个女孩儿，年级不大，高中生摸样。她正面对着栏杆站着，腿和腹部紧紧贴着玻璃护栏，上身朝前探出似乎在寻找楼下的什么东西或什么人。这个商场的格局是中空的，从这个护栏望下去就是一层大厅的地面。她时而左顾右盼，时而喃喃自语，时而把探身出去的角度加大一些，有几次几乎和腿呈一个直角。

　　女孩清瘦的身体就那样半挂在七层的栏杆上。

　　丁峻脑海中警铃大作。不用太多的思考，他的直觉已经告诉了他答案。

　　“叫保安，芮芮，然后报警。”丁峻低声说道，“她有可能要跳楼。”

　　他在脑海中搜索着，放轻脚步往前走。之前认知行为学的选修课上好像讲过，自杀干预的几种方式...是哪几种来着。丁峻在走到女孩十米左右的时候，女孩发现了他，突然惊声尖叫起来。

　　“别过来——别过来。离我远一点啊！别——”她的身体也在护栏上扭动起来。

　　丁峻不知所措地停下脚步。他预估了一下距离，还是太远，女孩没法听清他讲话，而万一女孩有过激行为他也没有办法制止的。他的心一下揪了起来。

　　“我不走了！”他高声说，“你别动，对不起。”

　　女孩似乎听到了他的声音，又似乎没听到，还在用手拽神经质的自着己的头发，但没有再像刚才一样乱动。丁峻的心还是不敢放下，心脏砰砰的跳着。额头上渗出了汗珠。这是他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他感觉自己应该做些什么来阻止女孩，但他无从下手。这对于他来说太突然，也太沉重了。

　　当丁峻尝试再一次开口时，他听到了一道清晰，沉稳而柔和的声音，从女孩身侧的一个角落传来。

　　“朱朱，我们刚才聊到哪里了？伤疤，是伤疤让你痛苦吗？”

　　还有一个人！丁峻目光骤然缩紧。从他站的角度看不到这个人，估计正好拐角挡住了。但凭声音可以判断，这是个年轻的男声，站的位置大概是女孩身侧三米左右的位置。女孩能分别看到他们两人，但他们彼此只能凭声音得知对方的存在。

　　女孩，丁峻，和那个男人，正以一个怪异的三角形站位僵持着。

　　女孩往右后方瞥了一眼，然后低头看看自己穿着长裤的腿，没说话，只是更加用力地揪着自己那蓬乱而肮脏的棕色头发。那头发就像美杜莎的触手一样向四周飘散着，有几块地方露出明显的斑秃。

　　“朱朱，我理解你现在的痛苦，我也曾经有过想要轻生的念头，就在前年。”那个声音顿了顿，似乎在观察女孩的反应，“那种感觉就好像全世界一半人都讨厌我，而另一半都想抛下我。”

　　女孩撕扯自己头发的行为慢了下来，开始焦虑地把头发绕在自己的手指上，然后把绕着头发的手指塞到自己的嘴里。她还是趴在护栏上，但她的脑袋扭转回来，看着那个声音的方向。

　　丁峻保持沉默，不敢发出任何声音，害怕刺激到那女孩。他在女孩朝后看的间隙，悄无声息地往她的方向移动，借着旁边店铺的遮蔽，女孩没有注意到他的靠近。六楼溜冰场的孩子渐渐少了，七层现在很安静。空气似乎凝滞了一般，只有丁峻看不到的那个男人还在平稳而清晰地说着。

　　“有一些事情对我很不公平，想必对你也是一样。我曾经也想要结束，但我没有你勇敢”。

　　他轻轻地笑了笑：“我吃了安眠药，40片。”

　　女孩似乎想到了什么，把绕着头发的手指从嘴里拿出来。她趴在护栏上的身体在微微颤抖。她的头是扭向右后方的，丁峻看不到她的脸。但时不时抽动的肩膀很明显能看出她对于这些话是有触动的。

　　“然后呢？”她问，惨白的小脸写满了紧张的神情，微微蹙眉。

　　“濒死的感觉，像是坐在一艘小船上，晃晃悠悠地漂在海上，什么都不用担心。”那个男人的声音让丁峻感觉似曾相识，像是自己某门课的老师，也像是电视里青少年心理问题研究的专家。那种冷静、自信、和发自内心的温柔，让人不由自主地想听下去，想把秘密说给他听。

　　“会有一点恶心和天旋地转，但很快就好。紧接着就是绝对的寂静。没有声音，也没有颜色，只有空白的虚无。”

　　丁峻现在已经站在女孩背后大概两米开外的一根柱子后面，他备考着冰凉的大理石柱，屏住呼吸，凝神听着。现在女孩的情绪已经稳定了很多，但她那种魂不守舍的状态让丁峻担心她会一个不稳掉下去。

　　“甚至连思维都停止了。”那个声音又响起了，这一次他的语调有了些变化，仿佛突然注入了一股力量，丁峻甚至感觉浑身像过电一样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什么都没有了，朱朱。跳下去一切就都结束了，这真的是你想要的吗？”

　　朱朱直起身子，有点茫然地回头看着那个人。

　　绝佳的时机！丁峻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现在很担心林芮叫的保安和警察突然赶来，会惊扰了女孩已经稳定了大半的情绪。但他不知道如果自己此刻冲上去...

　　“我...”朱朱愣愣地站在原地，嘴唇一张一合，似乎想说些什么。

　　“就是现在！”那个声音突然大喊。丁峻一个激灵，似乎突然被从梦中叫醒。他如同狩猎中的猎豹一般，敏捷地从柱子后面弹起，刹那之间已经把女孩扑倒在走廊上。女孩从震惊，到错愕，再到泪流满面，无神的眼睛里写满了委屈和害怕，她挣扎了几下之后，就像一滩烂泥般彻底软了下来。

　　这时，姗姗来迟的保安和警察才匆匆忙忙地往这边跑过来，现场顿时一片混乱。女孩的父母把她抱上了救护车，保安忙着通知楼下撤掉防护气垫，警察则留下来给丁峻和林芮做笔录。

　　“我们就是走到这里，然后就看到那个女孩子站在那边...然后我就去叫保安，报警，等我回来的时候就看到Jon，哦不对丁峻，已经把女孩救下来了，你们刚才也看见了。”林芮叽叽喳喳的对警察描述着，时不时向他偷来崇拜的目光。

　　在问到是谁最先发现女孩有自杀倾向的时候，丁峻才猛地想起那个站在墙后的人。但当他朝那个方向看去时，走廊已经空空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