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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论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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芸城大雪连绵直覆万家,白的霎眼。
而那空荡荡的街道上,不知何时悄无声息来了辆兽车,拖着长印,慢吞吞杳然而行。
“咔。”
车窗破了个洞。
街边篷子不少,多为散修路上暖身所备,此时正有一人坐在炉边,等着热酒暖胃。
在这等闲的空当便看见沿路那辆颇为朴实的兽车。
那兽的样子他认不得,只感叹这样冷的天还有人冒雪前行,怕是哪个大户人家。
然后便眼睁睁看着那纸糊的窗户上探出截手指,白中透粉,并非那种冰天寒地冻的红疮颜色,而是细腻无一丝茧。
窗户拉开一条缝,里面的人露出端倪。
那是个如玉公子,裹着大氅,额头还冒汗,似乎被闷的不行,车中大概只有他一人。
那公子似乎没注意到他,刚刚完全拉开窗,猝不及防之下两人四目对视。
兽车缓慢经过。
“兄台,”公子率先发话了,那边那个多少钱?”
他下意识回头看,见是炉边一盘辣炒肉片。
“不贵,公子喜欢我可以送……”
话还未说完,便见那公子双手扒着车窗,大氅一扔,凭着自身的柔韧竟是从窗中直接跃出,稳稳落在地上。
他看的目瞪口呆。
有门不走反爬窗,这是什么情况?
雪絮飘飘然散在那公子身上,顷刻便湿了外衣。
可这人丝毫不顾及这些,任由冷雪浸透发梢。
“公子,你……”
“嘘——”对方做了个静声的手势,压着嗓子道:“小声点,被发现我就惨了。”
而后不等他回话,公子眼睛冒光,径直伸向那盘菜。
看样子是准备手抓。
“等等,这菜烫……啊……”
不待他阻止,便有人先一步滞住公子的手腕。
聚神看去,是个略显硬朗的侧身,同样陷在飘忽的大雪里,却显得格外冷峻。
“抱歉,”第二位公子发话了,对他行了一礼,淡然道:“道侣顽皮,见谅。”
他:“……”
他震惊的看着这位说话的公子将另一人拦腰扛起,动作过于麻利,甚至于把人颠的掉了个物什。
不待他拾起递去,人影便消失在原地。
隐约间似乎还听到一句话,但又不太确定,因为这话实在是粗鄙。
“道侣个屁。”
……
梅负雪贴着车门处,生无可恋的看着重新合上的窗,顺便还把那个他戳出的洞给补了。
车内二人相对而坐,跟初见那场火锅似的,彼此无言硬聊。
心知跑不了,他不再多动,只是看着地上的大氅发呆。
真是倒了八辈子霉才会做出这个决定。
当晚一跳楼,系统整个光团都慌了。
【宿主!你别冲动啊宿主?你要是没了我可怎么办啊!】
带着哭腔的声音直穿脑壳,让身无所依的梅负雪一时不察,半空中差点没稳住身子。
“别喊了,”他听着耳边呼啸的风声,艰难发话,“再喊你宿主真没了。”
【可是宿主,我不喊你也要没啊】
梅负雪:?
“不是,你什么意思……”
还没说完,一低头,就看见底下不知何时等在那的熟悉白色身影。
梅负雪:“……”
完蛋。
……
“要不是我现在实力大损。”
他愤愤不平,边暗骂边抬头瞅了眼对面,待确认对方没注意到自己后又补充了两句,“我一定跟他当场对峙。”
系统沉痛:【我懂,我都懂】
一人一系统刚暗中腹议完,还没来得及收敛情绪,就见对面人似有所感,慢慢抬头看过来。
梅负雪嘴一绷,正襟危坐,目不斜视。
祁白川搁下半本烧焦的蓝册,黑灰色的纸边铺洒在桌面,又孤零零飘落在那云样的袖边上,梅负雪紧紧盯着那点沫子,似乎下一刻他就要跟那点残渣似的,骨灰都不留。
“从哪找的?”
对面传来声音。
“哎呀,”梅负雪讨好一笑,“地上捡的,仙君要是喜欢,我就送你了。”
“……”
“好。”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眼睁睁看着那册子被人拂去边角,倏地消失在桌面,不知被塞到哪个芥子空间去了。
梅负雪:“……”
真要啊?
他噎了半晌,不知该作何评价,所幸身子一歪,闭眼装死。
当然不是真的心大睡过去,而是伸手探自己的脉。
这不探不知道,一探吓一跳。
经脉从头到尾被毁的彻底,九霄雷劫的威示摧拉枯朽直烧根基,现在别说催动灵力,能做个普通人都是万幸。
他沉气静心,尝试吞吐外界灵气,顺着枯焦的经脉游走全身,结果伤势不好反恶化。
他赶忙止住动作。
“亏的我当晚没跟他没动手,不然今天尸体就得凉透了”
梅负雪想起系统所说的那虚无缥缈的东西就颓然,“你一个天道产物,那么有灵气,就不能给我想点正常的法子吗?非得走这些邪门歪道。”
【宿主,这不是我能控制的啊】系统委屈【我要是能选择,干脆让你渡劫成功算了】
梅负雪嗤笑:“那你说现在怎么办?我找谁去诓灵力?”
系统:【这不有个现成的吗?】
……
祁白川清好桌面,正欲从袖中掏出什么,抬眼一看,就见桌对面那人揣着双手,看似有气无力,眼中精光却闪烁不定。
他不动声色放下。
“仙君,你刚才那话是真的吗?”
梅负雪撑起身,胳膊肘压在桌面,歪头满脸期待。
“什么话?”
“道侣啊。”
梅负雪说的理所应当,“你不是对那老伯说我是你道侣吗?”
“……”
“嗯。”他应下。
“那我……”
“诓他的。”
“……”
梅负雪嘴巴张了张,少顷,干笑两声话头一转:“仙君不瞒你说,我不是有意看见你洗澡的。”
“我知。”
“那您能不能把我放走?”
祁白川未答。
“但我似乎还看见了其他东西……”
“……”
梅负雪慢慢佝下身,趴在桌沿,黑白分明的眸子有意无意略过对面某处,笑吟吟道:“我这人虽实力不高,但略通医术,仙君有伤在身吧?”
“……”
对方终于看向他。
梅负雪微微眯起眼,好整以暇地打回视过去。
说来也巧,他本还在犹豫自己一穷二白身无筹码,谁知意外发现了微妙之处。
某位首徒总共出手没几次,这几次却都让他察觉不妥。
铜锅翻倒之际,对方便已反应过来,虽未像自己那般狼狈,却有一瞬的停滞。
他以为那是他的错觉。
再后来第二根羽箭到来,自己大意未察觉,情急之下被他拉了一把,终于后知后觉到一件事。
前面那一瞬的停滞是想要挡下第一根箭,但不知什么原因,动作满了半拍,没能成功。
然后就是破窗抓人。
他那时的注意没放在店小二身上的原因也是因为心有思虑。
但最终确定猜测的还是小二那本册子,和祁白川身上他误见的疤痕。
如此身份地位,面对一个同门的普通弟子,竟需耗费那么久才解决。
当真力不配位。
……
“陈年旧疾。”祁白川回的随意。
“这样啊。”梅负雪若有所思。
两人语气闲聊一般,却听的系统冷汗快要下来了。
宿主可真是……直言不讳。
前不久还对人家的好意置之不理,现在又上赶着巴结。
脸皮还真有点厚。
当然,这话它不敢说出来。
“仙君可有恢复法子?”梅负雪还是那副好脾气模样。
祁白川却道:“你想说什么?”
“仙君作为大宗弟子,想必稍个人去论道也不是什么麻烦事吧?”
“……”
窗外朔风呼啸,细雪透过帘缝扑簌簌粘在祁白川的指尖上,他随手一试,低垂着眼将一包油纸仍在桌面。
梅负雪惊疑不定,沉吟片晌,接过那包东西,鼻翼一动,喷香传来。
他忽地明白什么。
修者大多辟谷,他虽身受重伤,但因为前面有底子,不吃也能撑着,但某人应该不了解,怕他饿死故而下车买吃食。
于是回来刚好撞见自己要饭。
梅负雪揩了下鼻尖,没好意思说自己只是嘴馋。
他很给面子的剥开油纸,咬了一个半月弧的酥饼,含糊道: “考虑的怎么样?”
“……”
“论道期限将近,名额由各世家宗门分配,参与者皆为精英子弟。”
祁白川瞥过桌上新飘来的雪沫,“你进不去。”
“……”
“你这个身份,没其他办法?”
梅负雪差点翻个白眼过去。
“能进外围。”
“……”
梅负雪支楞起身,压着眉一言不发看了对面半晌,最后一偏头,捏着油纸椅在车壁上,不再搭理桌那边的人。
雪道不平,车帘摇摇晃晃,他盯着上面一收一张的花纹,有些出神。
面前这尊大佛实力不详,就算有伤在身自己也必然打不过,与其冒着风险试探,还不如找个修士聚集的地方广洒网。
外围人稀稀落落,虽少却也有可取之处,聊胜于无。
若真进不到里面,便只能这样了。
思绪无理由飘飞,他百无聊赖间瞟过窗户缝隙,见是个庄严的世家府邸,朱红大门紧闭,即便无看守弟子但依然气势非凡。
他别过头,正准备继续无所事事,又蓦然想起什么,猛地坐直。
等下。
方才那家篷子,还有这路。
尤其是前面那个牌匾,怎么越看越熟悉。
他苏醒之际就已经接收了原身全部的记忆,只是于他而言不像亲身经历,更像走马观花,但大多数物什都能记得。
梅负雪吃东西的速度陡然放缓,狐疑地看着对面人,就差把警惕写脑门上。
祁白川神色平静,单手倒了杯热茶给他递过去,身姿巍然不动。
他手快于脑子,等回过神来茶已经喝了一半。
两人底子亏损谁也不比谁,车内外都布下阵法,弄的整个车都暖融融的,虽大费周章效用却也实在。
他轻轻挪动身子,从门边移到窗户边,忙里抽闲瞥了眼对面,见祁白川没有表示,又偷偷给窗户开了一半。
冷风顿时呼啸而来。
他不自觉打了个冷颤,放慢呼吸。
拉车的灵兽似乎也感应到了什么,不约而同放慢脚步,静立于世家牌匾前。
梅负雪抬头,难以置信的看着上面的两个大字。
叶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