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愿》息川

5、愿望

　　寂静的空气包围着楼道，透过走廊能望见学校中庭里还在茁壮成长的榆树，被白线划出作为羽毛球场的区域如今已经模糊不清，留下的唯有满地的如黑色水渍般的血印子。我就读的这所高中保存得还满好的，还是记忆中那副模样，仿佛就只是加上了黑灰色的悲伤滤镜。不过楼梯口那里却莫名的多了些桌椅，估计是拿来堵我路的吧，的确有些麻烦，所以我让小七把我给带到三楼，然后我再从三楼下来。
　　生前，我没能在这里交到任何朋友，也没能做成什么扬名立万的大事，就是学习这种基础的任务都没搞定；但死后，却在这里交到了第一个朋友。如前面所说，她大抵算是一个美人，脸有些圆，嘴唇像干燥的土地一样龟裂，鼻梁挺得恰到好处，栗子眼中闪动的星此刻被乌云遮蔽了起来，只有一滩泥沼在时不时冒着名为恐惧的泡。也是，我毕竟是丧尸，她会害怕我也是正常的，不过我是不会杀她啦，因为我对人类似乎提不起什么食欲，也可能是曾也作为人类，下不去手吧，留着她陪我消磨一下时光也好。不过这件事我没有着急告诉她，由我自己来说有股“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此外还有两点让我不太满意，一是她的发型跟她完全不搭，二是她长得有些过于高了导致我几乎要仰头才能看到她的脸……还是说是我长得矮了些？
　　我送了她我身上最为漂亮、完好的粉白色小花，她颤颤巍巍地收进口袋里了，感觉已经花茎已经被她的动作压折了。
　　明明是我的礼物的说……嘛，算了。
　　“呜呃……”
　　我让还留在外边的小六确认了她的同伴已经走远，又让小七孔粗略探察了一下学校里，就让它们俩过来我这边汇合了。她估计是看到它们俩一个缺胳膊少眼睛一个缺胳膊烂脸被吓到了吧。这里的确是我粗心了些。
　　“不用怕，它们是我的同伴啦。”
　　她没有回答我，看上去还是在微微颤抖着。她实在要怕的话，我现在也没什么办法就是了，等她慢慢适应算了。于是我让刚和我汇合的小七小六又走开了。
　　“你进去休息一下吧？”
　　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我因为是丧尸能看清倒是无所谓，但她不行，而且身旁还是随时可以威胁到她生命安全的我们。当然，为了防止她跑掉，我让小七隐藏在外面盯着教室里的窗户，让小六从远处盯着教室的门，这样她有什么动静我都能知道。
　　“那个……你要去哪？”
　　她第一次主动开口了。声音弱弱的，看上去还有些不安，她当然不可能想和丧尸待在一起，大概是害怕一个人待着吧。
　　“你要跟上来也可以哦。”
　　我稍微走远了些，她才慢悠悠地跟上来，还特地跟我保持了一个不会跟丢又方便逃跑的距离。这倒也无所谓，因为计划有变，我已经让小七小六它们在暗处做好了拦截她的准备了。
　　根据小七的观察，学校里除我们以外没有任何人，可以放心行动。我沿着走廊一直前进，首先经过了教室办公室。在我的印象中，我可没少来这里，大部分时候都是被班主任叫过来挨训或是劝退的，到高中还让老师这么操心的孩子也的确让他们头痛吧。我走到了行政楼里，这里也一样，洁白的墙壁上沾满了血手印，还有些人形的爆浆血印，它们在月光的照耀下格外显眼，感觉有些恐怖游戏的味道了。身后的她只是一言不发地一直低着头跟着我。
　　我最终到达了档案室，闷头翻找着我的档案，不过因为她在旁边所以没办法召集小七它们俩一起找，所以效率的确有些感人。我找那玩意也不是为了什么，只是想看看校方对于我的失踪是怎么处理的，再怎么说这里大概是唯一与我有联系的公共场所。结果我费了些时间找到我的档案后，上面也仅仅写着简单的“辍学”。不过也是吧，我那时候休学这么久，又很久没人来找过我，一时兴起想出去散散步放松一下却就这么离世了。不过，这样也好吧。
　　“回去吧？”
　　我把档案放回远处，叫上她一起原路返回，她默不作声地跟上了我。小七它们已经转移阵地到我和她的后方去了。她回到原本那个小教室里，就默默缩在角落里抱着膝。我也不好打扰她，只能自己留在门口附近，由小七一直观察她的情况，小六则是被我安排去找物资，我记得她身上已经没什么物资了。她一整晚都没抬起过头，也不知道有没有睡着，不过我走外头倒是能时不时听见咽口水的声音。
　　天边涌出一丝潮红时，她就从教室里出来了，是因为睡不着又不想浪费时间吧。
　　“你想去哪？”
　　她低着头，我刚好能看到她抿了抿唇——她还在戒备我啊。
　　“那你陪我去一个地方吧。”
　　那就只好由我来做决定了。她似乎也没什么意见。临走前，我把小六收集来的物资交给了她，不过一晚上只收集了几块面包，几颗子弹，不过小六倒是在被血染红的河边草丛中的尸体身上找到一块压缩饼干，也算是意外之喜吧。另外还有一些可能有用的小工具，像是打火机，剪刀之类的。当然，为了安全，我还让小六戴上了从医院嫖来的塑胶手套去收集，就是不知道有没有用，我交给她物资时，我也戴了那玩意，不过手套比我的手大了很多，松松垮垮的有些不舒服。
　　“这是……”
　　她的语气里透露着惊讶。不过我好像也没什么义务帮她找物资，她也没有要求过我，有点自作主张了呢。
　　“嗯……帮你找的一些物资，希望你不要介意吧。”
　　“……谢谢。”
　　她迟疑了一下，还是收下了，好像还附加了一句含糊不清的道谢。我也松了一口气，带上她一起出发了。
　　同样的，小七和小六一边在前面开路顺便找找物资补给。她还是跟在我身后，头依旧垂下。感觉好麻烦啊。
　　我带着她来到了一个墓园，整个墓园都沐浴在薄薄的雾里，一眼望去，全是清一色的石碑，园里的树大多都已经枯萎得只剩下枝干，还挂了些不知从何而来的黑色飘带，它们随风摆动着身子，似乎想要把那本就脆弱的树给彻底扯断。
　　我在墓园里寻找着我养父母的墓碑，说来忏愧，我生前没有来过这里探望他们一次，就连他们的葬礼都没有参加，到如今才来，也算得上一种团聚吧。
　　我瞎晃了两圈，很快就找到了他们的墓碑。石碑很干净，他们的名字鲜红而又明亮，在这样的地方，甚至有些耀眼。墓前有一些已经干枯的花束，稍有风吹草动，花瓣就会从花枝上脱落然后落荒而逃。
　　他们的确是好人，对我这样不爱说话的人也很有耐心，我能变得稍微正常一点一定有他们的功劳；他们平时外出工作多，但还是会尽量挤出时间来陪我，教给我各种各样的知识，与我品各式各样的乐趣。得知他们在执行任务时丧命，我却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只是用“为他们自豪”这种深明大义的理由宽慰自己，时至今日，我的想法也没有什么改变。能遇到他们，我很幸运，但对他们来说大概是倒霉的吧。我果然是一个糟糕透了的人，所以，我来到了这人间地狱，而他们先在灾难前上了天堂，起码他们是以自己的想法无悔地死去，这样看来，是否也值得庆幸呢？
　　实际上并非如此，世事总是不尽人意，人生都是以悲为主旋律的，只要还活在这世上，还在继续前进的话，苦难是一定多过幸运的。但在当今这个世界，那绝望的哀嚎已经代替了悲苦的旋律流入脑海，在这样的衬托下，昔日的悲苦却被淡化，甚至被染上鲜艳的色彩。说到底，歌颂苦难终究是错误的，我应该为他们惋惜，然后祝福他们才对。
　　“那个……”
　　大概是因为我站着不动太久，身后的她开口了。
　　“啊，抱歉……想事情入迷了。”
　　我转过头去看她，她一下子把头低了下去，略带惊恐的眼神也被她掩埋了。
　　“……那两个墓是？”
　　“我的养父母。”
　　她明显愣了一下，嘴像鱼一样一张一合，却没吐出半个气泡。
　　“关于我这样的丧尸的事，你知道多少？”
　　她快速摇了摇两下头。也是，见过高级丧尸的人大概也都死了，情报基本不会外传。那我告诉她这些事合适吗？幸存者已经建立了一个稳定的安全区，关于高级丧尸迟早要调查，而且就算告诉她对我也没什么损害，还有可能让我们建立一些信任。再者说，我也不会参与到丧尸和人类的争斗当中，我没有战斗力不说，我本就不是什么习惯于竞争的人，虽然以我这个身份不太可能，但总会有方法的嘛。
　　于是我带着她离开了墓园，一边走着一边和她说我知道的关于高级丧尸的事，基本上也是把余莉的话复述一遍罢了，她还是在我身后，不过应该都听进去了。
　　“那个……可以陪我去一个地方吗？”
　　反正我也没事干，而且她也是第一次对我提出要求，这也表明我们之间可能真的建立了一些信任也说不定，我当然很乐意。不过她明明作为引路人，却走在后面，像是导航一样反复播放着“前面那里左转”“下下一个路口右转”……指挥着我前行。
　　最终她来到了一家侦探事务所的分部，在周围满是房地产，婚纱摄影店的地段里小得不显眼。我也跟上她一起进去了，她似乎有些介意我一起，不过她不明说我肯定装作不知道。事务所里的门大部分都损坏了，所以她轻松地来到了调查室里寻找她要的资料，挺无聊的，我就退出去了，随便回收了小六刚才收集到的物资。等差不多了，我又回到调查室里，她刚好用打火机把一张纸烧为灰烬。感觉错过了什么重要的事。
　　“你来这里是干什么的？”
　　“没……之前让人调查了一些事。”
　　到现在还没忘记了，对她来说应该很重要吧，而且这么隐晦，证据也被完全销毁，好不容易关系好了些，我也不能逼着她说。
　　之后她提出要往西北方向走，那样的话前往空白区会绕一些路，不过她大概是为了收集足够的物资吧，毕竟听说空白区又臭又长，还挺难渡过的。不过，有我的帮助，收集物资肯定是快不少的。我把小六收集那些物资给她时，她又是满脸不可置信。
　　“你……哪里找来那么多？”
　　“我可以操控一些丧尸啦，就叫它们去收集的。”
　　“……这是你的身体强化吗？”
　　“算是吧。”
　　“那它们现在在哪？”
　　“在前面探路。”
　　其实小七在我和她身后不远处观察着我们。我起码不会把背后留给没有完全信任的人，而且她刚刚那副试探的态度，总感觉她在计划着什么，所以我并没有完全告诉她我真正特殊的地方。果然，才又上路不久，她就从她的怀里掏出一把利器。
　　为什么不用枪呢？莫非是觉得对付我用不着浪费子弹吧？嘻嘻……
　　走到一个狭窄的转角处时，她猛地一个箭步冲上来，用着我送给她的那把剪刀，闭着眼睛在我身上连续刺下，虽然我不能感受到痛楚，不过看着她身上的衣服、她的皮肤被我暗红色的血液侵染还是很有意思啊！哈哈哈……
　　不久后她应该觉得差不多了，我一动不动也没有反抗，她睁开眼，惶恐得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一般，就这么坐着不停地往后退，最终装到了墙墩上，无路可逃。我腰上一用力，缓缓站起身，走到惊慌失措的她身前，第一次居高临下地望着她，伸手摸着她那沾满我血液的脸蛋。明明觉得建立了信任，明明我都不曾伤害她……只有她在猜忌、怀疑吗？真有趣啊，她是用什么心境陪着我这么久的呢？好想知道啊……
　　“把自己弄脏就不好咯~嘻嘻嘻……”
　　她剧烈颤抖着，眼珠子往上一翻，昏死过去了。这让我头脑清醒了一些，我让小七换了个能看清我和她的角度，这场景也的确把我吓到了，我脸因我扭曲的笑而变形了，嘴几乎咧到后耳根，眼里满是兴奋，这么说来，我也的确像是恐怖游戏里的“鬼”呢，这次还是突脸，会吓晕其实也挺正常……不过，原来我在笑的么？我把自己恢复正常。现在看来，好像做太过了。没办法，总得负责啊。
　　我把她背起，带到了一个民居里。我让小六先找了套干净的合适她的衣服回来，顺便找了些相对干净，也就是起码没有染血的水回来。我帮她随便洗了一下身上、头发上的血，把她身上的东西拿出来，然后帮她换了套衣服。我送她的花果然是被压断了，不过我也不在意了，于是也随手塞进了她的口袋里。
　　等到她醒来，先是左右张望，然后跑到厕所里，接近着是铺天盖地的呕吐声。好像有点浪费食物了，不过这似乎是我的错来着。我去看她时，她慌乱地紧紧抱着那马桶后退，仿佛要把那东西连根拔起砸到我身上一样。有些搞笑，不过我还是忍住了，我怕我又不自觉露出那样可怕的笑吓到她。
　　“我不会伤害你的……不然你现在也不会还活生生地在这里。”
　　她没有回答，又把头埋了下去，只是颤抖好像轻了些，估计是我的错觉吧。
　　“这样吧，我帮你实现一个愿望。”
　　虽然我知道以这种方式证明自己没有恶意有些奇怪，不过我实际上只是想找些有趣的事做罢了，我一开始会找上她也只是因为这个。而她现在这个状态大概能给我一个不错的答案吧。
　　“我想回到安全区、我想活下去！”
　　她还是低着头，头发还是湿得能滴出水，声音微弱又带一丝坚定，像是诉说着自己微不足道的梦想的不服输的小孩子。这算什么？像是免死金牌一样的愿望，我都说了我不会伤害她，而且这是两个愿望了诶……出乎意料的无趣呢，不过，算了，我还是会遵守约定的。
　　这样也算是有些消遣和目标了吧。
　　我也可以稍微努力一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