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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掉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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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丁含元五岁,丁父与丁母的事业都处在上升期,非常忙碌,丁含光也读了小学,为了照顾小儿子,丁父特意把父母请过来帮忙。爷爷奶奶也格外心疼这个小孙子,觉得孩子没在父母身边长大,当年还差点被打掉,全家都对丁含元有所亏欠,因此格外宠溺,要什么就给什么,小孙子的一切要求都尽量满足。
那天,爷爷奶奶带丁含元出门玩,司机留在车里,保姆去买冷饮,丁爷爷要去卫生间,只有丁奶奶独自照看小孙子。丁含元看上了街边小贩手里的棉花糖,吵着闹着也要一个。丁奶奶牵着小孙子的手往人群里面挤,忽然手上一松,等回身再看时,丁含元早已没了踪影。
当年人贩子偷小孩的行为在全国各地都十分猖獗,丁奶奶当即崩溃,一群人发疯似地四处寻找,却一无所踪,只能报警,并动用所有关系,然而一天一夜过去,仍没有半点消息。丁奶奶几次哭到晕厥,担心又内疚,如果小孙子找不回来,她也不活了。全家人唉声叹气、心情压抑,不停地想办法。薛家甚至想到动用军队关系,哪怕掘地三尺,也要把孩子找回来。
当晚所有人一夜无眠,太阳渐渐升起,他们的心却一点点地沉了下去。
如果二十四小时内找不到孩子下落,一旦人贩子将孩子带出北京或河北省,再想找到就十分困难了。就当一家人陷入绝望之际,好消息传来,丁含元在一辆出省大巴上被找到了!
说来也是苍天有眼,那个人贩子可能是为省钱,也可能是为躲避搜捕,选择了安检相对松懈的大巴车。而同乘的乘客里,刚好有一位才退伍打算回老家的老兵,因为军人的直觉,他一眼就注意到了这个鬼鬼祟祟、神色异常的人贩子。
通常情况下,旅客为了旅途舒服一些,都会将大件行李存放于行李舱内,而人贩子则将一个巨大的行李箱随身携带,就连半路上厕所时也带着。有人路过他身边时,他也会很警觉地护着箱子,有人跟他搭话,他也不过多理会。
那名退伍军人判断此人有问题,倒是没往人贩子这方面想,只认为此人是小偷、劫匪,行李箱中装的是赃物。军人找个机会,故意接近人贩子的行李箱,对方急忙护住的动作更加坚定了他的猜测。于是军人趁大巴停靠休息站的功夫,向司机说明情况,并在司机的配合下,制服人贩子后,他立刻去开箱检查。
然而一开箱,众人都傻眼了,箱子里哪有什么赃物,而是一个活生生的小男孩!
人贩子的猖獗行为众人都有所耳闻,热心群众对这帮丧尽天良的畜生简直恨之入骨,大家一拥而上,围着人贩子就是一顿拳打脚踢。据说等警察赶到时,人贩子都被揍得没人形了。
丁薛两家人接到消息就往休息站赶,丁奶奶见到那位好心军人,当场就要下跪,丁父和丁母也拿出一笔巨款作为酬谢,军人坚决不要,只留下一句“这是我应该做的”,便默默地消失在人海当中,然而那身笔挺的墨绿色军装,却永远地印刻进丁含元的记忆深处。
当丁含元被发现时,他已在黑暗、狭窄、窒息的旅行箱内被关了足足一整天,被吓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甚至连哭都不会了。他的手脚始终保持蜷缩的姿态,就算被抱出来,也本能地维持着这个姿势,抻都抻不直,看向众人时神色呆滞,过了好久才低低地哭出声来。
五岁的孩子,已经能清晰地记住许多事情了,也体会到了孤单、恐惧与无助的滋味。
两家人看着失而复得的小儿子暗下决心,以后要对孩子加倍疼爱,再不让他受到半点委屈。孩子成不成才没关系,喜欢什么也无所谓,只要他能平安快乐地度过一生就足够了。
这件事也给丁含元留下了很深的心理阴影,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内,他身边都不能离人,睡觉时也必须有人陪着,一旦处在陌生环境中,他就会紧张出汗,呼吸急促。父母也给他找过心理医生,医生却束手无策,孩子太小也不能吃药,只能慢慢疏导、调节。后来在家人数年无微不至的关怀下,丁含元逐渐有所好转,可以在熟悉的地方一个人独处,也能去人多的地方,然而时至今日,他还是不能在陌生的地方独自停留。
四周嘈杂之声逐渐回拢,待周竞回过神时,面前的两碗卤煮已经半冷。
丁含元抬手做了个收声的动作,又搓了搓脸,笑道。
“我是不是特丢人?五岁时的一点屁事儿,时至今日还记忆犹新。其实,我都不记得那王八蛋长什么模样儿了,可就是忘不了那种被关起来的绝望感觉。”
“你……”
“竞哥,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去演戏么?我其实不是特别喜欢,也不是玩儿票。”
“……为什么。”
“因为……”丁含元深吸口气,说道:“我喜欢那种被人注视的感觉,它让我感到安全。”
嘭的一声,周竞又打开一瓶啤酒,递给丁含元,说道。
“来,再走一个。”
两人碰杯,在叮咣的碰撞声中,周竞一字一句地说道。
“其实没关系,你现在有我了,我会护着你的。”
丁含元笑道:“可你只有一人儿。”
“对。”周竞笑了起来,自信道:“但我是你的全世界。”
缝隙中忽然透进一束明光,猛然将黑暗撕破了。
明耀光辉之下,有人披云踏浪,摘星捧月,为你而来。
他虽未从刚开始就驻扎于你的生命里,却将在余生成为你的盾与矛,为你披荆斩棘,乘风破浪,破土开疆。
他虽来得稍晚了些,可丁含元,终于还是等到了属于他的国王。
人逢喜事精神爽。
这几天,丁含元无论去哪里、做什么、见到谁,都是一副抬头挺胸,神清气爽的姿态,哪怕在片场里看到讨厌的顾阳一行人,也保持着笑盈盈的模样。
他在这部戏中的戏份再有一周就杀青了,事后他可以短暂休息一下,然后就要开始为下一部戏做准备。那部古装剧预计在国庆节之后开机,全程在横店取景。还好那个时候已经入秋,天气没有那么炎热,否则在南方穿着厚重戏服拍戏,丁含元恐怕真要辞演了。
还有个好消息就是,薛琳也加盟了这部戏,演女主角贵妃,跟扮演朱棣的演员秀恩爱。她是大咖又带资进组,再加上与杜阮的关系摆在那里,她的加盟简直顺理成章。杜阮则是最后一个得知消息的,当天便跑去薛琳家跟她吵了一架,不乐意未婚妻在自己的项目里,跟其他男人亲嘴儿。最后两人不知怎么谈的,薛琳演女一号敲定,杜阮也没再反对,只是做起事情来更加认真了,也不再整天出来鬼混,开始为项目努力奔波。
得知薛琳要进组,丁母也很高兴,尽管丁含元都三十了,但在她眼中孩子永远都是孩子,独自去那么远的地方不放心,剧组里有个表姐照应一下,那就太好了。
这天下戏后,丁含元照旧去疗养院探望老爸,顺便官宣一下自己与周竞的关系,再请老奸巨猾的老爸帮忙出出主意,自己应该怎么跟周竞公布身份,并且让对方相信自己并没有吹牛。至于老爸的血压问题么……反正疗养院里面的医护人员们都相当专业!
丁含元刷着朋友圈,忽然看到孙鹏飞发了一组照片,拍的是一家拳馆的门脸,门口挂着条幅,摆放着开业花篮。配得文字也很简单,寥寥数语,意思是自己的拳馆在朋友的帮助下终于顺利开业了,欢迎新老朋友们过来玩云云。
丁含元立刻给孙鹏飞打去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来,那边闹哄哄的。他说道。
“孙哥!恭喜发财!”
“谢谢二少,谢谢!您什么时候有空?过来玩。”
“我最近还有戏,暂时抽不开空儿啊。这样吧,我先转钱给你,你帮我办个会员。”
“您太客气了,您来就行了,还花什么钱……”
“别,亲兄弟还得明算账呢。再说了,你这拳馆不是还有那位朋友的股份么?你不收钱,回头跟人家那边儿也不好交代。听我的,把钱痛快收了。”
孙鹏飞看了眼正站在吧台后帮他培训新员工的周竞,又说道。
“那好吧,我给您打折,这件事我能做主。”
丁含元直接转了十万块过去,又说道。
“我也不清楚你的拳馆是什么价位,我先办个三年会员吧。多不退,少补。”
孙鹏飞忙说道:“够了够了!您给得太多了。我这是小拳馆用不了这么多,一半就够了。”
孙鹏飞一边说话,一边将手机开了免提放在吧台上,看着电脑开始给丁含元做入会登记。
丁含元又说道:“那也不用退……这样吧,劳驾孙哥再帮我注册一个人。”
孙鹏飞说道:“可以,对方叫什么名字?跟您什么关系,办亲情卡还是?”
丁含元笑道:“他是我男朋友!你这儿有情侣卡不?给我们办个情侣套餐得了。”
孙鹏飞正要登记,周竞走了过来,正要开口说什么,忽听见手机里公放的声音,顿时愣住。他的记忆很好,面过的人,听过的声,仅一遍就能记住,更不用说这个清亮、熟悉且有辨识度的声音,他已听过无数次了!
电话里,丁含元继续说道:“他叫周竞,周易的周,竞争的竞,大成集团执行董事……”
这下别说是周竞了,就连孙鹏飞也被震得目瞪口呆,张大嘴望着面前的这位发小,丁二少的男朋友。
然而丁含元对这些一无所知,还在那边滔滔不绝地说着周竞的情况。
周竞率先回过神来,阴沉着脸,对孙鹏飞做了个稳住的手势。
孙鹏飞勉强合住下巴,结结巴巴地说道。
“知、知道了……已经登记好了,二少您有空就过来吧……再、再见!”
丁含元道了句谢,心满意足地挂断电话,立刻又给周竞打过去,打算告诉对方自己给他办了张卡,以后有空一起去锻炼。
周竞看着嘟嘟作响的手机,神色相当复杂,半晌后才问道。
“你叫他二少?他本名叫什么。”
孙鹏飞压根就不知道这其中的曲折、狗血与离谱,只觉得脑袋晕乎乎的,老实答道。
“丁含元、丁二少啊……北京还有几个姓丁的二少爷……”
周竞点了点头,又问道:“他是什么身份。”
“……那个,我也是听说的。京城薛家你说过吧,薛将军是他姥爷,他母亲是广电局的局长。大明星薛琳是他表姐,杜阮杜公子是他发小,也是他的表姐夫。他父亲做钢材生意的,还挺有名气的……哎对了!你不是正在跟他家做生意么,你竟然不知道啊?!”
“我不知道啊!”周竞抓狂道:“我他妈什么都不知道——”
此刻周竞只觉得丢脸,非常丢脸,有种当场社死,光着屁股在长安街上裸奔,下辈子的脸都一口气丢尽了的感觉。
回想起自己之前在丁含元面前的种种装逼摆谱行为,他只觉尴尬,简直想死。
周竞在丁含元面前,一直都有种迷之自信、莫名的优越感,然而得知真相后跟人家一比,人家是正牌老钱,自己顶多是个新贵,这样一比自己根本不算什么!
想想自己在那位真正的二世祖面前装过的无数次逼,真是越想越抓狂,越想越丢脸!
但细细想来,好像也不是没有破绽……
丁含元那从容的谈吐气质、在剧组里的游刃有余、与和杜阮唐钰等一众贵公子的熟络关系、能出席各种名流聚会与高端场合、那晚他说自己叫丁含元并且跟丁含光是亲兄弟……
……卧槽啊!其实那天晚上,答案已经明晃晃地甩到自己面前了!
自己为什么就偏偏没有相信!
甚至还发出了激烈嘲讽!
我!不!活!啦!
见周竞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的,神色相当诡异,孙鹏飞连忙劝道。
“……老周,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丁二少其实为人挺好的,从来没什么有钱人的架子,很仗义,对我也很尊重……当时我想买的那套房,就是请他帮忙打听的!”
“你别说了……”周竞痛苦地捂住脸,无力道:“我不是生气,我只是……”
就连他也说不清楚,这到底是种什么感觉,只觉得世界真小,也很奇妙。
孙鹏飞不放心地问道:“你真的没事吧?你的表情……看起来像便秘。”
周竞摆摆手,苦笑道:“……没事,我还有点事,我先走了。”
“好好……”
疗养院里,丁含元正拍着桌子跟他爸疯狂叫板,怒道。
“您说说您!都多大岁数了,怎么还这么不叫人省心?!这儿的饭菜有什么不好?还非要家里做了送过来,大老远儿的,家里人都忙,这不是折腾人么!”
被儿子当面教训,丁父也很不服气,叫嚷道。
“我要回家!我要回家!我就是不爱吃这儿的东西!你看看住隔壁的老郭、老胡他们,人家都是家里做好饭送过来的,就让我自个儿吃食堂?那我多没面儿啊——”
丁父性格很好,唯独有一点让人无语,那就是爱攀比。据说丁父童年时期哪怕玩游戏,那也要当常胜将军,读书时跟同学比学习、办公司又跟同行比业绩,结婚也要把年轻漂亮又聪明能干的丁母娶回家,带到兄弟面前一通显摆,各种拉仇恨。上了年纪又开始攀比谁的身体更健康、谁的儿女更孝顺。真是活到老,比到老。
丁含元眼珠一转,趁机说道:“可以,那我们来做笔交易?您帮我一个忙,我回去就向我妈打报告,让她批准您尽早回家的提议。”
“好好好!一切都可以商量,什么忙?”
丁含元将自己与周竞的事情,又对他爸说了一遍。丁父听罢,表情还算淡定,至少没有操起拖鞋底子再将儿子抽打一遍,但也相当震惊,结结巴巴地说道。
“这事儿么……我自个儿做不了主,回头还得问问你妈的意见。”
“我知道。”丁含元点头说道:“这事儿回头再说,我今儿个过来,主要是想问问你,我该怎么跟竞哥坦白我的情况。其实我已经说过了,奈何他不相信……哎!”
丁父不住挠头,他的爱情比较顺风顺水,没有经历过这样棘手的问题。
丁含元提议道:“要不……您回头找个空档儿,亲自去跟周竞提亲?”
“这个么……”
正当丁父挠头之际,一名小护士走进来,给丁父送来探访者给的礼品。
这家疗养院里住的大多都是各界政要及其家属,安保措施极高,除直系亲属其余探访者一律被拒之门外,却仍旧挡不住有人趁机过来送礼、攀关系。丁父的房间里堆满各种礼物,他早已习惯了这种场面,对小护士道谢后,请对方将礼物随便找个地方放。
小护士却面露难色道:“这花……是指名要送给您儿子的。”
小护士端着一盆花,不同于探望病人常用的百合或康乃馨,而是一盆粉嫩嫩、圆鼓鼓的甚至有点可爱的盆栽。花盆里还插着一张应该是贺卡的东西,上面写着一行字。
“给我的?”丁含元起身将花盆接过来,好奇道:“嚯!还是盆栽,丫挺别致的……”
然而当丁含元看到卡片上的字迹时,却瞬间笑不出来了。
那笔迹龙飞凤舞、苍劲有力、十分嚣张,明显是周竞的御笔亲书。
卡片上只写了简短的几个字。
咱俩完了,分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