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漫庭花》你不喜欢银杏吗

3、第三章 清韵阁

　　“和亲之事，势在必行。”

　　东宫书房内，太子和霍一舟相对而坐。

　　“为何？”霍一舟不解，“按照当前的形势，继续进攻才是最好的选择，我有预感，此次定能打到大辽都城，只要这次把他打服了，北境至少可得五十年太平。”

　　“就是如此，才不能打。一舟，你确实了解战场，但我更了解陛下。”太子抬手捏了捏自己的眉间，声音有些低沉，听起来情绪不高，说出的话却让人大惊失色：

　　“霍家有改朝换代之心吗？”

　　“绝对没有！”霍一舟被他的问题吓得魂飞破散，“噌”的一声就站了起来，伸出三个手指头，连声音都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我以霍家全族的性命发誓，若霍家有造反之心，全族不得好死，永世不得超生！”

　　太子还是保持着一只手按着自己眉心的姿势，连眼睛都没抬一下，仿佛霍一舟说的并不是什么毒誓，而是今晚吃小鸡炖蘑菇之类的家常话一样。

　　“你应该知道，说这些话毫无意义。”

　　霍一舟陡然泄气，连腰都弯了下来，他重重地坐下，灌了自己一杯凉茶。

　　太子冷眼看着他像喝酒似的灌了一杯又一杯，等他把小茶壶里的茶都喝光后才抬手按住了他的手腕说道：“若再打下去，霍家就只有两条路可走。”

　　霍一舟抬头，面带急切地看着他。

　　太子不为所动，说出的话还是那么无情：“要么霍家谋反，自立为王；要么霍茂就必须死在回程之中。”

　　霍一舟的眼睛瞬间就没了神采，颓废地用手抱着自己的头，低声喃喃道：“你知道的，这不可能，陛下也知道。”

　　“那又如何？”太子反问，“霍家自太祖年间开始，世代镇守北境，掌四十万大军，从燕关府到扬西郡，东西绵延七百多公里的土地，均在霍家掌控之中，一舟，你不想反，自然有人推着你反。”

　　霍一舟没有说话。

　　太子殿下轻叹了口气，继续说道：“霍家一门两侯，霍茂更是被封镇国公，若国公镇国，那天子何用？你叔父宣宁侯一脉，世代和许家联姻，与江南望族来往密切，盘根错节。还有你，少将军，栾川一战你声名大噪，小战□□号可以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霍一舟，你告诉我，眼下这种情况，霍家凭什么让京城放心？凭陛下和你父亲从小一起长大的交情？还是凭你我从小一起长大的情意？”

　　霍一舟仍然低着头，嗫嚅道：“我以为……”

　　太子骤然地打断了他，“你以为你表现得自负一点，莽撞一点，他们就会觉得你少年心性，太不成熟，难堪大任？”

　　霍一舟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

　　太子毫不留情地打破了他的幻想，“这不可能，从你在战场上赢下第一场仗开始，你就是未来的镇国公了，你是北境的希望，也是京城这些臣子的心腹大患。”

　　霍一舟再次陷入沉默，他虽然知道霍家势大，肯定会被忌惮，会被一些有心之人利用，但他毕竟从小学习的是兵书兵法，走的是武将之道，心里那点弯弯绕绕都用在战场上了，在政治方面远不如他父亲那样敏感。

　　太子没有打扰到他，而是亲自去换了壶热茶，顺便带了两样点心，再回来时，霍一舟已经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立在一旁，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太子也没看他，把手里端着的东西一一放在桌子上，就听见膝盖着地“扑通”的一声。

　　“站起来。”不等霍一舟张嘴，太子殿下就抢先说道。

　　霍一舟一愣，还是听话地站起身，依照太子殿下的指示，重新做回椅子上。

　　太子抬手倒了杯热茶放在他面前，做了个“请”的手势，说道：“去年白露时，辽曾偷袭常庆镇，是北境一守将带兵拼死抵抗，以三万守军对辽十万精兵，苦守半月之久，这才保住了我军后方的粮草补给。”

　　“没错。”霍一舟有些心虚地咂了口茶，避开了他的目光。

　　太子并没有放过他的意思，“虎父无犬子，端阳虽是女儿身，但做起这小将军，也是毫不逊色啊。”

　　霍一舟的心跳得飞快，像揣了个小兔子，刚刚太子就已暗示过端阳的事情，他只是没想到会被这么毫不留情地当面戳穿。

　　太子看着他眼珠子直转的样子心里想笑，面上却不动声色，还贴心地把点心往他那边推了推，坏心眼地不肯说话。

　　霍一舟等了一会儿也没听见下文，只得小心翼翼地抬头，正对上一双含笑的眼睛，让他一时有些气结，“此事……”

　　“只有陛下和我知道。”太子仿佛知道他要问什么似的，抢先回答道。

　　霍一舟松了口气，只有陛下和太子知晓，就意味着陛下对霍家还有信任，但这信任能否维持下去，还要看他霍家要怎么做，于是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正正经经地行了一礼。

　　太子安然受了，待他起身，才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叮嘱道：“此事拖不得。”

　　霍一舟了然，“今日我就去求见陛下。”说罢转身就往外走，却在门口生生挺住脚步，就转了回来，一屁股坐回椅子上，手撑着腿倾身，在太子疑惑的目光中开口问道：“既然和亲之事势在必行，那顺康公主怎么办？”

　　太子显然没想到他这个时候还能关心到公主，面上诧异一闪而过，解释道：“不会让曦儿去的，我们势强，辽势弱，此时和亲，必不会送皇帝的亲生女儿去，否则史书上真要记陛下一笔畏惧外邦，卖女求和了。”

　　霍一舟已经数不清自己回京这两天受到多少惊吓了，若能再来一次，他是铁定不会主动找他爹要下这带使者回京的活的，他恨不得穿越回去给自己两个耳光，心里顺便把那使臣的祖宗十八代也问候了一遍。

　　“什么话都敢说，你不要命了！”霍一舟轻斥道，他下意识地环顾了一下四周，尽管这是东宫太子的地盘，但防心之心不可无，何况是京都这么危险的地方。

　　太子抿唇一笑，好像并不在意自己这大逆不道的话会不会被谁偷听了去，霍一舟和他对视了两秒，也学着他翻了个白眼，走了。

　　——

　　与想象中不同，这白天的清韵阁，确实是个正经酒楼，没有跳舞的舞姬，也没有卖唱的歌女，迎客的漂亮姐姐还特意为她们寻了一个三面围帘，靠窗的雅座，抬头就是街区，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杨曦还是第一次不和太子或者齐王殿下一起出宫，看什么都觉得稀奇，没了皇兄的压制，行事更是无所顾忌。她足足点了一桌子的菜，连上菜就上了一炷香的时间，店小二倒是有点良心，可奉劝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杨曦一锭银子堵了回去，有限的良心还是没能战胜对银子的渴望，小二咽了咽口水，到嘴边的话硬是拐了个弯儿，又推销起他家的招牌菜来。

　　霍端阳麻木地听着店小二滔滔不绝的演讲，看着一盘盘菜流水似的被端上来，直到桌子都放不下了，盘叠着盘时杨曦才不舍地叫了停。

　　大抵是她生在北境，长在北境的缘故，京里的饭菜吃得并不习惯，一桌子菜也就堪堪几道尚能入口，就在她第三次把筷子伸向同一道菜的时候，杨曦站起来把餐盘挪了个位置，将那些她不喜欢的菜都挪到自己那一侧去了。

　　霍端阳有些意外，但还是低声道谢：“多谢。”

　　杨曦倒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值得别人感谢的事情，她只觉得清韵阁名不虚传，炒的菜不逊于御膳房的大厨，吃得很是开心，甚至还想要上二两白酒，小酌一杯，不过被霍端阳坚决制止了。

　　“端阳，我可以这么叫你吗？这端阳二字，有何寓意？”

　　说到自己的名字，霍端阳脸上终于带了些发自内心的笑容，“小姐想怎么叫我都可以，我的名字没什么寓意，听母亲讲，我生在端午节的早上，太阳刚刚升起的时候，所以父亲就给我起名叫端阳。”

　　“那霍少将军呢？他叫一舟，又是为何？难道是因为他在舟上出生的？”

　　这次霍端阳迟疑了一会儿，还是缓慢地点了点头，“我和哥哥并不是一母所生，但是国夫人还在世的时候，确实曾经说过哥哥是她和父亲在游历时出生的，正是在船上。”

　　杨曦没想到自己随口一说还真可能说中真相，一时间有些高兴，霍端阳也被她的情绪感染，稍微放开了些，并不像一开始那样拘谨，还主动挑起了话头：“不知小姐这‘曦’字……”

　　“我看他们霍家就是胆小畏战！那垻洲对咱们来说是何等的重要，竟然不一鼓作气把它拿下！有回京的这个功夫，恐怕早就打到大辽都城了吧！”

　　霍端阳的声音本来就不大，被旁边这桌打断后两人都皱起了眉头。

　　只听见酒杯碰撞在一起，很多人附和着：

　　“李兄说得不错！”

　　另一个同样粗狂的男声响起，“他霍茂忝称镇国公，却连这小小的辽国都打了一年半之久，他手里可有四十万大军，四十万什么概念？当年漠北举全国之力，才堪堪凑了七十万出来！”

　　“这说明什么？”一个略尖的嗓音接话道。

　　声音粗狂的男人哈哈大笑，傲慢地说道：“说明什么？说明霍家对此战并不用心啊！”

　　“说得对！恐怕霍家志不在北境啊。”说罢又是一阵推杯换盏之声。

　　这已经是赤裸裸的指控了，霍端阳和杨曦不约而同地放下了筷子，都没了吃饭的心情。

　　坐在离她们这桌最近的男人砸吧了两口酒，发出“啧，啧”的两声，等到重新安静下来，才压低了声音说道：“你们都记得当年的国夫人是何等的绝色吧，要不然她一个平民女子是怎么入了国公爷的眼，当上正妻的？我听说镇国公的宝贝儿子，咱们的世子殿下，生得那叫一个唇红齿白，样貌比这清韵阁里的头牌小倌都要好看。”

　　男人停顿了一下，满意地听到同桌人猥琐的笑声，继续说道：“要我说和亲，让谁去合适？就派世子殿下去最合适了！敌人变情人，想想都觉得刺激啊！”

　　又是一阵哄笑。

　　霍端阳已经被气得浑身发抖，几乎压制不住自己的杀意，只能拼命掐着自己的手心，避免在公主面前做出什么太冲动的事情。

　　她在这边低着头坐着，却猝不及防听见一连串杯碗被摔碎在地而产生的哗啦啦的声音，紧接着是因为过度生气而破了音的女声：

　　“放你娘的狗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