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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和亲 ...

  •   阳光,鲜花,河流,草坪,好像是在踏青。草地上支着几顶帐篷,外围还停着数辆马车,穿着鹅黄色裙子蹦蹦跳跳的女孩一手拎着篮子,一手举着网兜,应该是要捕蝴蝶,杨曦猜想。突然间她看着女孩沿着河流一路向下跑去,越跑越快,越跑越快,从遍布阳光的草地一直跑进了阴暗的树林里,细密的树枝划伤了女孩细腻的皮肤,露出条条血痕。

      “别跑了!没有路了!”杨曦冲女孩喊道。

      没人听得见她的声音,包括杨曦自己。

      女孩的头发已经被风吹得乱七八糟,精巧的簪子缠着几缕头发胡乱地挂在发梢,衣服也被划得破破烂烂,就连鞋子也都跑丢了。

      “快停下来!”杨曦不知女孩为何奔跑,却深知这密林的危险,但是她毫无办法,她甚至发不出声音,只能听见风的呼啸,她只觉得自己像一团雾漂浮在空中,朦朦胧胧地看着眼前这一切。

      一声哨响传来,一支箭破空而出,狠狠地钉在了女孩的后背上,杨曦被吓得魂飞魄散,只觉得心口泛起密密麻麻的疼痛,那女孩被箭带着向前一扑,整个人倒在树林里,血汩汩的流出来,不像是中箭,倒像是被人用刀割了喉咙。

      血很快染红了杨曦的视线,她开始流泪,但泪水也是红的,蛰得她睁不开眼睛。

      “公主,公主,醒醒。太子殿下来了。”

      杨曦睁开眼,兄长正坐在她的床边,见她醒了,太子忙倒了一杯温水递了过来。

      “你睡得很不安稳,做噩梦了吗?”

      杨曦接过水喝了一口,点了点头,正要和兄长描述这诡异的梦境,却在开口的一瞬间大脑一片空白,把梦忘了个彻底,“我是做了个梦,但我又想不起来了,突然间就全都忘了。”

      “那就忘了吧,梦都是假的,不记得也罢。”太子将她扶起来,示意婢女为公主洗漱更衣,“御书房还有政事,我先走了,回头再来看你。”

      “正事要紧,兄长不必总是为我挂怀。”

      “我习惯了,你是我亲妹妹,我记挂着你,本是应当。”太子摸了摸她的头发,“你是大周的公主,娇纵些也无妨。”

      “我知道,哥,你放心吧”

      ——

      明德二十一年,镇国公霍茂举兵抗辽,世子霍一舟领先锋营大败辽军,挥兵直指大辽咽喉,适逢辽大旱,东北农田颗粒无收,都城外饿殍遍野,辽遂遣使入周,言愿以边关垻洲五城为聘,求娶公主,以谋和平。

      “殿下!殿下!”

      “什么事这么慌慌张张?”

      “那大辽使官在殿上说他们皇帝要求娶公主!”寄月宫大宫女芸香拎着裙子一路小跑进来。

      “这事不是半个月前就知道了么。”杨曦转过身又洒下一把鱼食。

      “但陛下并没有当场拒绝他们啊,而且奴婢听说,他们皇帝今年已经快要50岁了!”

      “兹事体大,自然要慎重决定”杨曦定定地看着抢食的鱼儿说道,“况且

      “况且公主殿下受天下百姓供养,自然有责任为国效力的责任。”户部尚书宋进躬身行礼,说道:“垻洲五城,南接大周,西连漠北,地理位置至关重要,若能成为我朝疆土,他日无论是通商还是驻防,都更为便利,不必再受辽挟制。”

      “垻洲确实至关重要,”皇帝站在地图前,手指沿着边境线缓缓移动,忽然点了霍一舟的名字,“霍卿,边关是你最为熟悉的战场,大辽是你最为熟悉的对手,和亲之事你怎么看?”

      霍一舟忙向前迈了一步,躬身道:“回陛下,依臣来看,垻洲地形独特,又是边境重地,洲内百姓多有军籍,亦受过训练,易守难攻,但我大周兵强马壮,又仰陛下福泽,将士们英勇无畏,惟愿阵前杀敌以报陛下圣恩。辽如丧家之犬,前无士兵冲锋,后无粮草补给,已成兵败之势,若此时乘胜追击,至多半年,垻洲五城唾手可得。”

      “唾手可得。”皇帝不知想到了什么趣事,声音里都带着笑意,“霍爱卿倒是与你父亲很不一样。”

      霍一舟将身子又压低了些,回道:“父亲用兵如神,臣不敢相比。”

      “虎父无犬子啊,栾川一战,霍爱卿一当十,杀得辽军丢盔弃甲,这小战□□号,连京城的小儿都知道,卿又何必自谦。”

      “陛下谬赞了,臣身为边关守将,自然要尽心尽力,为陛下效忠。”

      “为朕尽忠,说得好!”皇帝抚掌而笑,却又继续追问道:“所以这和亲一事,爱卿觉得可行否?”

      霍一舟一瞬间觉得如芒在背,不得不硬着头皮答道:“和亲之事,事关两国邦交,臣不敢置喙,全仗陛下做主,不过,”霍一舟顿了顿,又继续说道:“不过臣以为,此事毕竟和公主相关,是不是再问问公主的想法?”

      “儿臣认为,霍将军所言在理。”霍一舟话音未落,就被站在前面的三皇子接了过去。

      当今圣上子嗣单薄,膝下仅有四子一女,大皇子齐王是皇帝龙潜时所生,生母不详,从小就被寄养在皇后宫中,虽有圣宠,却身有残疾,不良于行,常年游离于朝堂之外;二皇子出生时便被封为太子,和顺康公主一样同为已故皇后所出;三皇子的生母为萧贵妃,丞相之妹,母族强大;四皇子年十三岁,生母丽嫔乃漠北公主,不为帝喜。

      传闻三皇子出生之时有霞光万丈,凤凰临世,更有钦天监监正亲批身负帝王命格,帝心大悦,赐名承稷,为传承江山社稷之意。

      三皇子继续说道:“曦儿自小便娇养在皇宫之中,有父兄照看,自幼时大病一场之后更是连宫门都甚少迈出,那大辽都城距离上京有800公里之远,民风饮食更是与我大周千差万别。儿臣以为,和亲之事虽是国事,但毕竟也是公主的婚事,若曦儿不愿,即便这亲事于国有益,”

      “父皇!”站在最前面的太子忽然打断了他的话,“儿女婚事,自古以来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民间尚且如此,何况是皇室?只不过儿臣这些年始终记着母后临终前的嘱托,想让曦儿一辈子在这京城里做个无忧无虑的公主,远离朝堂纷争。今日送公主入辽,他日若战事再起,公主怕是凶多吉少。”

      太子说着撩袍跪了下去,“和亲一事,不过是以女子为工具,换一时的边境安宁,但如今两国实力悬殊,大周外有精兵良将,内有圣君贤臣,敢问诸位,此时送公主和亲,岂不是白白在史书上留下话柄,言我军心不盛,要以女子来换社稷?”

      此话一出,御书房内一片安静,谁也不敢回答太子的提问,一个个猫着身子插着手,低着头,生怕被皇帝陛下点到自己的名字。

      皇帝只看了一眼跪伏在地的太子,就又将视野转回了地图上,随口问道:“萧相,你怎么看?”

      众大臣这才舒了一口气,重新将腰板挺直起来,看上去又是一副国之栋梁的样子。

      萧丞相慢悠悠地拱手施了一礼,这才拖着声音回答:“回陛下,漠北与垻洲不过一江之隔,唇亡齿寒,若是辽狗急跳墙与漠北联手,怕是会给我军造成阻碍。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也,纵观古今,和亲之事屡见不鲜,更有一些传为美谈佳话,如今和亲,这一则可以让边境得以安宁,兵不血刃拿下垻洲五城,边关将士不必再受战乱之苦;二则促进两国的互市往来,谋求日后长久的和平,彰显我大国风范,如此一来,又有谁敢说君心不圣,社稷不安?

      公主殿下是太子殿下的亲妹妹,感情深厚,令人动容。但皇室宗亲子女甚多,不若从中择选可担此重任之人,给予公主封号,再与大辽和亲。”

      皇帝陛下终于将他的注意力从地图上抽离了出来,揉着额头挥了挥手,“朕所作所为,只为当朝,不畏史书,此事容后再议,众卿先退下吧。”

      御书房里的大臣鱼贯而出,霍一舟缀在最后面,在一只脚迈过门槛的时候鬼使神差地回头望了一眼,这一瞥匆匆忙忙,仅看见了一个坐在案后的模糊身影。

      皇帝却准确捕捉到了他的视线。

      “霍卿。”

      “臣在。”

      霍一舟收回腿转身行礼。

      “霍卿自北地回京,可曾去探望平儿?”

      “回陛下,臣已去过齐王府,不过殿下旧伤复发,未曾见面。”

      “前几日顺康突然想放风筝,平儿便要去崇虚寺选那最好的竹子来做骨架,只是崇虚寺本就湿寒,又连下了几场大雨,平儿身子骨弱,一回来就病倒了。”皇帝伸手摩挲着自己的膝盖,话语中是掩饰不住的心疼。

      “吉人自有天相,齐王殿下宽厚仁慈,定有上天庇佑,陛下也不必太过忧虑。”

      “朕记得你父亲带你离京时,你才十岁,顺康也才6岁,如今已然过去了十一年,想必你也不记得她的样子了吧。”

      皇帝并没有要他回话的意思,自顾自地说道,“你走的那年宫里出了一场意外,想必你也听说过,顺康受了重伤记忆全无,到现在也不曾恢复,怕是也不记得你了。”

      “公主与臣,确实是多年未曾相见了。”霍一舟的大脑极速运转着,半晌还是只能吐出来这么干巴巴的一句话,好在皇帝倒也没真指望他能说出来什么。

      “你妹妹今年也十八岁了吧,有时间带着她去见见顺康,她们二人年纪相仿,应该也能玩到一起去,多带着她出宫走走,有她在,太子也该放心。”

      “臣遵旨,明日臣就带着端阳进宫,求见公主殿下。”

      此时的皇帝陛下,就像个关爱子女的父亲,担忧着儿子的病情,记挂着女儿的快乐,连身影都显得无端的落寞。

      但霍一舟并没有傻到去共情一个皇帝,也没有去同情一个公主,即使他与这位公主在少年之时也曾有过很深厚的友谊。

      “少将军,您怎么才出来,可急死我了!”宫门外只停了一辆马车,本该在车上的小厮却在路上不停地走动着,隔一会儿就小跑到宫门前,隔着守卫,歪着身子伸着脖子试图从门缝里看到里面,直到宫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淡蓝色的身影出现在他的视野里,小厮这才松了一口气,小跑着迎上去,躬身行礼谢过引路的公公,直到宫门再次关闭,守卫又恢复到原来的站姿,他才急急忙忙地把少将军前前后后上上下下摸了一遍,“没出什么事吧,可真吓死我了。”

      “宫里能出什么事,瞅给你吓的,汗都蹭我衣服上了。”霍一舟抬手抹了把小厮的额头,嫌弃地甩了甩手,“上战场的时候没发现你胆子这么小啊。”

      “那能一样吗?就是进宫我才……唔……”

      霍一舟连忙捂住他的嘴,连拖带拽地把人拉上马车,吩咐车夫回府,低声斥责道:“瞎说什么!不要命了?”

      小厮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讪讪地拍了拍嘴巴。

      “以后在京里,不要叫我少将军,叫我世子。”霍一舟闭目将身体整个靠在马车上,虽是个放松的姿势,看上去却依然挺拔。

      “是,回头我就吩咐下去。”

      “咱们这个陛下,既想要有才干的臣子,却又不想臣子对他的决定太过干涉;既想要唯我独尊的权利,却又要识人纳谏的名声,还真是矛盾。”

      小厮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霍一舟看着他震惊的样子扑哧一笑,“卢小将军,你还真是有趣。放心吧,这会儿没人听得见了。”

      卢风遥狠狠地剜了他一眼,话也不说地偏过头去。

      “今日陛下问我对和亲之事有何看法。”

      卢风遥又转了回来,“那你怎么说的?”

      “我不知道。”

      “你忘记了?”

      霍一舟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回答的是对是错。临行前父亲对我说‘武将不涉政事,外臣不言宗亲。’让我记住这十二个字,尤其是在京都,一定要谨言慎行。霍家一门两侯,手握北境四十万大军,又与许家世代结亲,已然站在了悬崖之上,切不可再落人话柄。”

      霍一舟长舒了口气,继续说道:“但是御前回话,确实比上阵杀敌还要刺激,每一句都要反复斟酌,感觉比和师父下棋还要累。”

      “幸亏你无官身,不用上朝,不然岂不是每天都要上一次战场?不过话说回来,此次你立下了如此汗马功劳,陛下会不会封你一个什么将军当当?”

      “不会。”

      “为什么?”卢风遥不解。

      “那就不是赏赐了。”

      卢风遥更疑惑了。

      霍一舟并没有继续解释,而是说起了另一件事,“陛下要我明天带端阳进宫。”

      “怎么又要进宫?”卢风遥只觉得自己听到“进宫”两个字就要头痛。

      “只是见见公主殿下而已。”霍一舟拍了拍他的手臂,是个安抚的姿势,凑到他耳边压低了声音说:“你传信给北境,让父亲查一查,看看是不是有人透露了端阳上过战场的事情。”

      “陛下知道了?”卢风遥反握住他的手,紧张地问道。

      “还不确定,但是不太妙。所以要私下传信,切不可让第二个人知道,我带回京的这些人也要查。”

      “好。要不然明天不去了吧,又没有圣旨,咱们赶紧把端阳送回北境,不不不,北境不行,要不咱们把端阳送去漠北吧,找子书景。”

      “别害怕,风遥,陛下可能还不知道。”霍一舟安慰他,又像在说服自己,“就算陛下知道了,我们也什么都做不了。陛下万民之主,瞒不过他,也很正常。

      风遥,像我们这样身份的人,命运,从来没有掌握在自己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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