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君》褚昊

2、第 2 章

　　小雨是阮君在福利院主动说话的第一个人
　　“我叫肖小雨，姐姐你叫什么呀？”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笑起来有两个小酒窝。
　　看着这个脸胖乎乎的小孩儿，阮君有点不知所措。
　　“我叫阮君。”
　　“君君姐姐，君君姐姐，君君姐姐。”
　　往后的很多年里，小雨总时不时学着小时候的语气这么叫她。

　　到福利院的第二天，阮君的头发被剪得更短了，以前阮君的母亲总说留长发每天还要起来梳头，浪费时间，所以阮君的头发最长没有超过过下巴。本来眉宇间就有点英气，挺拔的鼻子，吊稍眼，配上近乎寸头的短发就更像男孩儿了。是阮君要求剪这么短的，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像是心里还在争着一口气。
　　周末时候阮君会在宿舍过道尽头的水龙头那儿给小雨洗头，福利院的杨院长总说这俩孩子有缘法，跟亲姐妹似的，倒是像从小就一块儿长大的。
　　“君君姐姐还是长头发好看，我也想有长头发”小雨说。
　　“等小雨再长大一点头发就变长啦，到时候姐姐给你梳漂亮头阿。”

　　福利院的孩子们虽然成日里都待在一起，但也形成了各自的小圈子，大孩子总嫌小孩儿麻烦，大孩子之间总也有一些不对付的地方，打架是常有的，阮君也打架，有人说阮君是杀人犯的孩子，阮君二话不说就跟人扭打成一团。但大家都喜欢小雨，长得讨喜的人似乎总有一些特权，几乎没有人会欺负小雨，和小雨同龄的小男孩儿总爱捏她胖乎乎的脸，有时候还会上去咬一口，阮君见了就会把他们赶开。
　　“去去去，别来挨着小雨。”
　　小雨总是在边上呵呵的傻乐。

　　小雨大概是才生下来就被放在了福利院门口，被杨院长带大。小雨来那天也是下着雨，约莫擦黑，杨院长检查完宿舍后去关大院的门，看到一个纸箱子，里面有一块鹅黄色的小被子裹着个小孩，被一把大雨伞遮着，孩子也不哭，眼睛转来转去的。杨院长45岁，戴个眼镜，总穿着灰色中山装，非常干练。平时不太爱笑，孩子们都有点怕她。哪怕已经在福利院二十来年，但背地里院长依旧会为孩子们鼻酸，一想到还有五年就到了退休年龄，心里就空落落的。

　　自从阮君来了以后，小雨晚上熄灯后总是悄悄的跑去跟阮君一块儿睡，她俩爱在被子里蛐蛐。
　　“君君姐姐，爸爸妈妈什么时候来接我啊，有几个小朋友都被接走了。”
　　“等小雨再长大一点爸爸妈妈就来接你了好吗，不要担心。”
　　“妈妈是什么？你可以当我妈妈吗？”
　　“哈哈，不可以，你又不是我生的。”
　　“好吧。那假装是可以吗？”
　　“不行不行。嗯...妈妈就是总在家里等着你回家那个人。”
　　...
　　阮君好像从小就要强，考试要第一，比赛要第一，打架也不能输，哪怕在福利院，她也努力表现出自己很难搞的样子，但梦魇也总是袭来，穿着黑色长袍的人影站在黑暗里，眼睛是猩红的两个点，就那么注视着阮君，阮君一直觉得，那双眼睛是厄运，如影随形。

　　阮君小学毕业前的冬天似乎格外的冷，就是很平常的一个下午，阮君放学了径直去了公交车站，兜里有前几天在路上捡的一块钱，她想去爷爷家。从前阮君暑假的时候会被送去爷爷家，傍晚时候爷爷总在院子里拉二胡，每天重复着相同的调调。爷爷做的番茄炒蛋非常好吃，黏糊糊的拌在饭里，阮君可以吃三碗。有时候不到饭点阮君就饿了，爷爷就把一大坨红糖拿出来，切一点下来放在冷饭上面，再冲上开水，就是一碗糖饭。爷爷也会比划阮君的身高，好像又高了一截，再笑盈盈的抹一下胡子。只是爷爷前两年不在了，脑溢血突然去世，也没有遭什么罪。但是阮君就只是想去看看。公交车开了很远，阮君在城边下了车，再坐钱就不够了。本来地方就不大，下车再走一段土路就到村口了，村口有一颗大树，下面是一口水井，说是有龙王，小孩调皮往里尿尿的话龙王爷会让他生一种怪病，皮肤溃烂长出龙鳞。本来阮君还有点担心要怎么开口和大伯一家说话，到门口发现家里没人，两扇对开的木板门中间锁着，锁上有点落灰了。阮君在门口侧面的木墩上坐了一会儿决定往回走，福利院大概才是她的安身之所。这个点已经没有公交车了，风刮得很大，吹得阮君耳朵生疼，她把手往后伸到书包和背的中间，这样感觉稍微好一点。天色越来越暗，路上几乎没有行人。阮君想起她的那种奇怪感受，心里突然就空掉，不安里夹杂着一点恐惧，每当这种感受出来，她就幻想自己孤身一人走在寒风里面，像是某种悲惨触底的生活才能带来一丝安全，因为已经坏到极点，已经不能再坏下去了。这一天，阮君的这个幻想具象化了。回到福利院已经快晚上十一点，平时十点福利院就熄灯了，今天院子里的灯还亮着，门虚掩着没有上锁，阮君推门进去，值夜的老师冲过来，正要发作质问阮君，阮君突然扑过去抱住老师，开始嚎啕大哭。老师楞了一下，转而轻轻拍着阮君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阮君没有看到的是，在宿舍一楼的楼梯拐角站着一个抱着小鸡玩偶的小小身影远远看着阮君，看到阮君回来，小雨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