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君》褚昊

1、第 1 章

　　一声尖锐的刹车声划破雨夜，阮君倒在人行道上，不远处是个便利店的塑料袋，很快被大雨打得贴在地面，里面是刚买的牛奶。阮君感觉额头温热，雨密密的落在脸上又感觉凉丝丝的，喉咙还有点腥。车灯从斜上方照过来，有点睁不开眼，只看到光束里面不断落下的雨，仿佛光里的那一小片雨和周围的世界被分割开来，各行其是。渐渐有人群围上来，阮君视线开始模糊，抬手摸了一下胸前的圆形项链，还好还在。周围一切似乎都静止了，黑暗从周围如潮水般涌来，让人无法动弹，柏油路面坚硬粗糙的触感也开始渐渐消失，直到阮君看到最后一滴雨落入她的眼睛，异常的晶莹清晰。

　　阮君猛的睁开眼睛，夏日午睡醒来，满头大汗，头发贴在额头上，一把抹开，电风扇还开着，呼呼的转来转去，客厅里放着电视，厨房里有水声，距离暑假还有一个月。夏天日头总是很长，伴随着蝉鸣。每天走固定路线去上学又放学，要经过一个斜坡，出门下坡，回家上坡，家在一面爬满藤蔓的五层居民楼里面，饭点的时候各种菜的气味就从窗户飘出来，有时候是炝炒，有时候是炖肉。冰箱里时不时会有可乐，阮君喜欢整齐的放成三排，像便利店的货架那样，同学说可口可乐比较棒，不过阮君对零食兴趣平平。阮君好像没有特别喜欢的事情，曾经短暂的喜欢过弹弹珠，赢来的弹珠满满放在裤兜里，再拽着裤子回家。

　　父亲告诉阮君，你可以在外面打架，但是不要回家抱怨，也不许哭。好在在学校无非就是一些简单的冲突，列队跑步时候被别人踩到，或者不小心打坏窗户玻璃。对同学放话放学等着，无非就是推搡几下再各自回家，或者怀着忐忑的心情承认打坏玻璃，再请玻璃店的大叔换一块回去就好。只是在那个时候，心情并非如回忆里面的这般平静。一年级、二年级、三年级，时间好像会一直以年级来计数，直到大学毕业，然后可能会换一种计数方式，不过对于9岁的阮君来说，还想不到很远的事情。

　　“女人家的不要管男人的事情，你管好你女儿就行，你看她有女孩儿的样子吗？”
　　“我不管孩子吗？你有管过一天？成天就出去混去赌，混出什么名堂来了？”
　　....
　　阮君默默回房间把门关上，把父母争吵的声音关在门外。她好像已经有点习惯了父母时不时爆发的争吵，不过对于父母的事情，阮君总是表现出某种漠不关心，有次妈妈问她：“和妈妈回外婆家好不好？”阮君说好。她大概能知道什么是离婚，不过她觉得跟妈妈或者跟爸爸生活应该都是一样的。阮君总是被母亲指派去冷饮店找父亲，父亲老在冷饮店的二楼包间打牌，房间里烟雾缭绕的，有股混杂着汗臭和脚臭的气味，四个人坐着打，其他人挤在后面看。
　　“哎呀打错了”
　　“碰”
　　“和了”
　　“麻皮的这个卵牌真难打”
　　“你女儿又来了老阮，你老婆叫你回家吃饭。”
　　有时候父亲输急了，紫胀着脸，五官都挤在一块，直拿手里的麻将到处乱砸。
　　“你个龟儿子砸个啥子嘛？玩不起就回家去。”
　　“回家回家，他妈的成天就是吃饭吃饭。”
　　不过父亲赢钱的话心情会比较好，总会给阮君拿五块十块的。

　　“要债的都上门多少次了？你还要去赌，你就指着我这点工资吃饭吗？离婚吧，君君我带走。”
　　...
　　饭桌上是死一般的沉静。
　　父亲突然站起来拽过母亲的头发，使劲的扇耳光。
　　母亲挣扎着说君君你回你房间去。
　　“钱钱钱，就知道钱，不都是我挣的吗？我输出去怎么了？”
　　“你挣了几个钱？前些年做工程欠的钱要回来了吗？在外面跟孙子似的伺候人，拿了几个钱？”
　　“你他妈再说一句试试你个贱货！我没钱，我没钱你他妈不会去卖吗？”
　　“你他妈就是个畜牲赌狗！猪狗不如！”
　　....
　　阮君在房间里面，像是在发呆，不太确定刚刚自己是不是被吓到了。父母争吵的声音持续传来耳朵里，越发的大声，阮君把头捂在被子里，耳朵里于是嗡嗡嗡的，自己呼出的气热热的喷在脸上，感觉发烫，阮君就这么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睡梦里像是听到了一声尖叫，随后一切又重回寂静。
　　听到客厅里有动静，似乎有人说话，阮君打开房间门，看到好几个警察，门口邻居们把门堵得严严实实。地上白布像是盖着一个人，地板上流出的血像是还没有干透。是邻居报的警，听见阮君家的门猛的被打开撞到墙上，又有人跑下楼的声音，对面邻居出来往阮君家的门里看，看到阮君母亲倒在地上，哆嗦着打了120并报了警，没敢上前。

　　生活总是在一幕又一幕的剧烈变动后又归于宁静，头也不回的直奔向前。在去福利院的路上阮君一言不发，感觉小汽车一直往城边开，旁边社区的大叔和阿姨一直说，去了你要听话，没事的，有很多小朋友。
　　“也是造孽，妈妈没了，爸爸也跳江了，听说捞了好几天，捞上来人都发泡了。”
　　“在小娃儿旁边你就少说两句。”
　　“说又咋个了嘛，她自己也知道，但凡有个亲戚可以投靠，也不至于去福利院。”
　　后来阮君也知道了，很多时候人也并非出于恶意，只是总忍不住想去窥探，仿佛这种窥探是生活的一个重要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