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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第四十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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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颖琪也没有带他去很远的地方,只是兜兜转转,走到了养老院那边。
穿过树林,踩过落叶。
明明是冬季,宁堃却隐约闻到了栀子花的味道。
“宁医生,”关颖琪停在了一棵树旁,她指向那栋在角落里,毫不起眼的小楼,“你觉得这栋楼熟悉吗。”
“……”
宁堃顺着望了过去。
平平无奇的,隐藏在养老院最旁边的小楼。
上次参观的时候,秦念介绍过,这也是养老院。
毫无记忆点,完全没有任何印象。
关颖琪手一摊,“好吧,你的遗忘程度,比我想象中,离谱的多。”
“……”
“你记不得你小时候的事情了,但是你隐隐约约会想起一些周粟的是不是?”
“……”
“你不说话做什么。”关颖琪偏过头看他,“哑巴了?”
“你说就行了。”宁堃找了个长椅坐下,“不是你说,要‘告诉’我吗,那我需要说什么?”
宁堃特地加重了“告诉”两个字,既然是告诉他,那为什么还要回答这些问题。
他们之间的关系,并不对等。
而且,宁堃还对她保持戒心,对她的话更是半信半疑。
他的注意力高度集中,生怕一个不注意,就出了什么事。
殊不知,关颖琪就是要他注意力高度集中,这样才能心无旁骛。
“好,我告诉你,”关颖琪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你做好准备?”
“……”
“你忘记的,是你的爷爷。”
“……”宁堃疑惑的看着她,好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低笑着,“我爷爷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
“……蠢东西,”关颖琪带着怜悯,“被人耍的团团转,还以为那人是自己的真命天子?”
“……”
关颖琪厉声道,“师哥最厉害的,就是这个,不止能让你忘记一些,还能让你的记忆被篡改。知道为什么你会间断性的想起和他的过去吗?因为他不够狠心!他还期待你去爱他!”
关颖琪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玻璃瓶,看起来像是香水。
她没有用喷头,而是直接把盖子拧开了。
瓶子里的气体疯狂往外逃窜,是栀子花的香气。
“宁堃,熟悉吗?”关颖琪手撑着长椅的椅背,尽量近的靠近宁堃,“这是你小时候的味道。”
栀子花的香气侵入宁堃的鼻腔,他的眼里,是关颖琪浅棕色的瞳仁。
这双瞳仁紧紧盯着宁堃的眼睛,把他牢牢吸住。
小时候,爷爷。
陌生的词汇,宁堃想的头疼,却怎么也想不出对应的画面。
“你从小被你爷爷带大,他爱种花,就在院子种下栀子花,”关颖琪把瓶子靠近宁堃,声音低沉,“闭上眼睛。”
头越来越疼,他的视线也无法逃脱关颖琪的控制,他无法从她营造的漩涡里逃脱,她的声音是不可抗拒的命令。
宁堃盯着她的眼睛,咬着牙,不受控制的闭上了眼。
“你看见了什么?是不是看见了一个院子?”
“……”
“走进院门,你就能闻到浓烈的栀子花香……”
催眠。
宁堃清楚地意识到,她在催眠他。
可他还是在引导下,展开了思维,构建着曾经。
他站在一个铁门外,天边的云彩是粉色的。
正值夏天,蝉叫的恼人。
推开面前的大门,扑面而来的栀子花香。
院子里种了不少花和树,正中间摆放着两个躺椅。
房子是那种平房,自建房,两层楼。走进去,瓷砖地,乳胶漆墙,就是一个普通又温馨的家。
宁堃在这里漫无目的的转了两圈,没有熟悉的感觉,只是觉得新奇。
这就是记忆吗?
内心深处的记忆?
可他为什么对这片土地,没有一点感情。
他走到了院子里的树下,抬头打量着这棵树。
只有叶子,没有其他任何。外形非常熟悉,可宁堃怎么也想不起来,这是什么树。
“夏去秋来……院子里的树木黄了,结出果实……”
记忆里的场景骤变,栀子花的味道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深秋。
树上的叶子落了,露出他的本来面目。
是一棵柿子树。
长得非常好,黄灿灿的,是周粟爱吃的。
宁堃跳起来去够,怎么跳怎么都够不到。
不应该啊,柿子树不高,不应该够不到的。
宁堃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腿,怎么感觉变短了一些。
续上力,宁堃奋起一跳,指尖碰到了柿子。
只是碰到,便迅速下坠。
脚下一滑,一阵失重感袭来,宁堃直直的往后躺下,却意外的不疼。
“哎呦,”房子里出来一个老者,“怎么摔倒啦。”
宁堃被他扶着站了起来,只是他的脸模糊,像蒙上了一层雾,怎么都看不清。
宁堃搓着手指,低头去捡刚刚被他碰掉的柿子。
那个老者却快他一步,先碰到了柿子。
“……”
一瞬间,好像电击打过,宁堃的脑子里忽然一白。
随后万千的画面涌现出来,就像是一个压的满满的抽屉,忽然被抽开,里面的东西疯了一样的飞出来。
宁堃僵住了,他保持着弯腰的姿势,一滴泪滑落。
他记得这个场景,他记得……
那天在梦里……
也是有人捡走了他的柿子。
宁堃不敢抬头,这真的是他的记忆,那面前这个人,真的是他的爷爷吗。
僵硬的身躯动了动,他知道,再抬起头,他肯定能看清这个人的面容。
那么就代表着,他即将想起一切,他真的做好准备了吗。
可为什么,仅仅是说了一句话,他就这么难受呢。
“抬头…宁堃…抬头……”
他的身体又开始不受控制,自主的抬起头来。
心中的浓雾散去,天光大亮。
一张苍老的,陌生又熟悉的面孔,出现他面前。
头发稀疏,眉毛很长,满头的白发里藏着几根黑发。
是一个普通老人的模样,慈祥和蔼。
他慈祥的看着宁堃,“不怕,娃娃,到爷爷这里来也好,我们可以去摸鱼,也可以摘柿子……”
说话的声音好像在天边,朦朦胧胧,听不清楚。
摘柿子……
记忆回笼,宁堃头疼的快要爆炸。
他想起来了……
爷爷,根本不是在他小时候去世的,他的爷爷,去世不过三年。
头痛欲裂,完整的记忆像春芽春芽一般,从杂乱的画面中破土而出,疯狂生长,藤蔓带着记忆,一点一点生长,串联起一个完整的生命体。
“唔……”宁堃痛苦的闷哼一声,“爷爷……”
他后知后觉的伸手,想要抓住他,却在碰到他衣角的那一刻,失之交臂。
场景后退,宁堃疯狂的追逐,“爷爷……”
寂静无边的黑暗里,爷爷离他远去,他疯狂的追逐,却怎么也追不上他离开的步伐。
宁堃卯足了劲,一步迈的比一步大。
“爷爷……”他大声的呼喊,期待爷爷可以回来,“爷爷,你等等我……”
天旋地转,双眼被一双手捂住,身体不受控的往后一倒。
“醒来!”
失重感没有减轻,宁堃的后靠着长椅,狠狠的砸在草地。
关颖琪依旧居高临下,“想起来了?”
“……”
宁堃躺在地上,心如死灰般的盯着那栋楼。
确实很熟悉,那就是爷爷家的模样。
“你为什么,要让我想起来。”
宁堃的脑袋里什么都有,有记忆,有爷爷,有周粟。
混乱繁杂,挤压的东西瞬间弹出。
他好像又忘记了什么,“为什么要帮我。”
“……我可不是帮你,”关颖琪把手中的瓶子扔在他身边,转身离开,“我是在帮我自己。”
“……”
为什么……
眼泪断了线,顺着脸颊,滑落在草地上。
宁堃闭上眼,原来他忘记的是爷爷……
原来是周粟……抹去了他的记忆……
记忆最后的画面,是周粟苍白的脸上满布泪痕,他哭着捂住宁堃的眼,一声声说着对不起。
温暖的双手曾经是宁堃的救命稻草,现在却也成为了他噩梦的一部分。
等再次看见光明,宁堃已经忘记了一切,包括所有爱与恨。
宁堃蜷缩在地上许久,久到有些冻僵了,他才从地上爬起来。
冷风吹干了他的眼泪,也吹僵他的面庞。
他漫无目的的,呆滞的往前走。
他不知道要去哪里,只是往前走。
“哥!”
前方传来焦急的声音。
宁堃含雾的眼睫颤动,他已经走回了临终关怀的楼区。
“哥,你去哪儿了,我找了你半天,你没事吧。”周粟关切的跑到他身边,双手扶住他的胳膊,“哥?”
“……”
宁堃没有任何反应,他好像心死了,只想往前走。
他要走,周粟就拉着他,一遍又一遍的问他怎么了。
关切,担忧,简直溢了出来。
“……”
“哥,你去哪儿,哥……”
“啪!”
巴掌声响彻天空,宁堃狠狠的抽在周粟的脸上,直接将他打偏了头。
“滚……”
宁堃冷眼看他,甩开他的手。
好像他们不再是亲密无间的爱人,而是彼此最大的仇敌,眼中的恨意如有实质,狠狠的刺向周粟。
而周粟保持着被打后的姿势,脸上火辣辣的疼。
只是他想不通,为什么会突然如此……
“哥……”周粟又伸手去拉他,“你怎么了……”
宁堃静静地回头,面如死灰。
最爱的人,他的依靠,成为了他最大痛苦。
他卑劣的隐瞒,自私的决断。
“周粟,我们不该在一起。”
不带一点情感,可他的心,为何这么痛。
“什么……”
手腕上的力忽然松了一些,周粟放开了他,“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你骗我,你跟宁晚栀明明那么熟悉,你却告诉我,你只是见过她,认识邹凯越骗我不认识,认识晚栀骗我不熟!还要我继续说吗?”宁堃冷笑一声,停顿了一会儿,随后说道,“最主要的是因为我恨你,恨你抹去了我的记忆。”
周粟明显的怔住了,脸上失去血色,如同浸入寒冬冰窖。
他楞楞地看着宁堃,咬着下唇,忍着莫大的苦楚。
“所以……不然我们分手吧。”宁堃不再看他,每说出一句,都心如刀绞。
他该恨他的,他该恨的……
这一次,他不允许自己心软。
宁堃走了,不知去往何方。
出租车司机载着他,绕过城区,穿过田野,在太阳落山前,司机忍不住问道,“小伙子,不是我不想赚这个钱,你到底要去哪儿呀,是不是心情不好呀?”
司机师傅从后视镜里偷偷看他。
他已经保持这个姿势很久了,动也不动,也不说话,好像一具躯壳坐在这里。
“……去……”宁堃看着窗外的田野,“去……”
宁堃仔细搜寻着脑海里的内容,他的记忆还不完整,断断续续的。
“去运淮村。”
“好嘞,那正好一个方向,”司机师傅笑嘻嘻说道,“小伙子,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你看开一点嗷……”
“嗯……”
司机师傅又安慰了很多,等到地方下车后,宁堃不仅给了车钱,还多给转了一笔辛苦费。
“哎呦,这哪儿要五百啊,”司机惶恐的要给他转回去,“小伙子……”
“没事,就当是幸苦费了。”
宁堃微微点头,如游魂般往村子里走。
寻着记忆,他推开了一扇门。
院子里的一草一木,都跟记忆里一般无二。
宁堃被抽空了,浑身发软无力。
进来以后,倒是轻车熟路的找到了他曾经的房间。
也不愿意多看,栽进被子里闷头就睡。
奇怪的是,被子干净没有灰尘的味道,甚至还带着阳光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