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手在西晋》雨中籽

4、甜弟司马颖

　　此时此刻的孙老夫子，脸上是怒，心里是颤，又有几分麻木与无奈。记得几年前，自己跟着中书监荀勖大人发掘《竹书纪年》。整理出来后，那一卷卷蝌蚪文简直震碎自己的三观。活这么久，本以为司马家当街弑君已经够炸裂了，没想到还有高手。什么舜囚尧、禹逐舜云云，禅让神话全被捅个稀碎。
　　今天自己在六王这里听到的《大学》，前面少一句，中间的顺序被打乱，末尾凭空多了一节。这绝对不是小孩子记性不好，背串之类，肯定是某人蓄意为之。自个儿活70年了，看了一辈子《小戴礼记》的《大学》，想不到如今竟然有人偷摸给改了，而且还传到了皇宫大内！这简直是对主流文化话语权的公开挑战！
　　自己怎么这么倒霉，千年一遇的祸乱纲常事儿，全给赶上了。老天爷是嫌自己活太久了吗？
　　看着孙老夫子搁那儿吹胡子瞪眼，司马乂迫切希望拥有控制时间的能力。如果能重来，自己绝对只背第一段。
　　背的时候，司马乂没感到什么不对劲。主要还是因为这些天上课睡觉下课玩，基本没看课本，忽视了《大学》古今本的差别，导致刚刚自己把南宋朱熹大改过的《大学》背给了孙老夫子。
　　别说生活在西晋的孙老夫子，就算明朝的王阳明这种，也觉得这些改动不可思议。老王这位十六世纪的圣人，从《大学》的第一句，一直到最后一段，完完整整地跟朱熹隔着百年时空对骂。估计孙老夫子也想骂，但司马乂觉得他可能学术水平不够。
　　“兹事重大，老夫定要奏请皇上彻查此事！殿下，今天的课，就不上了。老夫要看看这改《大学》的始作俑者究竟是何方神圣。”
　　孙老夫子拂袖而去，今天放假了。但司马乂和江禾都高兴不起来。江禾用拇指和食指捏住司马乂宽大袖子的一小角，轻轻拉了拉，问道：“不会有事吧？”
　　司马乂摆摆手：“父皇素以宽仁著称，绝对不会有事。”就在这么一两分钟内，司马乂就又把心放回了肚子里。因为便宜老爹司马炎一辈子最擅长做的事情，就是原谅他人的冒失。除了无缘无故罢免文鸯，一直都是老好人的形象，尚书刘毅指着他鼻子骂他昏庸无能，他都不会生气，简直就是西晋的苏勋宗。自己好歹是他的六儿子，而且也不会有人怀疑这文章是自己这个8岁小孩儿改出来的，那肯定不会受处罚呐。
　　“走，江禾，咱们去找允皇兄玩儿！小盼，今天晚上你自己吃吧！”
　　江禾有点儿不情愿，杵在原地不动。司马乂搂过小家伙的肩膀：“走吧！小娃娃，咱们要是不去蹭点儿饭，这个月活不过去啊。耍什么小性子，你不是挺喜欢和山宴他们玩儿嘛。”
　　被揽上肩膀时，江禾心里极度希望顺势倚上司马乂的胸膛，但到底是没敢，全身僵在原地。“你怎么就不明白呢？我去那儿干什么？每次我都被晾一边。唉，我好像就该这样。”
　　俩人还没踏进司马允的院门，司马乂就吼了起来：“皇兄！我蹭饭来了！”
　　司马乂之所以觉得司马允过得好，是因为司马允现在是濮阳王、越骑校尉，不用干活儿，就有一笔俸禄入账。况且这位小帅哥为人慷慨，绝对是蹭饭的最佳对象。
　　其实说“蹭饭”，也都是借口。司马乂目前的行为更像是“打秋风”与“吃大户”。无所谓缺不缺，只是因为你比我多，我便想从你这儿拿一点儿。拿了一次之后，司马乂的战略目的又多了一个，就是吃老哥的豆腐……这也就是江禾不想来的原因。
　　进了院子，司马乂没看见司马允，正碰上司马颖在那儿逗弄司马宴。
　　6岁的司马颖指着桌子上的几块柿子饼说道：“好弟弟，给你吃最后一个，好不好？”
　　三岁的司马宴高兴地直拍手：“好！好！”
　　司马颖甜甜一笑，两个小虎牙微微露出，添几分调皮：“可是阿兄有个问题啊。弟弟，哪个柿子饼是最后一个啊？”
　　司马宴直接用手随便一指：“这个！”
　　司马颖故意作出一副纠结的表情：“旁边还有很多呀，怎么能说这个柿子饼是最后一个呢？”
　　司马宴也犯了难，两只小胖手不停地挠头：“我也不知道……”
　　未来的成都王邪魅一笑，得意自己的奸计即将得逞：“阿兄有个好办法。”
　　“哦？”
　　司马颖伸手塞一个进嘴，左手抓俩，右手攥仨，桌上只剩一个。可爱的小朋友鼓着腮帮子嘟囔说：“弟弟，看，这就是最后那个！给你！”
　　被卖了，都不自知的司马宴，此时一如他那懵懂的一生，拿着这最后一个柿子饼欢呼雀跃：“阿兄真好！把最后一个给我吃！”
　　司马乂气不打一处来，马上就要爆发。旁边的江禾都已经做好了姿势，并且还在大脑中复习了一遍荆轲刺秦，决定直接拦腰抱，比较保险。
　　刘海柱在这一瞬间确实即将附身司马乂。但司马乂脑袋里骂人的词汇实在太少，连“我上早八”都可以在自己的词库里称得上极具杀伤力的文字。司马乂无奈放过了司马颖，决定回家记上他一笔。
　　“是六皇兄！”
　　司马宴的叫声让司马颖扭头一看，在对上司马乂双眼的那一刻，又秒变甜弟，立刻从地板上爬起来，拥向那个刚刚想要骂他的人：“六皇兄，吃柿子饼不？”
　　“小小年纪，天生媚相。国之将亡，果然必出妖孽。”司马乂心里并不买账，但还是接过两个，一个撕成两半，半个喂给江禾，半个放进嘴里：“十二弟还是一如既往的顽皮。”另一个又递给司马宴：“小弟弟以后要多想。”
　　司马颖感受到自己六哥的气，有点害怕。他觉得这两天六哥变化很大，就是有一种莫名的威严。他往自己跟前一站，就总能联想到……联想到自己的夫子。感觉他下一秒就要拎起戒尺打手。小脑袋一缩，嘴巴好像刚断电的搅拌机，频率和幅度陡然变小，似有似无地动两下。
　　司马乂其实并不是讨厌现在的司马颖。面前的这个白白嫩嫩的小孩儿笑起来宛若无尽夏，甜美中自带治愈功效。主要是自己现在一对上他，总会不自觉地联想到以后他会暗算自己，然后一群人把自己架在烧火架上穿串儿。这是原本历史上，两人的最终宿命。
　　“五皇兄！”突然，甜弟兴奋地喊着，抱住了刚回来的司马允。
　　“未来你要取我命，现在你要杀我心呐。崽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