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手在西晋》雨中籽

13、“马杜理学”

　　当杜锡听到司马乂说，“亲”应该通“新”时，不禁莞尔，摇摇头，呡下一口温茶。

　　小小年纪，倒是知道给自己的长辈们找开脱罪责的借口。嘶……给长辈找借口……长辈……难不成，这是皇帝的意思？皇上？

　　人尽皆知，我朝起自篡位。三马食槽，始有晋室；今上僭越，方承天祚。既然法理上得位不正已经成既定事实，那从哲思上下手，宣扬正统，不失为一个好手段。

　　你们司马家既然说自己已经“明明德”，那接着就该去“新民”。怎么“新”？建立自己的新王朝，自己当皇帝呗。我一眼就看穿你的心思！

　　说不定，这是皇上故意通过六皇子来探我们这些大臣们的口风？

　　也不对啊，没理由大费周章来走这个弯弯绕绕的流程啊。皇上自己去太学大讲一通，不更有“指鹿为马”的震撼，不更能看出哪家忠心？

　　真正的聪明人，虽然会多想，但对于过分的推理，能够使用排除法。就如同太祖爷之于喜山南麓某南亚大国，虽然搞不懂他哪儿来的胆子挑衅，但仍然作出与事实相差不大的判断。

　　杜锡最后还是觉得，这是老天爷开眼了，为了免去中原亡天下之痛，降下天才，重振儒学。

　　后面司马乂也没讲太久，因为上一次系统学习这种老玩意儿，还是在上辈子的大学时代。对于后面这几个传，早就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但司马乂很自信，自己应该把杜锡唬住了。这是程朱三四代人，前后一个多世纪，横跨儒释道三家的学问。朱熹临断气，都在为之不停地修修补补。无数名家功力之一角，也足以震撼这位中古初期的年轻人。

　　小帅哥确实觉得这场演讲虎头蛇尾，但也实在感到酣畅淋漓，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深眸流转，好似黑水潭中荇藻荡；双颊晕红，宛若鱼肚白边金乌起。

　　杜锡再拜，郑重地对司马乂说道：“日后，仆当虚心，还请足下教我！”

　　司马乂其后像模像样地搀起自己的小夫子：“余不精经义，仍要夫子指教，望与杜夫子共勉！”

　　司马乂心里有那么一丁丁的不好意思，但在行为上却大大咧咧地把这大礼受下。反正在这个时空，自己就是这些学问的首创，无所谓盗窃不盗窃嘛。

　　做人不能太矫情。得了便宜，就不要再卖乖。人能办到几个“既要又要”？杠精孟子，这位最早为封建地主们摇旗呐喊的思想家，都说过“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司马乂的思想还停留在对后世史书评价这种虚无缥缈的层次，杜锡考虑的可就多了。杜锡看到自己的天才学生竟然如此坦率，便又有些后悔。

　　这不仅是学问上的事情，更有政治意义，尤其是在当今陛下年事已高的时期。大家都在押宝。自己虽然平日里呆呆的，一心只读圣贤书，但由于父亲的关系，也知道朝里的一些动态。

　　朝中主流都是拥护太子司马衷的，而其中大部分人则更像是为了太子的儿子司马遹，所以才拥护太子。

　　杜锡不傻。虽然这俩是父子关系，但肯定不能一概而论。司马衷智力低下，自己选不了继承人。过些年，围绕新的皇位继承，少不了刀光剑影。

　　三皇子司马柬最有权势，俨然就是翻版的司马攸。这最具竞争力的第二顺位继承人，是杜锡最不看好的。因为前两年，威胁皇位的司马攸，刚刚被整死。反倒是司马玮、司马允这些新藩王，是其铁杆粉丝。

　　司马冏是司马攸的儿子，是建国二代里比较优秀的藩王了。杜锡觉得他就好比是一众有些想法的旁系藩王的缩影，有一点点希望，但注定一辈子落魄。也就某些连秀才都中不了的寒门子弟才会去跟这些人纠缠。

　　司马遹，是太子司马衷唯一的儿子。理论上说，应当是毋庸置疑的皇位继承人。可惜太子妃贾南风心眼小，容不得司马遹。若是日后其有生育，继承人的位置可能要立嫡不立长。

　　而杜锡刚刚选择与司马乂加深联系，而司马乂这些还未成人的皇子都与司马遹牢牢捆绑着。杜锡本来还想着再看看，结果刚刚头脑一热，稀里糊涂又往这个漩涡里进了一步。

　　“唉，这下，不得不下注皇孙司马遹了。”杜锡非常讨厌这种被动接受的感觉。

　　师生二人，各有心事，都不在经义上。杜锡简单寒暄两句，便告辞了。

　　……

　　送走杜锡，司马乂叫道：“江禾！江禾！……”一边叫嚷着，一边抄起故意留下的一份早饭，三步并作两步，往江禾的小房间冲。

　　江禾这两天一直魂不守舍。司马乂很奇怪，但也只能是很奇怪。明明同为男性，怎么就是觉得思维方式并不相通呢？

　　木头门吱吱呀呀打开，探出一个脑袋。

　　“啊？殿下？您怎么……”

　　“我怎么？小鬼头，你都瘦成这样了，还不准点吃饭。到头儿，还得我来伺候你。”司马乂说着，把已经由热转温的早饭递给江禾，又用左手弹了一下这“小鬼头”的脑袋。

　　江禾的大眼睛孕起泪花，但又生生憋了回去。又咽咽口水，恢复恢复嗓音：“谢殿下。殿下就不要进来了，这里太阴冷。”

　　司马乂这才想到，自己好像从未见过江禾住处的样子。好奇心驱使下，执意走进去。

　　窗户上的窗纸贴太厚，不透光，倒是有助于睡眠。一木床，一木桌，一木凳，外加一个炭盆与旁边的三四块木炭。除此之外，再无他物。炭盆里面的灰烬不多，也怪不得屋中比外面冷。

　　司马乂不由得心疼这孩子。虽说江禾平日说话做事都是一副小大人的模样，但到底是个孩子。这样的居住条件，简直是坐牢。

　　也不再纠结这两天江禾去做什么了，司马乂拍拍江禾的肩膀：“小娃娃，以后你来我房间，咱俩一起睡吧。你这里怎么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