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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第三十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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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不识好歹!赵氏心里暗啐一口,脸上却仍是笑若春风,她上前两步牵过郑殊的手,惊呼出声:“哎呀,你手怎么这么凉?可是穿少了?年关将近,若是冻病了,我可是会心疼的。”说完,将人拉至暖炕之上,与她面对面坐了。国公府大小院落的正房都设有暖炕,那炕上又铺着厚厚的褥子,郑殊甫一靠上,便觉周身都暖融融的,比她那厢房不知舒服了多少。
赵氏向身侧的丫鬟打了一个眼色,那丫鬟立即转身进里间,不多时就捧出一件绯红的羽缎斗篷,这斗篷是赵氏用旧了的物件,今冬她已裁了两件新的,对这旧物十分嫌弃,此时,却见她笑眯眯地向郑殊说道:“这么冷的天儿,你每日这么风里来雨里去地给我请安,我见你大毛衣裳也不多,已吩咐底下人加紧给你赶制两身冬衣,这件头蓬是我旧日心爱之物,这颜色衬你,你且先将就着穿几日,别冻坏了。”
这斗篷在赵氏那虽是旧物,但在郑殊这也颇为新奇,她一时受宠若惊,连声道谢。赵氏这才切入正题,拿腔作势地说道:“叫你过来也不为别事,老太太去了蓝田别院已有半个月,论理我做人媳妇的该前去伺候几日,表表孝心,免得长安城中有些人嚼舌,说我们薄待老太太。可是你瞧瞧——”赵氏嘴里说着这话,还伸出一手推了推炕桌上的几摞账本,叹道,“年底各处交账,我实在是走不开啊。所以把你叫过来,明日你替我去蓝田看看,老太太那儿若是有什么短的缺的,你赶紧遣人回来告诉我。你放心,马车和随行的人我都安排妥当了,你明日直接过去就行。” 昨夜不知丈夫发什么疯,忽然提了一嘴说老太太去了别院那么久,也不见她这做媳妇的去看顾问候一二。可眼下正是各处田庄铺面送钱粮米面进京的时节,财物之事,赵氏从不假手他人,让她在这个节骨眼去问候那老太婆,赵氏岂能甘心。于是她今日苦苦思索,才想起还有个郑殊可使唤。
郑殊听得一愣,面露犹豫,怯生生地问:“妾身替您去可妥当?”
“妥当!再妥不过。”赵氏满嘴打着包票,又想出一套说辞,“老太太素来喜欢孝顺的,前头那卢氏就是因为在老太太面前讨巧卖乖,才得了老人家的欢心。我的儿,我这可是为你打算,你进这府里没几日老太太就住到别院去了,你也没甚机会在她面前露脸,府上那些积年的老仆最会看人下菜碟,若是老太太不认你的好……我的儿,你想想,往后的日子……”赵氏的话戛然而止,其中深意不明而喻。
郑殊心里一个激灵,立时满口感激地应下。至夜间,她跟徐敦提起此事,徐敦倒是无可无不可,只是想着郑殊一走,自己难免枕冷衾寒,于是磨着那郑二姐贪欢半晌。次日,郑殊在马车上昏昏欲睡,堪堪行至日头落下才来到蓝田别院。
郑殊几人的到来是徐家意料之外的事,门房的人忙将他们迎了进去,又派人进去通传。郑殊在等候之时,隐隐听到阵阵喧闹之声,不由笑说道:“老太太今日兴致真好。”
门房中人忙回道:“姨奶奶来得巧,今日正宴客呢。”
徐母跟崔母正笑意融融地喝酒聊天,徐令安在一旁陪着,三人饶有兴味地看着小年轻们在院中玩闹,徐母令人在庭院当中支了一个火炉,秦若瑜带着徐敏、谢蓁并几个大丫鬟自己动手割了生肉来烤。徐母正看得有趣,忽见有人冲如意低语几句,如意听完面色有些犹豫,她此刻心情好,便招手将人唤到近前,笑着问道:“怎么了?可是有事?”
如意只好硬着头皮答道:“大太太吩咐姨奶奶过来请安,人已经到了。”
徐母脸上的笑容立时淡了,像是后悔刚才多嘴一问,崔母却是不以为意地笑笑,随口说道:“你这儿媳还怪孝顺的。”
“难为她们惦记。”徐母淡淡地笑着回了崔母一句,才转头对着如意说道,“快把人带进来吧,天寒地冻的,想必坐车也累了,吩咐厨房熬些姜汤送来。”如意忙答应一声,两边都吩咐下去,四五个小丫鬟领命而去,她只在院门处等候。
少顷,崔母便见一个婀娜的妇人跟在如意身后行来,面容姣好,体态不足,她浅笑着问徐母:“这是你家大郎身边伺候的?”
徐母笑容一滞,叹道:“我前头的孙媳和离之事,想必亲家母也略有耳闻。卢氏走后,老大媳妇见大郎形单影只,好不落寞,故替他纳了这郑氏,她生得单弱,倒是个温柔和顺的。”前脚和离,后脚纳新人,徐家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看着倒也乖巧。”崔母附和了这一句,抿嘴一笑,向丫鬟招手取了一壶梅子酒,自斟自酌一杯,又让丫鬟扶着走到庭院当中,笑着向秦若瑜嘱咐几句,对方便乖乖地把那盘鹿肉撤下了。
郑殊一路走来,见庭院之中好几个熟面孔在打转,衣香鬓影,环佩铿锵,俏丽的笑声不绝于耳,阵阵肉蔬香味从炉火之上传出,勾得人腹内馋虫大动,正北的暖阁门帘大敞,上首坐着两个雍容华贵的老妪,满眼笑意,眼波随着院中之人流转,衬得她这远道之人更显落魄孤寒。
他人的热闹落在郑殊眼里,令她心里顿时生出一股强烈的怨愤和不甘,凭什么!凭什么每次遇到她们,她总是像个跳梁小丑!凭什么,她拼命想跻身她们中间,却总是显得格格不入!凭什么,不管她怎么用力,她们总能轻而易举地让她相形见绌!郑殊的情绪刚蔓延上眼底,“姨奶奶,小心门槛”如意的声音就像一盆冷水,把她眼里簇簇的火苗浇了个通透,熄得彻底,郑殊一个激灵,忙收敛心神,小心翼翼地踏入暖阁之内,对着徐母毕恭毕敬地行礼问安道:“给老太太请安!大老爷和大太太时刻惦记着老太太,故遣妾身前来侍奉,还请老太太莫嫌弃妾身粗笨,让妾身留在老太太身边略尽几日孝心。”言毕,仍跪伏在地。
徐令安注意到了郑殊适才几次瞟向院中的眼神,神色复杂地看了郑殊一眼,便把脸转开。徐母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终究缓了神色,道:“快起来吧,这么冷的天,难为你过来。如意,先带姨奶奶回屋子收拾收拾,让厨房把姜汤送过去,用过膳再来我跟前回话吧。”
郑殊的手在衣袖底下收拢,双手攥得死紧,她就始终不配与她们一同用膳吗?但是她不敢言语,心里即使千般不甘万般不愿,面上也不敢显露半分,仍是诚惶诚恐地谢过徐母,跟着如意下去了。
徐令安在郑殊走后又不轻不重地瞥了一眼她的背影,对着徐母说道:“这位郑氏,面上瞧着柔弱和顺,但是眼神总是闪烁,不像是个安分之人。”
徐母睇她一眼,道:“你当人人都像卢氏一样落落大方?”
徐令安笑道:“我说的不是这个。卢氏往日,能入她眼里的尽是聪明人,蠢笨的人她根本懒怠搭理,卢氏有一股劲儿,她行事既不喜欢看别人,也不在意别人怎样看她。这个郑氏呢,我虽只见过几面,但是能感觉到,她总在暗中打量别人,她在暗暗较劲。这过日子啊,最忌讳的便是眼睛总向外看,不向内自省。眼睛向外,则心中常有不如意,不如意之事多了则心生不平,心不平呐,这日子就过得不安生。”说完,自己淡淡一笑,不再言语,又把目光投向女儿那边。
崔母瞧了瞧天色,见已月上东墙,便向秦若瑜说道:“时候不早了,咱们回去吧。”秦若瑜挂念着师傅,自是满口说好。边肃晴性情淡漠,徐母设宴被她一口回绝,秦若瑜深知师傅脾性,也帮着推拒,是以玄羽营诸人都在崔家别院自行用膳。
崔母才起归家念头,忽又有崔府丫鬟来禀“二少爷和表少爷来了,正在家中等候”,崔母一听,忙携了外孙女的手回暖阁中向徐母告辞,徐母还欲再挽留片刻,奈何崔母作速要走,只得随她去了。
崔府的管事昨日送信回府,秦怀瑾和崔行迟却是今日才被叫到书房告知崔母一行路遇劫匪之事,秦怀瑾登时面唇发白,手脚发颤,脚下虚浮地就要出去吩咐小厮套马,崔行迟比他镇定些,好歹按住他听完了崔之沣的话,兄弟二人才动身前来。此刻,二人等在崔母院内,秦怀瑾仍焦躁不安地来回走动。
崔行迟无奈地看他一眼,道:“怀瑾,父亲不是说了吗,有惊无险。”
秦怀瑾咕嚷一句:“那是我妹妹又不是你妹妹,你当然不担心了。”
崔行迟轻飘飘地堵了他一句:“那是我祖母,也是你外祖母。”
秦怀瑾果然被堵得语塞。
崔母由秦若瑜搀着,一只脚才迈进院门就开始嚷道:“两个冤家,什么事这么着急,非得大晚上扰人不得清净!”
“祖母!”
“外祖母!”
两人一听门外响起崔母中气十足的声音,俱都松了一口气,双双迎上前去。
及至几人复归室内坐下,崔母仍不忘嘴上埋怨二人:“你们两个,好好地怎忽然就过来了?也不说派人传个信,也不说早些来,天都黑了,万一路上摔了马可怎么办?如此着急可是家中有事?”问罢,脸上又流露出些许担忧。
秦怀瑾忙安慰道:“外祖母勿忧,京中一切安好,是舅舅今日下值归家吐露了你们前日遇匪一事,我和表兄不放心,才快马赶过来的。”
崔母才略微宽心,又道:“我还当是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你舅舅也真是的,我只是让他告知府县衙门,好好查查山匪的来历,该剿匪就剿匪,该安民就安民,他好好地又吓唬你们作甚。”
崔行迟向着秦若瑜打趣道:“阿瑜快去怀瑾面前转两圈,怀瑾这一路都在嘀咕你,听得我耳朵都起茧子了,恨不得打晕他带过来。”秦怀瑾忙瞪他一眼,崔母亦凑趣道:“怎的,怀瑾只挂念妹妹,不挂念外祖母?”秦怀瑾忙红着脸辩解。
崔母又想起一事,忙问:“阿迟,你可向上峰告假了?且不说城门已闭,就这黑灯瞎火的,可不许连夜赶回去。”
崔行迟笑道:“祖母放心,我出城之前已派人向上峰告假两日。”
“两日?”崔母狐疑地打量起小孙子,道“你们两个臭小子,该不会是借着来看我的名头,故意躲懒吧?”
“祖母,你想到哪儿去了。”崔行迟哭笑不得,眼波一转,忽皱眉问道,“怎不见敏表妹?”
崔母笑道:“哦,今日隔壁徐家设宴,敏丫头被她祖母留下了。”
崔母说完,崔行迟的眉头皱得更深了,本在跟秦若瑜说话的秦怀瑾也面色一凝。
“怎么了?”崔母面露不解地问,秦若瑜却是心头一动,想到师傅昨日说的话,猜出了七八分。
崔行迟和秦怀瑾对视一眼,对方冲他点点头,示意他开口,他想了想,便一脸凝重地对着崔母说道:“今日离家之时,父亲特意叮嘱我和怀瑾留在蓝田好生陪着祖母,若有不速之客来访,祖母不好推拒的,一律由我们负责挡在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