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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三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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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府的宴席设在一处梅花林的边上,那是两栋构造一致的小阁楼,视野开阔,专为饮宴聚会而建,那片梅树既为景也为屏,两栋阁楼以它为中轴,一东一西隔空相望,东楼招待男客,西楼招待女眷,两边可隐隐互闻高谈畅饮之声,举目却只见老梅凌寒傲骨之姿。时已寒冬,梅花虽未全开,但是花苞已累累点缀枝头,帘栊起落之间,阵阵清香随风送入阁楼之内,沁人心脾。
西楼摆了两桌,一桌招待玄羽营诸将,红渠作陪,一桌坐着崔、徐两家女眷。徐母挨着崔母坐了,忍不住赞道:“还是亲家母心思巧,在此楼中饮宴,若逢十五月圆,梅花盛开,真是与蓬莱仙境也差不离了。”
谢蓁悄声跟徐敏嘀咕:“瞧瞧,这顿还没吃呢,外祖母已经在打下月十五那顿的主意了。”
徐敏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一口酒全喷在了一个小丫鬟的裙子上,惹来众人疑惑的目光。
崔母嗔她一眼,道:“没规矩。”
徐母却是瞥见了两人说话的小动作,笑说道:“肯定是这两个丫头在憋什么坏水呢,说与我们听听?”
谢蓁忙从桌子底下去掐徐敏的手,徐敏笑着直躲,道:“祖母,蓁妹妹在编排你呢,你又是说月圆又是夸梅花的,可是在跟外祖母定下下月十五的晚膳呢?”
众人闻言先是一愣,随即大笑起来,谢蓁颊边飞上两朵红云,使劲地去捶徐敏的胳膊,徐敏笑着扑倒在碧螺身上。
秦若瑜本在同玄羽营众将喝酒,此时亦被笑声吸引过来,紧靠着崔母坐了,声音有些软软的:“外祖母这边好热闹。”
崔母低头一看,见她眼眸水润,脸上泛起少许春色,忙搂了她入怀,劈手夺过她手中的酒杯,说道:“知道你今儿见了凉州来的人高兴,但是不许再喝了!绿芙,去给你家姑娘端碗醒酒汤。”
不消崔母吩咐,绿芙早在秦若瑜与玄羽营中人拼酒时,就已吩咐小丫鬟去厨房端醒酒汤,此刻崔母话才说完,绿芙就已回身从一人手中取了汤来,温声劝着秦若瑜喝掉。
徐母看在眼里,笑着颔首,对着崔母叹道:“秦家丫头这两个丫鬟着实让人眼馋,一个能文一个能武,一个心细一个胆大,日后也不知哪家有福气娶了你这宝贝外孙女!”
崔母正盯着秦若瑜喝醒酒汤,闻言,头也没回,不咸不淡地答道:“这丫头啊,被她爹娘还有她师傅惯坏了,霸道得很。横竖我是不操这份心,我只管陪着她玩闹,图个乐呵,其余诸事自有她爹为她谋划。”
徐母虽心知可能性微乎其微,但她在京城女眷中向来被人奉承惯了,如今当面吃了闭门羹,脸上到底是带出一些不自在,徐令安见了,心里发急,她娘可别只想着孙子的事把崔母得罪了,她可还盼着谢蓁有朝一日能叫人一声祖母或者外祖母呢。于是,徐令安一笑,忙把话岔开:“娘,您尽顾着替亲家母操心,你瞧瞧三丫头和蓁丫头,这两个野丫头还没着落呢。”
徐母就坡下驴,偏头对着女儿淡淡一笑,忽然又被徐令安的话戳中心事,不禁转头往东望去,只见影影绰绰的梅花树和东楼的点点灯光,那陌上风流少年郎不知躲在何处把盏言欢。她收回视线,又拿眼去瞧正在窃窃私语的徐敏和谢蓁,暗忖道,若是孙女能嫁进宣武侯府,她这把老骨头就可以安心闭眼了。凭宣武侯的家世和本事,即便有朝一日儿子孙子犯了事,保个家宅平安应是不成问题的。思及此,徐母又把老脸一舍,笑向崔母说道:“听敏丫头说你们路上碰见了山匪劫道,唉,年关将近,京城周边竟如此不安宁,让人忧心得很呐。”
崔母见外孙女乖乖地喝了大半碗醒酒汤,才有心说话,叹道:“谁说不是呢。明日我就派人传信回京城,得让衙门好好查查。”
徐母举起酒杯,朝崔母敬道:“亲家母福寿绵长,鸡鸣狗盗之徒不足为惧,况且还有金吾卫护送,安心就是。”
“此番的确多亏金吾卫之力。”崔母点头称是,又看向身边的心腹婆子,吩咐道,“你与我同去东边,向陆小侯爷敬酒道谢。”
崔母话音刚落,就有丫鬟走到身边来报“陆小侯爷在门外,说要敬老太太一杯酒呢”,崔母忙搀着丫鬟的手起身向外走去,徐母心一横,亦起身跟了上去,嘴里说着“我家三丫头今日的周全也全赖金吾卫之力,否则我该如何向我家老三交待,我这当祖母的也该敬人家一杯才是”。
冷月疏影之下,烛火跳映之中,只见陆珩临风而立,俊俏的五官,清冷的气质,宛若天人下凡。徐母暗自咂舌,人人都说陆珩是长安城中的冷面郎君,可他这么站在廊下,耳朵有些泛红,脸上隐约露出少许焦灼和紧张,这哪里是冷面郎君,分明是个面皮薄的新女婿,心中对陆珩十分满意,仿佛已经窥见三朝回门时他一身红衣锦袍向自己请安的场景。
陆珩正心急地等待着,忽见帘栊掀起处,暖黄的光线从屋内倾泻而出,崔母和一银发老妪并肩站着,崔母脸上挂着盈盈笑意,从丫鬟手中接过一杯酒,柔声说道:“今日崔府诸人全赖陆侯爷及金吾卫之力才得以周全,这杯酒,老身敬你。”说罢,仰头一饮而尽。
徐母只见对面的年轻人脸上立时堆出一个谦恭的笑容,向崔母行着晚辈礼,道:“老太君言重了,护卫贵府安危乃晚辈分内之事。”言毕,也是仰头一饮而尽。
徐母正待借孙女的名头说上两句,却见陆珩放下酒杯再看过来时,双眼忽然一亮,似乎九天银河落进了他的眼睛里,漫天星光又从他的眼里流淌出来,他脸上笑意更甚,声音清朗:“秦姑娘也肯赏脸喝一杯吗?”
秦若瑜不知何时站在了崔母身侧,她举着酒杯,一脸豪迈之色,声音极其清脆:“陆小侯爷,我也敬你一杯,你的长枪耍得不赖!”
陆珩脸上哪还有冰霜,只余三月春风,他笑道:“姑娘过奖,今日才算见识了姑娘的一手骑射,当真是女中豪杰,世所罕见。陆某敬姑娘。”
月光倾泻,两人举杯,遥遥一碰,仰头灌下杯中酒,身姿说不出的潇洒俊逸。
崔母宽和一笑,低声对着秦若瑜哄劝:“好了,不许再喝了。绿芙——”
绿芙得令,劈手就把秦若瑜手中的酒杯抢过去了,扶着她转身回到屋内。
陆珩见此,忙拱手向崔母告辞回东楼,崔母亦连声嘱咐“务必尽兴,好生休息”。待陆珩拐入抄手连廊,崔母亦笑携着徐母回到席上。徐母心下直扼腕叹息,冷面郎君还是冷面郎君,只是对着崔氏祖孙不冷罢了。她忍不住拿眼瞟向秦若瑜,她正跟徐敏、谢蓁三人有说有笑。想着自家的打算,徐母忍不住长叹一口气,又不甘心地涌上许多思绪。
崔母见了众人情状,呵呵一笑,道:“我看今日也差不多了,两家离得这么近,我也不虚留你们,天寒夜短,让她们姑娘家早些歇息是正经。”
徐母亦点头,道:“正是,还是亲家母会心疼人,既如此,我便让我这三丫头继续赖在亲家母这儿了。”
两个老太太各怀心事,相视一笑,宾主尽欢。
徐母众人刚踏出崔家别院大门,就见几个劲装之人骑于马上迎面飞驰而来,徐母唬了一跳,以为还有山匪,一把拽住女儿和外孙女的手就要回身退到崔家院内,才退了两步,那几人已到眼前,竟清一色全是女子,为首一人器宇轩昂,眼似寒星,她只轻轻地扫过徐母等人一眼,略微点了一下头,就对着崔府的仆从亮出一块腰牌,道:“玄羽营,找你家姑娘。”
一听“玄羽营”三个字,影壁后面立时走出两个仆妇,对着来人躬身行礼,道:“姑娘早有吩咐,几位将军,请。”又有几个小厮一溜烟地从门房中跑出来,牵过边肃晴等人手中的缰绳,将马牵去马厩安置。
待边肃晴几人的身影消失在影壁之后,谢蓁仍怔怔地出神,一脸艳羡,叹道:“原来是玄羽营的人,难怪穿便装都这么神气!”
徐令安笑道:“行了,别看了,你又不禁冻,咱们别在这风口站着了,赶紧回去吧。”
徐母亦紧了紧谢蓁的手,谢蓁冲着外祖母和母亲柔柔一笑,祖孙三人被几个仆妇拥着,不过十几步就回了徐家别院。
秦若瑜许久不跟人拼酒,今日同玄羽营的人多喝了几杯,便有些晕晕乎乎的,崔母忙打发人扶她回去休息,才离开西楼几步,便听丫鬟来报“又来了几个玄羽营的将军”,秦若瑜一只胳膊架在红渠肩上,嘴里嚷着“哪儿呢?我师傅来了吗?在哪呢?”,费力睁大眼睛四下张望,边肃晴却一眼就看到了醉倒在红渠手里的徒弟,她大步流星地上前,摇头叹道:“怎这般没用!她们才几个人,就把你灌倒了?”
秦若瑜脸上现出两个梨涡,欢喜地喊了一声“师傅!”,人已经向前栽倒,边肃晴跟红渠忙眼疾手快地扶住她,两人同时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
次日,当陆珩神清气爽地从客房推门而出时,险些被庭院当中负手面山而站的背影吓了一跳,他正惊疑不定之际,那人已转过身来,又是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三遍。
“晚辈见过赤晴将军。将军是特意在此等陆某?”陆珩拱手问道。
边肃晴轻轻一勾嘴角,似笑非笑,道:“按年龄,我长你不过十岁,按官职,你我同属三品,陆小侯爷实在不必对我自谦晚辈。”
陆珩心虚地轻咳两声,厚着脸皮说道:“我与秦姑娘同辈,在将军面前不敢妄自尊大。”陆珩说完,就听见对面之人一声轻笑,道:“别院后面有一块空地,走吧,出去练练,让本将军看看你的身手。”
半个时辰之后,陆珩颇有些狼狈地从地上起身,道:“将军果然好身手,再来!”
边肃晴伸手指着他身上沾的草屑,道:“今日便到此为止吧,能在我手下走过一百招,你的身手不错,比我那不成器的徒弟强多了。”
陆珩一面尴尬地拍去衣上沾的草屑尘土,一面笑说道:“秦姑娘的一手骑射冠绝凉州,便是在金吾卫营中也难逢敌手,怎能叫不成器呢。”
边肃晴见陆珩此时仍不忘在话语间维护秦若瑜,眸中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直接问道:“小子,你是不是喜欢我徒弟?”
陆珩正在挥尘的手停在半空,他抬眼看向对面,见边肃晴一脸严肃地看着他,他立即放下双手,敛眉肃目,先向对方恭敬地行了一个晚辈礼节,才一字一顿地说:“是!陆某倾慕秦姑娘久矣。”说完,起身抬眼正视对面,手心紧张得发汗。
边肃晴看在眼里,心头发笑,克制着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道:“嗯。回去吧,该用早膳了。”言毕,飞身一跃,人已经隐入院内。
徒留陆珩错愕地站在风中,百思不得其解,“嗯”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