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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心中有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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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两人还是一起进了萧逢青的幻境。
睁开眼,林岚发现自己站在一处山村里。
似乎是极其贫苦的地方,四处都是光秃秃的黄土,村里的房子也是破破烂烂,透着股茅屋很容易为秋风所破的气息。
这是在哪儿?
就在林岚四处打量的时候,冯得义忽然拉着她的胳膊,带她后退几步。
“做什么?”林岚问。
只见他朝前一抬下巴,示意道:“萧逢青。”
林岚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见到一个瘦小的身影。
他看着不过五六岁的年纪,瘦弱得如同豆芽菜一般,背上背了一大捆柴火,倘若放下来,恐怕比他自己都要高上许多。
他就这么摇摇晃晃地从他们面前走过,往一户人家中走去。
“这是萧逢青?”林岚有些不可置信地问。
“不会有错。”冯得义道,“我们跟上去。”
山村里也有其他村民住着,偶尔有在路上遇到幼年萧逢青的,会停下来问他,需不需要帮忙。
每次他都会摇摇头,继续走,也不说话。
村民看着他,都在背后叹气。
幻境里的人似乎看不见他们两人,林岚和冯得义跟在一旁,从村人口中,把他的身世听了个大概。
这个孩子出生时,娘亲就难产死了,只有一个爹将他拉扯大。
他爹平日里对他还行,但是喜欢买酒喝,一喝醉就会对他非打即骂。
没过几年,他爹突然患了重病,很快便下不来床,家中里里外外都要他一个孩子来操持。
这时候,他爹倒是对他好起来,总是用好言好语哄着他,生怕他扔下自己不管。
这孩子也是死心眼,老实极了,家里的东西都紧着这个爹吃用,自己帮着村里人捡柴火、打猪草,赚两口吃的,多数进了他爹的嘴里。
八岁的年纪,孱弱得像是只有五六岁一般。
年幼的萧逢青背着柴,走了许久,终于到一处格外破败的房子前。
他将柴火卸下,这才敢大口喘气。
他实在太过瘦弱了,一路背这些柴都是屏住一口气,勉力支撑,此前遇到其他村民时不说话,是不能说,一开口,劲就散了。
屋里有人一听见外面的动静,就开始一连声地喊他。
萧逢青正要往里面走,邻家屋子里走出一个妇人,喊住了他,并招手:“逢青,你先过来。”
萧逢青听话地过去,妇人将一个布包放进他怀里。
他抬起头,一双眼睛因为脸颊太瘦,而显得格外大些,他的声音像猫儿般细弱,带着困惑:“这是?”
“是些晒干的菌子。”妇人说道。
萧逢青低头看看,又把布包推回去:“谢谢吴婶,我不能收。”
他们所住的是一处荒山,常年又冷又干,很少长菌类。
这等稀罕物,在贫苦人眼里已是少有的山珍了。
吴婶执意将布包放进他怀里,说道:“这是以前去南边走亲戚时人家送的,拿回来一直放着,家里也吃不惯这个味儿,眼看都要坏了,你拿去用水泡了,煮成汤喝,补一补。”
萧逢青抱着布包,道:“那……吴婶把这些柴火捡走吧,明日我再打些猪草来。”
吴婶:“不用这些,你自己留着,婶子和你叔都是一把力气,天天使不完,哪能要你的柴?”
一边说着,一边把他往回推:“回去吧,回去吧,你爹喊你呢。”
她朝那间屋子看一眼,又小声嘱咐:“别让你爹看见,拿着自己吃,知道吗?”
萧逢青只说:“谢谢吴婶。”
他在吴婶的注视下回到自己家中,一推开门,男人的呼喊声变得清晰起来:“逢青,逢青。”
屋内可谓家徒四壁,除了一张床,再无其他。
一个男人躺在床上,看到儿子向他走来,眼珠子跟着那道身影慢慢转动,他说:“爹饿了。”
萧逢青点点头:“我去做饭。”
说罢,他转身去灶房里升火。
家里已经没什么余粮了,他将刚得来的菌子泡了,煮成一锅汤,端给他爹。
男人显然也许久不曾吃上这等鲜味,靠在床头一口气吃尽了,连汤都喝干,这才问起:“这是哪儿来的?”
萧逢青舔舔干燥的嘴唇,如实道:“邻家吴婶送的。”
“哦,这些年多亏了他们,”男人应了声,将碗递回给他,又道:“不好总欠人家人情,往后莫收了。”
萧逢青抱着大海碗,往里面看了眼,抿一下唇,随后点点头道:“我再打些柴给他们。”
“嗯。”男人又撑着自己慢慢躺下,“你去吧,我再歇会儿,自从得了这个病,越来越容易累了。”
从头到尾都没想起问一句,孩子饿不饿。
萧逢青只是默默地走了出去。
冯得义站在一边旁观了全程,他的眼睛不由自主地瞥向林岚,总觉得身边这女人杀气腾腾的。
他说:“你别冲动,这都是过去的事,更改不了,你要是想喊醒他……”
林岚冷冷一笑:“不急。”
她抬步,跟着萧逢青往外走,给他留下后半句话:“我倒要再看看,这个男的到底什么时候死。”
好浓的戾气。
冯得义没敢招惹她,怕多上一句嘴,自己也得跟着一起死。
只是屋子离开前,他看了眼床上的男人,不由得皱眉。
确实有些过分。
萧逢青在外面劈柴,瘦瘦小小的身影,衣着单薄地站在寒风里,看着连手里的斧头都比他重些。
刚劈过几下,他突然有些站不稳,脸色煞白,额头上全是汗。
邻家一个小女孩看见了,赶紧回去喊人,没一会儿,吴婶赶来了。
“怎么回事啊?”吴婶扶住他,眼中满是心疼。
萧逢青摇摇头:“我没事的,歇会儿就好了。”
吴婶拉着他的胳膊,肃着脸问:“是不是又没吃饭?多久没吃东西了,刚才给你的那些,又拿给你爹吃了。”
孩子低着头,像是犯了天大的错,小声说:“爹说他饿,家里没吃的了。”
吴婶本意也不是苛责他,一见他这样,也不忍心继续说他:“你呀,就是太老实。”
说着,她从怀中摸出一个纸包,塞给他,轻声说道:“白面馒头,快吃。”
萧逢青接着,一时有些踌躇。
吴婶故作生气:“怎么?还不爱吃了?”
“不是……”他摇头。
吴婶催他:“那就快吃,我看着你吃。”
孩子低下头,一口一口地,慢慢吃了半个。
“吴婶,我吃饱了。”他有些怯怯地说。
这个馒头不过碗口大小,何况他已饿了不知多久,怎么会吃不下?
吴婶显然知道他在想什么,闻言叹口气,也不再逼他,只是摸了摸他的头,说道:“往后有什么事,记得和邻里说。”
萧逢青点点头:“谢谢吴婶。”
他将剩下半个馒头细心地用纸包好,然后继续劈柴。
用一下午,将柴都劈好,默默地搬进吴婶家的柴房。
他回屋里看了眼,见父亲还没醒,又出去找活干。
直到快入夜了,他回到家中,借着窗外一点余晖,走到床边轻唤:“爹,爹?爹醒了吗?该吃饭了。”
唤了许久都不见人醒,可是晚饭若不吃,半夜大概又要饿到喊他起来煮东西。
于是萧逢青提高声音,又唤了几声,并轻推了两下。
这一推,似乎哪里不太对劲,手底下触感是凉的。
“爹?”孩子慌乱起来,扒着男人的肩膀让他翻身平躺。
男人转过来的脸上带着不正常的乌青色,嘴唇微微发紫。
萧逢青看起来有些害怕,他的手指发着抖,慢慢放到男人的鼻子下面,良久,他有些茫然后退两步,跪坐在地,口中喃喃道:“爹?”
他脸上的表情十分空白,好似许久都回不过神来。
忽然,他的嘴角猛烈颤抖几下,眼泪就突兀砸落,掉在黄土夯实的地面上,颗颗有声。
林岚看不下去了。
她几步上前,扳住孩子瘦弱的肩膀,迫使他看向自己:“萧逢青。”
幼小的孩子抬起脸来看她,眼中还含着泪。
林岚一下子心软了,她轻轻抱住这个孩子,在他耳边说道:“都过去了。”
破败的房屋如烟尘般散去,白茫茫的虚空中,林岚怀里抱着的,是原本那个已经长大的剑修萧逢青。
他拍拍她的肩膀,轻声道:“我没事。”
林岚松开手,又去看他的表情,试图从中找寻悲伤的痕迹。
萧逢青带着极浅淡的笑意,眼中神情温和:“我知道这是假的,只是我心中有愧,想再奉养他一回。”
你还不如不知道呢。
感觉更不正常了。
林岚:“你别逼我骂你。”
这回,萧逢青切切实实地轻笑一声。
林岚恨不得给他头上来一巴掌,恨铁不成钢地说:“你心中有什么愧?你对他足够仁至义尽了,命运弄人,他也是自己活该。”
那个男人哪怕少吃几口,给孩子留点,说不定都不至于被蘑菇给毒死。
这是老天收人啊!
真是苍天有眼!
“我不是因为这个。”他笑意散去,微微侧过头,回避林岚的视线。
“我只是一直无法释怀……”他似是恍惚,“我当时的第一个念头,竟是松了口气。”
林岚闻言一怔,连一旁的冯得义也有所动容。
“萧逢青,”她心里堵得难受,“你也太不把自己当人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