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赎反派失败的补救技巧》罐装可可豆

18、过往

　　林岚站在浮生梦的门口，沉默良久。
　　她抬头看看上面的招牌，又低头看看手上的玉简。

　　“……”她说，“是不是重名了啊？这看着像间茶肆。”
　　除了头顶的招牌上写了“浮生梦”三个大字，这件铺子里里外外，从上到下，看上去都与凡间的茶馆如出一辙。
　　普通得不似仙城应有。

　　这地图确凿是对的吗？

　　萧逢青笑着说道：“未必是找错了，不妨进去问问？”

　　“南柯一梦终须醒，浮生若梦皆是空*。”
　　一名小二从店内迎了出来，娴熟地将手里的布巾往肩上一搭，笑着说道：“几位客官，浮生梦就是茶肆，无患城内仅此一家，别无分号。”

　　他的衣着与俗世的店小二没什么分别，脸上挂着殷勤和善的笑，却少了份讨好的意味，腰背也是挺直的，倒是几分不同寻常的气质。

　　林岚道：“可我听说，浮生梦是能唤人忆起往事的幻境。”

　　店小二笑着打了个迎客的手势：“客官进来说话吧。”
　　林岚朝萧逢青看了眼，剑修向她点点头：“先进去吧。”

　　虽然仍有疑虑，但她想着无患城哪怕是有点割人灵根的地下产业，也不至于嚣张到大白天的下黑手，于是抬步走进了这间茶肆。
　　这间铺子从外面看十分普通，从里面看……也是一点都不出众。
　　店内的陈设就是茶馆的模样，只不过设了许多雅间，用竹篾编织成墙，彼此间隔开来，雅间门口则挂着布帘。

　　店小二将他们引入其中一间。
　　掀开布帘，里面倒是极为敞亮，桌椅俱全，每张椅子对应的桌前，都放有一只盖碗茶盏。

　　“几位客官，请坐吧。”店小二招呼道。

　　林岚挑了张椅子坐下：“既然是茶肆，有什么茶可以选吗？”
　　说话间，萧逢青坐到了她对面，冯得义则在萧逢青一旁落座。

　　小二仍是笑容满面：“小店只卖两种茶。一者名为南柯梦，另一者便是浮生梦。”
　　林岚：“有什么区别吗？”

　　“自然是有的。”小二说道。
　　“饮下南柯梦一盏，可得一场圆满美梦，看尽繁华，凡是心有抱憾的，都可在梦中体会，直至一梦惊醒，却见桌边燃香未尽，自有感慨万千。”

　　林岚：“那浮生梦呢？”
　　小二：“浮生梦，饮之可回顾生平往昔。”
　　他的话戛然而止，林岚追问一句：“然后呢？”
　　“没有了，”小二笑着说，“就是回顾生平往昔。”

　　就这样？
　　这店里一共就卖两种茶，一个介绍那么多，另一种就讲解这么一句，也不说润色一下，便于推广。

　　林岚：“那你觉得，我们喝哪种更好呢？听起来，似乎南柯梦更有意思一些。”

　　店小二笑道：“两种茶自然是各有千秋，客官都可一尝，不过小店名为‘浮生梦’，最为推荐的，自然是招牌上的东西。回首来时，诸般虚妄，便如草蛇灰线，早有迹象。”

　　听他这么一说，林岚倒是来了点兴趣。
　　“那就浮生梦吧，”她问其他两人，“你们呢？”
　　萧逢青道：“一样吧。”
　　“我不喝。”冯得义抱着手臂，板板正正地坐在椅子上。

　　林岚斜他一眼，笑着说：“怎么？怕困在幻境里出不来？”
　　天机观星院弟子嗤之以鼻：“这等雕虫小技焉能困住我？”
　　林岚：“行了，他就是怕自己出不来。”
　　“你！”冯得义气急。

　　可惜林岚没理他，对着店小二道：“就我们俩，两杯浮生梦，上茶吧。”

　　店小二笑着向桌前示意：“客官打开茶盏就是了。”

　　嗯？
　　林岚闻言，揭开了自己面前的盖碗。
　　白瓷杯中竟早已盛入了茶水，将将好八分满，不见半片茶叶，琥珀色的茶汤清亮透澈，冒着丝丝热气，闻起来醇香清苦。
　　这便是浮生梦？

　　她听见萧逢青问小二：“敢问店家，饮下茶水后，倘若未被梦境所困，大约多久可以醒来？”

　　“有长有短，各人不尽相同，既然入梦，总会被绊住一时，多数而言，一炷香的时间便可破妄。”
　　话到此处，林岚忽然闻见浅淡的香火味，四下一看，桌边不知何时已点起一支法香。
　　白烟袅袅，恍若云雾。

　　店小二并未停顿，接着道：“若是久的，被困住一生也有。”

　　萧逢青继续问：“假使有人为幻境所困，应当如何解救。”
　　“可由同行之人入梦唤醒。”店小二道。

　　林岚问：“如果入梦，是不是入梦之人也能看到梦主所见？”
　　店小二笑道：“那是自然。”

　　她心里敲敲系统，问，万一被他们看见我以前的记忆怎么办？

　　系统：【没事，我可以帮你改代码。】

　　林岚放心了。
　　这一放心，她就开始动点别的心思。
　　如果萧逢青有什么走不出来的心魔，为了世界和平，她不得去了解一下？

　　于是，她有些雀跃地对萧逢青道：“我们得互相照顾着点呀，万一有什么意外，我情急之下进你梦境，你不介意吧？”
　　“无妨，”萧逢青笑着道，“劳烦林姑娘了。”

　　冯得义在一旁抱着手臂，也不说话，只是颇为不屑地瞧着她。
　　人心皆有缺漏，凡人没有经过历练，红尘缠身，轻易就会沉沦，这个女人还敢大言不惭，想要反过来帮着修士脱身？
　　到时候必定自顾不暇，还得要他们费力气把她唤醒。

　　但他没有说出口。
　　心想着，此女伶牙俐齿，懒得和她费口舌，反正也是没有悬念的事，等到时候再奚落她也不迟。

　　林岚当然看见了他那副表情，不稀得理他，端起茶盏一口饮下。
　　茶汤苦涩，带着回甘。

　　眼前的香烟忽然浓郁起来，慢慢遮住了她的视线……

　　医院的墙壁，像雪一样白。
　　她听到新进ICU的病人正在哀叫，声音低低弱弱，没过多久就停下了。
　　耳边是仪器滴滴答答的声音，和这里的灯光一样，日夜不歇。
　　她躺在病床上，分不清白天黑夜，也感受不到时间流逝。
　　身上插满了各种管线，为了防止无意识的拉扯，她的手脚被固定起来，双手也戴着厚厚的棉布手套。

　　林岚安静地躺在那里，感受着浑身上下不断传来的疼痛和不适，还有心中那些被放大的、对于死亡的恐惧。
　　她分不清这是她第几次进入重症监护室的场景，只记得此时她很惶恐。
　　她一直知道这种病无法医治，可她总是抱有幻想，想着再坚持一下，万一人类科技发展了呢？如果医疗技术突破了呢？
　　那她……是不是还有救？是不是还有可能回到阳光下？

　　只是她的家人越来越少地来看望她，尽管依旧花费着大量的金钱为她维持着生命，可在一次次病情恶化的诊断结果，和病危通知书间，夹杂的关于母亲再次生育的消息，还是明明白白地告诉她——她被放弃了。
　　其实她可以理解，她很理解，不来看她，是因为害怕有朝一日必然到来的离别，新生的孩子是因为总要有个寄托。
　　她总会是他们的过去，不应该苛责他们对未来的期许。

　　可是她也想活。
　　她也好想看看窗外的世界。
　　已经好久没有闻过花香了，也很久没有感受过雨水落在身上的感觉了。

　　她好想活着。

　　林岚感到眼皮越来越重，直至坠入昏沉。
　　耳边传来心率监测仪发出的警报音。
　　原来是最后那次进入重症监护室。

　　一切都过去了。
　　她轻松地想，都过去了，接下来就该……
　　就该什么呢？

　　紧接着，她发现什么，眼前都没有出现。
　　怎么会呢？
　　假如什么都没有发生，她怎么会在这里？
　　等一下，这里是什么地方？

　　林岚望着四周的空白。
　　这里是……假的。

　　她霍然惊醒，从桌面上抬起头。

　　对面的冯得义像是惊了一跳，瞪大眼睛惊愕地望着她。
　　林岚记忆逐渐回笼，她一挑眉，问道：“怎么了？”
　　“你破妄出来了？”他惊疑不定地问道。

　　林岚扬起下巴：“是啊，很难吗？”
　　“你……”冯得义仍睁大眼睛盯着她。

　　林岚扫了眼桌上的香，才将将焚去三分之二：“啊，看来我远超平均水平。”
　　她看向冯得义，不无得意道：“你们修真界的东西，好像也就这样嘛。”

　　“你、你不过是……恰好心性不错，又不曾遇到过什么坎……”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似乎想起林岚命中带疾的事，有些不自在。
　　“算了，我收回前言，没想到你一介凡人，心志倒还算坚韧。”
　　冯得义有些不情不愿地夸赞她。

　　林岚叹口气：“唉，冯小仙君，真不知道你这狗脾气到底是怎么养出来的，能把夸人的话都说得这么难听，你这样迟早会吃大亏。”

　　冯得义扭过头，发出一声冷哼。

　　林岚才懒得在他身上花费功夫，她把目光投向正对面的萧逢青。
　　他闭着眼，端坐在椅子上，不摇不晃，像是正在入定，尽管还陷在梦中，但神情尚且平静。

　　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林岚回想着自己和他相处的这段时间，一切都很正常。
　　何况如今那些众叛亲离的事情还未发生，哪怕入魔灭世，也是后来的事了。

　　可他为什么要问起如何消除心魔？
　　如今他是仙宗弟子，宗门看着也是大门大户，同门之间也很友爱，还有什么往事让他耿耿于怀吗？

　　桌边的香已燃尽了。
　　萧逢青仍未醒来。

　　余下的两人相互看看。
　　林岚问：“再等等吗？”
　　冯得义皱着眉：“再等一柱香？”

　　话音一落，桌边的香炉中，又一柱香开始静静燃起。
　　然而，香尽之时，萧逢青仍未醒来。
　　他的神色平静依旧，但另外两人已经觉出异样。

　　不会真有什么心魔吧？
　　平时看起来挺正常一个人啊。

　　剩下两人又互相看一眼，各自都有些蠢蠢欲动。

　　林岚说道：“是不是应该进去看一看？别出什么事了。”
　　冯得义矜持地点头：“我去将他唤醒。”
　　“不不不，我的意思是，”林岚严格指出，“应该我去吧？你可别忘了，喝茶之前，他说劳烦我，没说劳烦你。”

　　冯得义：“我这是师命……”
　　“诶，”林岚拉长声音，语调往上一抬，“你家掌院让你护送我，可没让护送他。”

　　冯得义一时语塞，不由得冷哼：“你可别一块儿陷进去了，到时候我还得多救一个。”
　　“不劳你操心。”林岚兴致冲冲地朝萧逢青探手，然而手伸到一半，她突然停下，有些尴尬地问道：
　　“呃……说来，要怎样才能入他的梦啊？”

作者有话说

　　*：南柯一梦终须醒，浮生若梦皆是空。——出自《南柯太守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