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星消失之前》文磕生

12、博士

　　危机解除之后，萧柏星过了一段安稳日子。

　　不过在学校见到言教授的时候，她还是会下意识怀疑，眼前的人到底是言尽欢本人，还是米娅？

　　但她从没上前问过，因为是谁都不重要。

　　她守着眼前的安稳，除了不喜欢研究养生外，一举一动都像极了一早退休在家的老人，对什么都看得很开。

　　最起码艾斯特尔不会被牵扯到灭亡中，如果自己活得够久，等老了还可以跟艾斯特尔相约一起住养老院。

　　这个想法让萧柏星开心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国庆节放假，她回了趟家。

　　因为回家算私人行程，她不能带着艾斯特尔一起，不如说从最开始萧柏星就没想把身边发生的事告诉家里，就把艾斯特尔拜托给常卿照顾。

　　常卿吐槽她像艾斯特尔的干妈，对她上心的不得了，回趟家闹得跟托孤一样，还说什么“麻烦你一定照顾好她”，艾斯特尔看着又不傻，不会偷喝农药然后跳进锅里洗澡。

　　即便话这么讲，常卿还是爽快地答应了，把艾斯特尔接回了她家，还警告她别再像之前一样从楼上跳下去。
　　那可是十五楼！

　　常卿也是突然意识到，萧柏星说的那些话也不是完全没道理。

　　萧柏星坐高铁回家，刚出站就看到来接她的父母。

　　从十二岁那年开始就这样，只要萧柏星出了远门，程琳和萧牧丰就像是换上了分离焦虑，每隔几分钟就要发消息问候她，恨不得从她回来的第一秒就围在她身边，把她好好保护起来。

　　“快把东西都给你爸，别累着了。”程琳说着就抢过萧柏星背上的包，丢给萧牧丰，还怪他，“你也不说主动点，就在那儿杵着看看看！”

　　萧牧丰干笑一声，理亏地把包接过去背着。

　　萧柏星只带了ipad和充电器之类的，包不沉，但她还是不敢跟程琳提，因为她想藏的那些事，有一部分已经被程琳知道了。

　　萧柏星不知道该说辅导员尽职还是有点管得太多，总之把她的情况事无巨细全都告诉了家里，包括她请了几天病假，还有她拿去做凭证的挂号记录。

　　挂号记录上明明白白写着心内科，程琳一下就看明白了。

　　虽然那段时间她工作忙，没顾上和萧柏星通电话，不是很清楚她的情况，但她最了解萧柏星，她偏偏在这种时候非常懂事，甚至有点超过了，这让程琳非常担心。

　　“你身体没有不舒服吧？”程琳没怪她，只是对她的身体情况更上心，“你姥姥那天还打电话问你呢，她在社区认识了个朋友，那人是中医世家，可以让她帮你瞧瞧。”
　　“你姥姥姥爷可想你了，说你长大了，不恋家。你有空多给他们打电话，她们挺担心你的。”

　　“知道了，我一会儿就打。我还休好几天假呢，明天可以去看他们。”萧柏星听话地答应。

　　“行，那就说好了，明天早点起床，让你姥姥给你做最爱吃的大包子。”程琳很满意她的态度，又嘘寒问暖了好一阵，到家都没停下。

　　萧柏星只是一个多月没回来，就发现家里的装修又变了，一股子精英风，也不知道她妈妈最近又喜欢看哪部电视剧，又迷上了哪个主角。

　　不过这些变化都让萧柏星感到安心，好像不管她身边发生了多么离奇的事，她的家人也没受影响，还像个普通人一样，过自己的小日子，也算有滋有味。

　　短暂地从风波里逃离，萧柏星挺开心的。

　　程琳特意做了一大桌子她喜欢的菜，还大发慈悲地允许萧牧丰开瓶小酒喝喝。萧柏星记得小时候因为她爸酗酒的事，两人没少吵架。

　　但好在一切都在变好，她也不再是那个因为父母打架被吓得躲在柜子里的小孩了。

　　“怎么了？你这表情，是不是我话太多了？”程琳注意到萧柏星在发呆，摸了摸她的脑袋，“行啦，你好好吃饭吧，我不唠叨了。”

　　萧柏星没躲开，笑了下：“没事，你说吧，我挺喜欢听的。”

　　她的变化令程琳诧异，因为上大学前，萧柏星可谓是惜字如金，也从不表达自己的情绪，因此很少参与饭桌上的讨论。

　　她的那些姨姨婶婶们总是说：“小星太文静啦，和你妈一点儿都不一样，到底遗传的谁啊？”

　　但现在，萧柏星不但爱笑、爱交流，甚至对和谐的家庭氛围表达喜欢。

　　“难不成你舍友欺负你，不跟你说话？”

　　程琳又开始乱猜了，萧柏星赶紧打断她：“没有，我舍友人都特别好，我就是离家有点久。”
　　她有点不好意思地开口：“想你们了吧。”

　　“哎呦，你这个大学上得可真值，都知道哄你老妈开心了。”程琳笑得灿烂，往她碗里堆菜，“来，吃个烧排骨。”

　　萧柏星看着被塞得满当当的碗，赶紧捂住：“够了够了，我先吃一点，待会儿浪费了。”

　　这顿饭萧柏星吃得比平时要多，有点撑到了，帮忙收拾完后，和萧牧丰一起下楼遛弯消食。

　　比起妈妈，萧柏星和爸爸相处的时间不多。

　　她小的时候，爸爸总是不在家。
　　她能从程琳的只言片语中拼凑出萧牧丰的生活轨迹：他不是在和狐朋狗友打麻将就是在喝花酒，他总是撒谎说在谈项目、做生意，但他的谎话总能被程琳识破，因为家里的钱只进不出。

　　萧牧丰是个没什么本事，脾气又差的人。

　　谎言被识破，他就恼羞成怒，有几次动手打了程琳，就连躲在房间的萧柏星都不放过，他迁怒她，觉得这些丑事被小孩听到了没面子，一皮带下去把萧柏星的手臂抽得又红又肿。

　　就连后来出车祸，也是因为萧牧丰开斗气车，没有注意到过斑马线的行人，一个急转弯撞到了隔离带上。

　　程琳一直哭喊着要和他离婚，但最后被亲戚劝了几句，说是为了萧柏星好，再忍一忍吧，没准以后萧牧丰就改好了呢？

　　那个时候萧柏星很想说，离婚才是对自己好，她受不了这个没用的男人。但没人会在意一个小孩的意见，然后把她的想法归结为“不懂事”。

　　直到现在，萧柏星还是不觉得萧牧丰改邪归正了。因为劣性的基因根本改不掉，可能因为别的事隐藏起来了，总之不会平白无故消失，他现在所表现的一切只是因为这样对他有利。他的名声，还有别人看他的眼神，他只在乎这些。

　　因为道德水平过于低下，外界会对他宽容许多，因此这几年萧牧丰在亲戚中的口碑不错。

　　所有人都这么想，就连程琳的态度也变了。

　　但萧柏星不接受这种自私的改变，更不会给他沾沾自喜的机会。

　　她还是和以前一样，沉浸在放空中，没和萧牧丰交流。

　　“在学校怎么样？学习压力大不大？”萧牧丰主动找话。

　　“还行吧。”萧柏星习惯性掏出手机，翻看朋友圈。她不常看，但现在任何事都比和萧牧丰交谈开心。

　　“生活费够不够用？要不你直接绑我的卡，有大额消费的时候就刷。”

　　“不用，够花。”萧柏星的语气极为寡淡，很早以前萧牧丰就开始用这种小恩小惠收买她了。

　　萧柏星平时物欲不高，连逛淘宝的频率都很低，更别说她在学校，没有大额消费的可能。

　　她想，萧牧丰老奸巨猾，他既不用掏钱，又能表现得对自己很大方。说他蠢，但他还能想到这种双赢的方法；说他聪明，可也只有这点小聪明。

　　“小星。你是不是对我……”萧牧丰斟酌措辞，“以前的事是我错了，我向你郑重道歉。”

　　“我不打算一直恨你，但那些事的确发生在我身上了，我忘不掉。”萧柏星现在还能回忆起萧牧丰癫狂的样子，她成年后仍被这些噩梦困扰，一句轻飘飘的道歉能改变什么？

　　萧牧丰哑火了，不再自讨没趣。
　　户外温度并不高，萧牧丰钻进小区门口的便利店，买了两根雪糕，跟萧柏星一人一根分了，他还有些得意地提了嘴：“我记得你小时候最喜欢吃这个绿豆味的。”

　　这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吗？萧柏星想不明白，但本着不吃白不吃的原则，还是收下了。

　　那场车祸后，萧牧丰一直时不时献殷勤，起先萧柏星还抱着百分百的戒心，不轻易相信他，但后来她想，这都是萧牧丰欠她的，于是心安理得地照单全收。

　　过了会儿，萧牧丰借口有事先上楼了，萧柏星自己又在周边逛了逛。她看到坐在树荫下的老头老太太们喝茶聊天，小狗就卧在脚边，瞪着圆溜溜的眼睛，像是能听懂。

　　旁边的水果摊，有人正跟老板讨价还价，有人对着西瓜拍来拍去，听不出什么名堂，索性随便挑一个赌一把。

　　萧柏星从前不会过分关注这些事，但现在她会驻足，享受别人平淡又安逸的日常。

　　生活里到处都是冲突，比如萧柏星一面厌恶萧牧丰，但又不得不接受自己是她女儿的事实；又比如萧柏星只是个普通学生，但却意外得知了世界的真相；又比如，另一个时空即将毁灭，但在这个时空的他们还惦记着柴米油盐。

　　每个人都身处社会中，像连体婴儿；每个人又是独立的，很难互相影响到对方。

　　所以当萧柏星遇到了那么多意外，差点连命都丢了后，程祈和高唯伊还能乐呵呵的享受自己的假期。

　　程祈和高唯伊相约去了漫展，高唯伊甚至从主办方那儿弄到了工作人员证，出入后台很方便，帮程祈带了好几个up主的签名。

　　程祈美滋滋的在朋友圈炫耀，看到萧柏星给她点赞，就在群里@她：【你和艾斯特尔出去玩没？】

　　艾斯特尔：【她回家了，我在常学姐家】

　　她又打：【言教授也在】

　　但消息没来得及发出去，就被常卿一把抢过手机，删掉了。干嘛把言教授也在她这的事弄得人尽皆知啊？

　　“不能说吗？”艾斯特尔问。

　　“不能。人家言教授好歹在学校很有威望，你说她放假往一个学生家里钻，让别人知道了怎么想？”

　　“我不觉得这两者有联系。”艾斯特尔看了眼在厨房忙活的言教授，她穿着围裙，今天的笑容也格外多，和平时差别很大。

　　她觉得有反差是好事，就像萧柏星会露出可爱的表情，常卿一提到言教授就脸红。

　　艾斯特尔想了会儿，恍然大悟：“难道你们的亲密关系也不能被别人知道？”

　　“你别说话了。”常卿赶紧往她嘴里塞了半个橘子，“一天天的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啊……”

　　“她说得不对吗？”米娅擦着手在旁边的沙发坐下，“你都这么想了，还怕被人知道？反正言尽欢肯定不在乎，她满嘴大道理都是唬人的，实际内心比你想得还细腻。你俩现在唯一的冲突就是，你是她学生，你毕业了就不用担心这个了吧？”

　　常卿不满地瞥她：“你，自己塞个橘子吧。”
　　懒得动手。

　　米娅笑起来，听话地剥了个橘子吃。

　　言尽欢做了四菜一汤，特别丰盛，味道也绝佳，但她像是忘了米娅和艾斯特尔都不用吃饭，一个没注意把常卿喂撑了。

　　饭后，她看着恹恹窝在沙发里的常卿，有点愧疚地说：“抱歉。”

　　“没事啊，是我没管住嘴。”常卿给自己喂了四颗健胃消食片，现在连水都喝不下。她小声嘟囔，“又不知道有没有下次……”

　　这顿饭她是当成断头饭吃的，总之她和言尽欢的关系横在这，这饭吃一顿少一顿。

　　“下次我注意。”言尽欢笑着剥了个橘子，掰开一半递出去，“吃吗？”

　　“啊……你是打算过年吃杀猪菜啊。”常卿佯装痛苦地把脸埋在靠枕里，背地里却在偷笑。

　　言教授刚才是不是在暗示她？她还有下一次。

　　“咳咳，打断一下二位。”米娅又不合时宜地冒出来，“该聊正事了。”

　　今天她们聚在常卿家可不光是为了庆祝过节，昨晚艾斯特尔又接收了一段被博士解锁的记忆，其中有很多她弄不明白的地方，迫不及待地要问米娅。

　　刚好这些事米娅也没和言尽欢说过，她们姑且是一条战线上的，这些事告诉她们也无妨。

　　艾斯特尔昨天解锁的记忆，是关于她童年的。在她的记忆中，她、博士、兰斯特，她们生活在一起，第零号观星台就是她们的家。

　　她问：“兰斯特是我姐姐吗？”
　　那个地下城联盟的首席，被亿万公民惧怕、敬仰的兰斯特·莱德。

　　在这段记忆恢复前，她只在生日那天见过兰斯特一面，兰斯特淡然的表现让她下意识认为，她们并不相识。

　　“算是吧，你们都是被博士捡到的。你们可能是某个流亡者的后代，被抛弃在垃圾场，要是没有博士，你们一早就饿死了。”

　　未满十二岁的小孩不能接受赛博格改造，所以那个时候，她们在被金属包裹的世界里，脆弱得要命。

　　回忆对赛博格来说不是难事，但米娅也会小小感叹，居然已经过去了这么久。

　　她记得第一次见艾斯特尔和兰斯特的时候，她俩都是乳臭未干的小屁孩，跳起来都够不到她腰的那种。

　　“在她收养你们之前，我一直以为博士是个满脑子科研的怪人，对周围的人和事都漠不关心。但她的成就太耀眼，谁也没办法说她的不是。”至少在她彻底疯掉之前，人们把她当神一样敬仰。

　　“你从小就和兰斯特不一样，她闹哄哄的，天天跑到研究所找博士，缠着她要她陪，博士忙得很，就把她丢给我带。你一般是被她强行拽来的那个，不爱说话，就抱着盒拼图趴在地上玩。”米娅感叹一声，“然后兰斯特过去抢你的拼图，你不给，你俩就打起来了。”

　　每一次，米娅的办公室都被拆个稀巴烂，倒头来还得向研究所申请经费，找人重新装修。
　　当然，钱都算在博士头上。

　　她好几次跟博士抱怨，让她好好管教这俩小祖宗，尤其是兰斯特。

　　但博士只是淡淡一笑：“下次让她们去我办公室玩吧。”

　　米娅不赞同她的教育方式，觉得这是溺爱，放纵的爱教不出懂事的小孩，至少几百年前的东亚父母们奉行打压式教育，他们的孩子都很乖，甚至有点畸形。

　　博士摇摇头，向她解释：“她们之前受过太多苦了，至少在我身边的时候，我希望她们能开心点。”

　　那个时候的米娅还不了解循环的事，只是单纯地认为博士善心大发，可怜那俩孩子被抛弃的遭遇。

　　“博士很在意我们。”艾斯特尔终于验证了一直以来的猜测。

　　“肯定的，她把你们养的这么好，她很爱你们。”米娅点了下头，“你俩也不负众望，好好长大了。十九岁那年你们接受了赛博格改造，那会儿才更新到第十一代，但博士不知道抽什么风，加班加点工作，一年不到就推出了第十二代。”

　　当所有人都惊叹于博士的才华时，米娅看出博士私心很重。

　　博士在第十二代里重点调整了记忆芯片和感情系统，哪怕到了现在的第十五代，依旧沿用着她的技术。

　　“她想让你们保留作为人类的情感，拥有最珍贵的记忆。我不理解她这么做是不是只是为了让你们记住她，毕竟那时候她的身体已经很差了。”

　　“博士怎么了？”常卿已经完全沉浸在了故事当中，觉得博士是个善良又悲情的角色。

　　米娅沉沉看了她一眼：“我不是说了吗，你们现在的时空，是我们的未来之一。博士知道，不管当下的生活是好是坏，人类最终都会走向灭亡，这种循环不讲道理。她那种理想主义者，总想跳出这个循环，逃离灭亡的命运。”

　　不如说，她的第一次尝试，是奔着终结循环去的。

　　“如果把宇宙看作一个封闭的系统，那么其中的基本粒子数是固定的。基本粒子形成后会衰变，这一过程不断循环反复。虽然其中会有一些意外变化，但这些微小的改变不会立即在宏观上显现出来。”米娅看着常卿逐渐隆起的眉心，笑了下，“叠叠乐玩过吧？你拿锤子轻轻敲一下，塔不会立马塌了，但要是放着不管，过去几百年，总会倒下。”

　　时间是衡量变化的标准之一，但不是唯一的，更何况在这个循环里，时间根本没有意义。

　　“可我们等不了那么久，或许等不到塔倒塌，就会迎来新的循环。不过如果人为取走其中的一块，又不小心碰了它一下，那它可能立马就倒下了，也就是说，我们有机会在有限的时间里改变未来的状态。”米娅很敬佩几百年前的科学家们提出的各种假象，天马行空的想法开拓了更遥远的未来，“但仅仅拿走还不够，要是想让下一局不再开始，或者改变摆放的方式，只有把那个木块藏起来，或者让它彻底消失。”

　　“博士开始尝试抹除其中一个木块。但完全‘抹除’的话，必须确保它在将来的每一次循环中，都不复存在。”米娅顿了顿，“而且还有一个问题：有什么是完全消失后不会对他人产生影响，又有谁会心甘情愿地当小白鼠呢？”

　　言尽欢隐在镜片后的眼睛缓缓眨了下，然后沉沉开口：“她自己。”

　　“对。”米娅赞同地点了下头，“博士开始尝试，杀死未来每个时间线上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