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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惊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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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槐安重逢傅之毓在民国二十三年。
适逢端午,举国团聚。姨夫的书信槐安展开、折叠。心下犹豫,然北平的麻雀唧唧喳
的扰人安宁,思绪往往在此戛然而止。且不去想,归去罢!
火车轰隆隆的开,男女老少叽叽喳喳的,好不热闹。槐安轻轻地闭上双眼,脑袋里勾勒出合家团聚的景象。可没过一会儿,她便想不下去了,不可能的事情,想来便是没意义。自己哪有什么家呢?
她回忆起那天,母亲拿着一堆纸,像是信纸,像雪花般洒落在在父亲的面前。“沈翊琨,你有没有?”失望又无力,像是求助般想要一个否定的答案。母亲体弱,日日汤药不断,她问出这句话时,是在救赎自己,希望一切只是误会,她仍旧有一个疼爱她的丈夫,一个伶俐可爱的女儿。
“你且说有还是没有,你有没有为日本人卖命,你有没有当汉奸,你有没有叛国?你且说啊!”想到这儿,槐安伸手揉了揉太阳穴。回忆往事总是无力又痛苦的,索性她便当个莽夫,只管不断的,一直往前走,一路蹀躞,但也落子无悔。
“郑小姐,久别重逢,可曾记得在下。”槐安略感错愕,抬眼只见那熟悉的面庞。七年风霜无有半分变化。“季先生,我曾说过,我姓沈。”槐安伸出右手,点头浅笑,咬中那个“沈”字。
季程爽朗大笑:“一别经年,怕小姐不认得在下,开了个小玩笑。”槐安心中的阴霾已然被眼前人的出现所涤荡,她很快进入松快的状态。
季程的珠宝行近年来蒸蒸日上,此次火车上碰面是因为他去外地谈生意,哪成想便成为回上海遇到的第一个熟人。
“沈小姐,到上海后请务必造访鄙人的珠宝行,正好鄙人新得了好茶,到时候定当畅谈。”季程未等槐安回应,便被车夫接走了。这单方面的邀约便成了双方的约定。
安顿下来的第二天槐安便被表弟李焉止请去了他新开的剧院。李焉止变化很大,离开时他仅十岁,笨拙地照着帖习字,念书亦十分吃力,他属实不是读书之才。当然,也不是习医之料。如今他已然张开,虽然并不算帅气,但身材魁梧挺拔,皮肤白皙。
“喂,李焉止。这小破舞厅就是你说的剧院啊。”不得不承认,李焉止天生便是吃经商这碗饭,不然谁承想这上海首屈一指的剧院是这个年轻人一手经营的呢。即便如此,槐安仍想逗逗这个弟弟。
“嘶,姐。”李焉止幽怨地盯着槐安的眼睛,“你是不知道这里一到晚上多么热闹,你怎么能一叶障目呢,还有,你也不应该打击我啊姐……”
槐安憋住笑,用食指将鬓角的碎发勾到耳后。
“槐安,好久不见。”这声音莫说时隔七年,便是十年二十年,槐安不会忘却。傅之毓拍了拍槐安的肩膀,槐安便顺势转了身,对上了那双含情目。
傅之毓剪了干脆利落的短发,气质变得儒雅而沉稳,似七年间脱胎换骨,只留下相同的面容。河汇成江,江入大海。世事本就瞬息万变,但又万变不离其宗,水还是水,人还是同一个人。
“傅之毓。”槐安礼貌回应,陌生而又疏离,很符合久别重逢的基调。不知道为何槐安此时竟分心琢磨二人间古怪的氛围,想要把它写进小说里。“真是疯了。”她小声嘀咕着。
“哎,我是不是应该先离开啊,姐姐姐夫你们聊,吃什么喝什么随便啊,自家的地方。”焉止一掌拍在之毓肩上,扭头出去。之毓笑了笑,而槐安便停留在“姐夫”这个字眼上。恨恨地瞪了焉止离去的背影。想来今天这个重逢是这小子刻意制造的。想到这儿她有些慌乱不知所措。
槐安轻轻的用勺子拨动咖啡上的拉花,随后那一朵精致的花便化为一层迷雾。在这层迷雾里,人与人是看不清彼此的面容的,他们只能凭着模糊的轮廓和固有的印象,谨慎地辨析来者的面容。
“一切可顺利?”是傅之毓先打破了这片雾,七年之际风云变幻、白衣苍狗,故而具象的开场白无法寻找。
“好也不好。”槐安曾设想过她荣归故里时的自信从容,设想过当傅之毓问她时她可以侃侃而谈,她想说她很好。但是世事难料,一路坎坷,她无法昧着内心的真实过往,成全她那份高傲和自尊。无数个被拒稿的风雨里,她孤独且执拗的往前走。
“我倒是常看到你的佳作。”之毓抬眸,搅拌咖啡的勺子亦随美目流转之际微微晃动,欣赏之意溢于言表。然而他也明白,这并不代表她过得好,就像外头给予他的光环,并不能掩盖他内心对自己真正的判定,七年来,他一事无成。他虚耗他的年华,取而代之的,是无用的镀金。
但是,她在做自己所爱之事,这便好自己太多。
言罢,他们只是埋头喝手中那杯咖啡,他们默契的没有加糖。
“诶嘿!傅哥,又偷偷吃独食了。”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槐安四下张望。只见其身着一袭墨色旗袍款款走来,与之矛盾的是一张幼态的美人颊,一颦一笑皆体现未经风霜的美。
“咖啡而已,你要便点一杯算我的便是。”之毓像是习以为常地回应着。
“傅哥,这么漂亮的姐姐,不给我介绍介绍?”来者直勾勾地盯着槐安的面容,杏眼里竟是灵动的光芒,好似繁星点点。槐安听罢,微微颔首。
“晏馨荷,晏司令员的女儿。”槐安听罢心头一震,这个名字她见过,在李焉止的家书里,她是李焉止心仪的女子。晏司令员与傅之毓的父亲是多年好友,是政界与商界交好的一段佳话。难怪二人交集颇深。
“沈槐安,笔名叫沈盈。想来你也听说过。”之毓说完,晏馨荷亦是满脸惊愕。
“你是那呆子的姐姐!”槐安方想回答,晏馨荷未给她机会,看着傅之毓便发笑,“听说过?还不是听你说最多。”
之毓有些尴尬,倒是槐安心头涌入一股暖流,像是窃喜,但转念想想二人的此前种种,便神色暗淡。但这微妙短暂的情绪,被傅之毓很快的捕捉。
“行啦,不打扰你们了,走咯!”墨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景音剧院。
纠缠下去,亦是无意义,故事一旦有了走向,便有了注定的结局,陌路而行,便是隔山海之远。
“那我也先行告辞。来日尚长,我们择日再会。”她淡然道。
“你曾道择日只是世人的推脱,择日便是遥遥无期。”他猛然情绪激动,再不复含蓄礼貌,“沈槐安,我们需要好好谈谈,为何你一再推脱。”
槐安泪水夺眶而出,她一向自诩理智占上风,从前走错的路,万不可能重蹈覆辙。
无意义的每一步,无需行走。
“那你倒是说说,你我还需谈什么,两个利益至上之人,除却共同谋利,何来可谈之言?”她背对着他,不再流泪。
“那我想为你画完那副画。”之毓小心翼翼试探。
“什么?”她声音微弱,有些颤抖。
“那副未完成的画。”他自嘲的笑笑,“从前总认为来日方长,那副画,搁置了三年,我亦七年未提笔作画。”
“也许技巧生疏。但是我真的很想完成它。可好?”
天色渐晚,景音剧院咿咿呀呀的开演。优美的声线唱着:“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事事休,再相逢依旧。”
且随他唱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