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月》柳悦慈

1、第一章

　　三更天，鸣春山刚下过一场暴雨，此时圆月高悬，疏星暗淡，万籁俱静。

　　簌簌风叶之声中夹着一个清脆的声音，悠悠传来。
　　“华叶飘飞，生生不息。”

　　声音的源头是一个少女。她身侧绕着一朵闪着幽幽光亮的白花，照亮了周身三尺，腰间挎着的小竹篓里七彩荧光明明灭灭，清丽中透着骨子娇媚的脸上一副寻觅的神色。

　　“九十八，九十九。”明鸢一边嘟囔着，一边在雨后满地的碎花残叶中找寻着什么。

　　她眼眸倏忽一亮，柔荑作拈花状，一团红光便从湿漉漉的草地上飘起，落在她腰间的竹篓之中。“一百。”

　　绕身的白花忽然白光大涨，打了个旋，向前方一棵流苏树飞去，须臾，又折返回来，在明鸢眼前闪个不停。

　　“你是说前面有人？”明鸢从地上捻起一颗碎了的花灵。
　　白花闪了闪，又往方才去的方向飞去，给明鸢领路。

　　鸣春山的结界昨夜刚破，今日就来人了。
　　明鸢满心好奇，施了敛芳咒，敛去妖气，跟着白花往前去。

　　雨后山野，遍地残灵，高大的流苏周围绕满了星星点点的残花灵，像极了漫天繁星。

　　远远便看见一个人影倒地，明鸢走近一看，但见一人身上罩着一件青霜色的宽袍，躺在流苏树下。

　　她缓缓凑到这人身前，蹲下身子，轻轻推了推。
　　“喂……”
　　见此人毫无反应，明鸢一愣，莫不是死了？难道是被鸣春山的邪祟所害？

　　只见这人衣上满是焦黑，脸上也是黑黢黢的。
　　她又朝四周看了一圈，四周亦是一片焦土，不远处落了一把剑。

　　这人不像是被邪祟所害，倒像是……
　　被雷劈死的。

　　明鸢抬头看了看星象，想起一天前的夜里，自己一道“引霄”正是落在这个方向！

　　她不禁打了个颤！
　　该不会是破界的时候，引霄正好打中这个倒楣蛋了吧？！
　　明鸢在心里嘀咕。

　　她小心翼翼伸手在这人额前打了个避尘咒，这人脸上的黑印顿时消失，露出一张眉目分明的脸来。

　　嗬！还是个俏郎君！
　　见他生得俊俏，又想到他与自己同病相怜，都是被雷劈死的，明鸢给他喂了颗花灵，静静伏在他的胸前。
　　过了半晌，男子还是没有气息。
　　她终是摇了摇头，不禁感叹：自古蓝颜多薄命啊！

　　明鸢又伸手拿了落在一旁的宝剑。只见剑鞘通体玉白，入手冰凉。

　　好剑！
　　但闻“铮”的一声，剑体出鞘，在冷冷月光下，“和渊”二字映入明鸢眼帘。

　　好熟悉的名字……

　　明鸢蹙眉，努力回想，这剑似乎是修仙界的一把名剑，三百年前曾听师父提过，此时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罢了罢了。还是看看别的遗物吧。
　　她的目光落在男子腕上一只玉镯上。

　　褪下玉镯，掐了个灵犀诀，玉镯空间应诀而开。
　　明鸢草草在里面摸了一把，原以为里面会装着些金银细软，通关文牒之类的，没想到里面传来一阵“叮叮咣咣”的响声，竟装满了法器，还有一本小册子，上面写着“御灵”。

　　她随手翻了两页，上面尽是收伏和炼化妖灵的法子。她眼珠子咕噜一转，将小册子揣进自己怀里。

　　反正你也活不了了，你这些法器咒文就由我来继承吧！

　　明鸢想罢，将玉镯戴到自己腕上，又拿起和渊剑，在一旁挖起了坑。不一会儿，便挖好一个坟坑。
　　随即又变出一块木牌。

　　“遇见我，也不知该说你倒楣还是走运，也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这墓牌可怎么写啊？”
　　明鸢正嘟囔着，身后突然传来人声。

　　“明兆宫，裴书珩。”

　　“原来你叫裴书珩啊，好嘞！”明鸢蹲在地上以手作笔，刚在墓牌上写了一笔，忽地跳起来。

　　“夭寿啊！诈尸了！”

　　她转过身来，只见男子发髻松散，半撑着身子，一双冷冽的星眸有些迷离，正睨着自己。

　　“你没死啊？”明鸢抚了抚胸口。

　　裴书珩揉了揉额角，缓缓从地上爬了起来，步履蹒跚走到明鸢面前，伸出一只手。

　　“什么？”明鸢假装不懂。
　　“我的剑。”裴书珩的声音清冽如泉。
　　明鸢赔笑着将背在身后的和渊剑放到裴书珩的手中。

　　她正欲掐个忆梦诀，探探裴书珩的是否真是被自己的“引霄”打中，忽觉右手手腕传来一阵微痛，低头一看，竟是裴书珩捏住自己的手腕抬了起来。

　　翠绿的玉镯衬得明鸢的手腕更加纤白。
　　明鸢见他冷冰冰的眼神从自己的脸上转到腕上，又从腕上转回到脸上。

　　分明只是个落拓的修士，周身的威压却令人难以喘息。
　　嘴一扁，明鸢小心翼翼地褪下玉镯，放在他手中。

　　只见裴书珩掂了掂玉镯，第三次把手伸了过来。
　　“还有什么？”明鸢不甘心将怀中的御灵册还给他，眨巴着清澈透亮的大眼睛。
　　“不要让我说第二遍。”裴书珩俯下身子，凑到明鸢脸前，掀了掀眼皮。
　　“我好歹救了你，要点报酬不过分吧。”明鸢被裴书珩一双冷眸盯得发毛，话音有些颤抖。

　　裴书珩不发一言，只静静盯着明鸢闪躲的眼眸。

　　“好啦好啦，还你还你！”
　　两人对峙少顷，明鸢便败下阵来，没好气地从怀中掏出小册子，砸在裴书珩的手中。

　　裴书珩将书放回玉镯中，转身便走。

　　“喂！姓裴的！本姑娘救了你诶！你好歹说句谢谢吧！”明鸢冲着裴书珩远去的背影无力的喊了两声，换来的只有一阵夜风。

　　“今晚真倒霉，救了个没良心的，还赔了我一颗花灵！”明鸢丧眉耷眼的，一边踢开脚边的碎石，一遍嘟囔。

　　忙活了半晚，只寻了半篓残花灵，明鸢垂头丧气地往暂时歇脚的茅草屋走去。

　　她回到屋内，正欲炼化晚上寻的花灵，忽传来一阵扣门声。

　　“请问有人吗？”门外响起一男声。
　　嗬，这鸣春山今日可真是热闹。

　　嗅到门外男子身有灵能，明鸢匆匆施了敛芳咒，前去开门。
　　打开门，果然见到一位芝兰玉树的男修，身后跟着五个十几岁的少年少女。

　　男修见到明鸢愣了一瞬，随即回过神来揖了一礼：“我乃抚仙宗修士冯士卿，携师弟师妹路过此地，想向姑娘讨口水喝。”
　　冯士卿虽身有灵能，眉目间却隐有黑气，明鸢心里犯嘀咕：抚仙宗好歹是献州有崇国国宗，怎会修诡道？

　　她心里如是想着，脸上却露出热情的笑容，笑盈盈道：“原来是仙长路过，快请进。”

　　冯士卿款款行礼，携几位少年少女进屋。
　　小小茅屋顿时显得有些促狭。
　　明鸢倒了几碗水分给众人。

　　“小生冒昧一问，姑娘怎的独自一人在这山远水僻的地方？这里可不太平啊。”
　　这是在探她的老底啊！明鸢心道。

　　“仙长有所不知，我家本是乾元镇人，无奈镇上爆发瘟疫，父母双亡，不得已才搬到这鸣春山脚下。”
　　明鸢半真半假交代了身世。
　　在修炼成妖以前她确实是人，在逸尘君捡她回洞府之前，她也确实在乾元镇讨生活。不过在她的记忆里，却从未有过父母的身影，似乎生来便是孑然一人。

　　她装作感怀身世，抹了抹眼角那不存在的眼泪，掩住面上忖度的神色，毕竟诡修多行止乖戾，不得不防。

　　冯士卿一脸歉意：“是小生唐突了，若是姑娘不嫌弃，可愿同我们一路前往我宗，拜入抚仙宗门下？”
　　“是啊是啊，姐姐若是不嫌弃，就跟我们一路走吧，冯师兄对我们可好了！”在一旁喝水的少女忽然朝明鸢一笑。

　　她身上毫无灵能，应是冯士卿刚延揽的弟子。明鸢瞧了一眼那笑意满眼的少女。

　　“我天生愚笨，怕是没这份仙缘。”明鸢低着头，绞着手中的帕子，手指偷偷在帕子里捏了个忆梦咒。
　　耳边响起冯士卿的心声：这女子根骨不凡，是难得的药引，待我前往蛇渊，剖了祸蛇的妖丹，再以此女为引，修为便能更上层楼了。

　　祸蛇？！祸蛇盘踞鸣春山几百年，连师父都没能找到祸蛇的老巢，这人居然能找到，还想独吞祸蛇妖丹？！

　　明鸢心中震颤，脸上却神色未动。
　　见她低头不语，冯士卿只道她心动了，于是趁热打铁：“你今日遇见我，便是你的仙缘，你莫要妄自菲薄了。况且这鸣春山凶险万分，你独身一人在此生活，是很危险的。”说罢便伸手去拉明鸢的手。

　　妖丹的诱惑太大了，明鸢不想放弃这千载难逢的机会，于是缓慢地点了点头，以表同意。
　　***
　　夜尽昼出，众人跟着冯士卿走入鸣春山。

　　山岚缭绕，冯士卿轻车熟路地在隐绰蜿蜒的小路上七拐八绕。

　　明鸢走在他身侧，盘算着他手中罗盘怕不是寻常寻路用的，而是有寻妖的作用，以前师父也有一个。
　　不过鸣春山妖物众多，罗盘经常失灵。
　　而冯士卿手中的这个指向性更强，明显是冲着祸蛇去的。

　　山岚逐渐变为瘴气，即便是道行不够的妖物也不敢再往里走。冯士卿掏出几颗药丸给众人分食，领着一行人越走越深。

　　行了约小半个时辰，眼见四周变得怪石嶙峋，石缝中长出的植被亦是巨大而古怪。年少的孩子见了此景，不禁缩起身子躲在冯士卿和明鸢身后。

　　明鸢正暗记来路，忽见一面石壁截断了前路，石壁上有一一人高的窄洞。漆黑的洞里阴惨惨的幽风扑面而来。

　　“冯，冯师兄，你带我们来这儿做什么？”一名少年壮着胆子问冯士卿。

　　冯士卿笑而不答，从储物袋中掏出一支骨箫，放在唇边，吹起一支诡谲的调子。

　　不好！这姓冯的延揽这些少年是为了引蛇出洞！

　　待明鸢反应过来时，身后五名少年少女已经目光呆滞地划开了自己的手腕。五人踩着飘浮的步伐漫走着，殷红的血迹在地上围成一个圆形的阵法，血腥味由此向四周散去。

　　不一会儿周围便响起了“沙沙”的声音。是蛇群寻着味来了。

　　诡调盈耳，冯士卿看着明鸢的眼睛。
　　他妄图从那双眸中看到惊恐和害怕。
　　上好的药引只有在这样的情绪中才能最好地催化出祸蛇妖丹的妖力。

　　可惜他失算了。

　　两人脚下一阵颤动，“嘶”声贯耳，身后洞中传来一阵腥风。

　　祸蛇出洞了！

　　冯士卿嘴角勾起一个弧度，可令他不解的是，面前少女笑意比他更浓。
　　只见她妖俏地朝自己眨了眨眼，头也不回地朝洞中飞去。

作者有话说

　　谢谢观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