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一是我呢》桑十愿

61、医院

　　陆之衿赶到医院的时候奶奶还在做手术，脚踝处传来轻微的痛感，不过那都不重要。

　　还好奶奶下午睡醒后习惯把大门打开透透气，隔壁邻居出门看到倒在地毯上的奶奶时立马叫来了救护车。

　　陆之衿一动不动地坐在长椅上盯着手术室上方的指示灯，她从没经历过这种时刻。

　　这种随时都有可能失去生命里最重要的一部分东西的感觉，实在是难挨。

　　等待的焦虑被分秒无限拉长，在原地绕了一圈又一圈也没能迎来终结。

　　“奶奶——！”

　　少年跌跌撞撞地闯进等候区，几乎是在他跑到手术室门外的那一刻，他就踉跄地跪倒在了地上。

　　陆之衿从没见过失控至此的何川，她立马跑过去扶起跌倒的少年。

　　“何川！”

　　随后她撞进少年赤红的双目里，久久不能回神。

　　那双眼睛就那样坦然地看着她，里面无数复杂深刻的情感一览无余，可却叫陆之衿不自觉地全身发颤了起来。

　　那样赤裸直白的悲伤，像是渲染死亡的前兆……

　　陆之衿被吓得赶紧低下了头，她盈着泪去抓住少年紧握的双手。

　　一点一点，她终于抹开少年的紧攥的双手，可触目皆是他掌心深红的指印，不知道这两个小时的路程他是怎么过来的。

　　浑身的神经像是被蚂蚁细密啃食着，陆之衿用力把何川抱进自己的怀里，一遍又一遍地不停叫唤着少年的名字：
　　“阿行、阿行、阿行……”

　　“奶奶会没事的！”
　　“奶奶会没事的……”
　　“我保证！”
　　……

　　给人毫无根据的希望，这件事情既残忍却也很美好。

　　因为希望不管存在在哪里，现实或虚幻当中，都是一件很有力量的事情。

　　有希望，就有力量……

　　果然，陆之衿感觉到怀里僵直的身体稍微放松了些许。

　　陆之衿想要慢慢拉起何川，但不知是不是因为蹲坐太久了，两个人的身体都站不太稳当，又重新摔了回去。

　　“嘶——”

　　脚踝处的扭伤被扯痛，陆之衿没忍住小心痛呼了一声。

　　何川立马警觉过来，他将滚烫的手心轻轻按压在女孩的脚踝处、轻触了几下，随后少年低哑着声问道：
　　“又扭到了？”
　　“痛吗？”

　　还没等陆之衿回答，何川便利落地把她给抱了起来。

　　“欸欸欸！”

　　陆之衿红着脸，不知所措：
　　“没事，我已经可以自己走了……”

　　迟来的解释好像并没有什么用，何川已经稳当地抱着她走向了一旁的长椅，然后小心将她放下，又单膝跪地为她检查起了伤势。

　　“谁是病人家属？”

　　手术室的门终于被推开，走出来的医生面色略显疲惫，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艰难的战斗。

　　何川小心放下陆之衿的脚，连忙站了起来，大步向医生走去：
　　“我是。”

　　陆之衿也扶着座椅的边沿站了起来，她拖着受伤的那只脚慢慢往前走去，也恰好能听到医生说话的声音。

　　“好，我和你说一下病人的大致情况。”

　　“病人突发脑部出血，还好你们送医及时，手术很成功。不过患者的脑部功能还是受到一定的损伤，可能会出现四肢无力、偏瘫甚至语言障碍等后遗症，但具体还得留院观察治疗一段时间。”

　　“建议这段时间，家属全程陪护配合病人治疗，幸运的话应该还是能够恢复到不错的状态。”

　　陆之衿走到少年的身边，看着他刚刚平静不少的眉眼又起皱痕，但何川还算冷静地和医生道了谢：
　　“谢谢医生。”
　　“不过，我想问一下，我奶奶的这个病是突发症吗？她平常身体状况也算不错，怎么会突然……”

　　面对他的疑惑，医生一副很可惜的表情看了看眼前的少年才从容地解释道：
　　“原发性脑出血发生的原因主要与脑血管的病变有关，你奶奶的血压有点高，可能加上平常生活中情绪比较激动吧。这种病一般病发前是没有征兆的，可能一时的情绪激动就会引发，所以等你奶奶恢复得好一点了，记得要让她时常保持心情舒畅，避免情绪激动，还有些……”

　　在和医生交流的过程中，陆之衿始终紧紧地握着何川的手，她感受到少年手部的握力随着医生的平缓的话语而渐渐加重，但在意识到自己手里握紧的是她的手后，却又瞬间放松了力道，仍由女孩用力地抓回他。

　　片刻后，少年展开手掌回与女孩十指相扣。

　　他细心记下医生的全部嘱托，然后便开始办理奶奶住院手术的各种手续。

　　好不容易一顿折腾下来，安顿好了病房里的奶奶，便已经是将近凌晨。

　　何川提出要送她回家，陆之衿犹豫了一下，但在打开手机看到时间的那一刻当机立断同意了。

　　陆之衿被何川背着走出了医院大门，她一手搂住少年的脖子、另一只手划开手机锁屏，发现妈妈给自己打过十几个电话，微信里也是疯狂轰炸。

　　她感觉到自己顿时肾上腺素飙升！

　　完了！

　　——

　　陆之衿一瘸一拐地走进家门的时候，父母都端坐在餐桌旁，整个屋子里就开了他们头顶那一盏吊灯，氛围还是有些低沉。

　　“爸、妈……”

　　陆之衿慢慢走进餐厅，没什么底气地观察着父母的表情。

　　“衿衿啊，今天晚上去哪了？”

　　母亲的表情不是很好，父亲倒是面色温和、先开了口。

　　“何川奶奶突然生病了，我就去医院看望了……”

　　父亲虽然笑着，但气氛里总还是有些不太对劲，陆之衿只好实话实说。

　　“何、川？”

　　父亲眯着眼思考了片刻，然后示意她过去坐下：
　　“是你妈妈之前和我提过的你正在交往的男朋友吗？”

　　陆之衿慢吞吞地拉开父母正对面的椅子，坐下后点了点头。

　　此刻的她颇有一种被当成犯人审判的紧迫感。

　　一股冷汗从她心底渗出。

　　“刚刚是那个小伙子送你回来的吗？”
　　父亲继续问道。

　　她只能顺着回答下去：“是。”

　　父亲看上去像是想到了些什么，感慨道：
　　“哦，这样啊——年纪轻轻就买车了？”

　　“不是，我们打车回来的。”

　　陆之衿看了一眼干净的桌面，总感觉有些风雨欲来的感觉。

　　“噢！”
　　父亲似乎有些遗憾。

　　“衿衿啊，是这样的，你现在确实到了恋爱甚至可以考虑结婚的年纪，我们呢、其实也不反对你多和一些男生交往接触试试的。”

　　“不过，你自己也要有个底线。什么样的事情能做、什么样的事情不能做，我想你应该都清楚。”

　　“另外，在谈这些感情的过程中尽量也不要让自己付出太多。”

　　“像今天这样的情况，当然很紧急，你过去探望一下病人，帮帮忙也是出于礼貌，但不注意时间守着别人的家人到这么晚就恐怕有点不合适了吧……”

　　陆之衿完全明白父母对何川不太有好感，她下意识就想为少年说几句好话：
　　“爸爸，如果我想要选择他做我的家人的话，我是不是应该也把他的家人当成是自己的呢？”

　　父亲赞同的点了点头：
　　“嗯、嗯。爸爸都知道，你一直是一个善良听话的好孩子，我们并不觉得你这样的想法有任何的不妥，但问题是，你今天一个女生在外面待到半夜还没有和家里说上一句，这让爸爸妈妈怎么能不担心呢？”

　　“现在毕竟是暑假，你还住在家里，我们还能了解到你的动向。万一开学以后，你住宿舍里夜不归宿、出了问题，有谁能第一时间找到你吗？”

　　母亲凝视的目光盯得她有些不舒服，叹了口气、女孩羞愧地低下了头：
　　“抱歉，这件事是我的不对。”

　　“当然没关系。”
　　“你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这就很好。”
　　“你对我们来说永远是个孩子，我们做父母的有责任教导你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父亲笑呵呵地为她倒了杯茶：
　　“喝点水吧，再和我们聊聊那个小伙子的情况。”

　　“什么？”

　　陆之衿端过父亲手中的茶杯，她不太明白这个“聊聊”是要说些什么。

　　“既然你想要选择他作为你的家人，那你也得让我们知道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有什么样的家庭背景、做什么样的工作吧？”

　　“我们不干涉你的选择，但我们要尽我们所能地去确保，你的选择能够给你带来幸福。”

　　父亲不过一副闲聊的姿态，轻描淡写间就为她挑选好了一个话题。

　　母亲始终悠闲地小口抿着温茶，眼神却是似有若无地时不时落在她的身上。

　　已经很久没有和父母进行过这样的交谈了。

　　在这个家里，还能让他们两个心平气和地这样谈论的话题，估计也就只有和她有关的了吧。

　　陆之衿沉默地盯着小茶杯里清透的云雾茶想了很多，父母一直安静地坐在她的对侧，十分有耐心地静候她的回答。

　　那天晚上，陆之衿坦诚地和父母交流了很久。

　　从遇见那个少年的开始，到想要和他走下去的每一个瞬间，她大多都有简短地描述一下。如果她的语言组织能力还算可以的话，大概能让父母听明白她和少年之间的选择和守护。

　　没有想到，第一次这么详细地和别人讲她和何川的故事，是和自己的父母。

　　她向他们讲述两人之间的陪伴、欣赏、支持和契合，毫不掩饰自己对那个少年真挚的喜爱和赞许。

　　“虽然他们乐队现在暂时遇上了困难，但他们昨天去参加了音乐节，之后说不定能有机会能和更多更好的平台合作！”

　　“我觉得，我相信他会有很好的未来。”

　　“他会为自己争取一个很好的未来。”

　　陆之衿乱七八糟地说了很多，很意外的是，父母并没有对那个少年提出什么不好的意见。

　　他们也会像自己一样，坚定地相信那个少年吗？

　　这是她曾经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可是居然发生在了她的身上！

　　“听起来是很有前途的一个小伙子，我就知道我女儿的眼光不会差！”

　　父亲笑着点了点头，又喝了口茶，却还是抵不住有些困意打了个哈欠。

　　“不过，爸爸还得啰嗦你一句，喜欢人家、好好相处着，这没问题，但是谈恋爱期间还是要保护好自己的身体，不要随随便便地发生关系。”

　　“嗯，我知道的。”

　　陆之衿点点头，看向还没有什么困意的母亲。

　　母亲的目光依然落在她的身上，淡淡地笑着，似乎在欣赏一件自己很满意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