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一是我呢》桑十愿

54、昔今

　　何川是在第二天下午接到陈警官的电话的。

　　本来这件事情查清楚了，就应该和他们没什么关系了。但陈警官说黎朴强烈要求见他一面，正巧何川也有些不太明白的事情，于是他立马打车赶到了警局。

　　“陈警官！”

　　“欸，小何！你来了。”
　　陈警官朝何川挥了挥手，领着他走进了警局。

　　“人在里面，什么也不肯说，倔得很，非要见你。”

　　何川微微颔首，跟在陈警官身后穿过了一道封闭性极好的长廊。隔着单向透视的窗口，他看到了趴在桌面上小憩的黎朴。

　　透过黎朴此刻安静的模样，何川还能回想起曾经自己在球场旁仰望的每一个午后。只不过，那个时候，黎朴是站在光下的人，而自己只能在阴影中遥望。

　　而现在……

　　房间内的人睁开眼睛，隔着单面镜与他对视。

　　昔往今来，他现在是站在光下的人了，黎朴反倒成了那个“仰望”他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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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黎朴。”
　　“又见面了。”
　　何川拉开靠椅，在黎朴的面前坐下。

　　自何川打开那扇门开始，黎朴的目光始终聚焦在何川的身上。见何川坐下，他也散漫地靠在了座椅上。他扬着脸，声色不辨情绪地说了句：
　　“何川，你真TM的阴险。”

　　少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他回道：
　　“谢谢，你也不赖。”

　　只有一顶老旧的半球状吊灯悬挂在两人的上空，微晃。

　　“哼！我只不过是在为露露讨回公道！”
　　黎朴的眼神变得尖锐了起来。

　　何川抓住机会，立马问道：
　　“露露？”
　　“这个名字你提过很多次了。”
　　“她到底是谁？”

　　“嘭——”

　　硬实的高密度板材被黎朴一掌拍得震响。

　　他甚至激动得从座椅上站了起来，他怒气冲冲地指着何川质问道：
　　“你是真忘了还是装忘了？”
　　“七年前，武城一中，你不记得了？”

　　何川依旧面不改色地坐在原位上，他的眼珠象征性地在眼眶里溜了一圈，然后他平声答道：
　　“哦。”
　　“我没忘，但……”
　　“我的确不记得有这么一位人物。”

　　“我操你妈的！陈露露她为你付出那么多！到头来你一句不记得就想撇清关系？！”

　　黎朴怒骂着抄起桌上的矿泉水瓶就往何川的头上砸去。

　　少年闭着眼、随意地抬手一抓，那瓶矿泉水便稳当地落到了他的手里。少年长睫轻扇，他看到自己的眼睑下方还贴着昨晚陆之衿给他买的卡通创可贴。

　　“黎朴！你在干什么？”
　　“坐下！”
　　从外走进的陈警官呵斥黎朴道。

　　“陈露露？”
　　何川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

　　“她究竟为我做了什么？”

　　少年抬起头重新正视起黎朴来，他一副求知若渴的表情，竟让人分辨不清他究竟是兴奋还是冷倦。

　　“她为了你把她的整个人生都给毁了！！！”
　　“是你毁了她的人生！！！”

　　歇斯底里的吼叫声从1003室的房间内传出，正要进去找陈警官汇报的小九被吓得抖了个机灵。

　　“咚咚——”

　　“老大。”
　　小九试探着敲了敲房门。

　　陈警官往外退了一小步，小九顺势凑到他的耳边悄声说道：
　　“那个‘lulu’查到了一些结果，武城一中当年入学记录里名字含‘lu’的一共有五十多人，筛出女生一共32人。当时和黎朴同班的只有两个男生名字里含‘lu’，没有女生。”

　　“老大，下一步怎么找？”

　　陈警官很明显从何川的提示中获得了启发，他回看了一眼房间内的情况，转身嘱咐小九：
　　“不用筛了，直接去系统上找陈‘lulu’这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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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室内，何川依旧平静地看着情绪濒临失控的黎朴。

　　“既然如此，为什么她自己不来找我？”

　　原本还在因生气而急促喘息的黎朴像是想到了什么极度悲伤的事情，他一下子踉跄地跌坐回自己的座位上，双手被手铐圈着，他捂着脸、声音像在呜咽：
　　“因为她走不出来了……”
　　“她不要，她说不要……”
　　“她为什么不愿意啊？”
　　“我都那么努力地救她了……她为什么不愿意好起来啊？”

　　何川无视了黎朴突然转变的情绪，他继续问道：
　　“所以、你是因为她才报复我的吗？”

　　黎朴厉声否认：
　　“不！因为你配不上这么好的生活！”

　　何川无声落低了视线点：
　　“哦？”
　　“那我应该过什么样的生活呢？”

　　黎朴冷哼一声，以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说道：
　　“像你这样的人，就只配活在这个世界的肮脏和黑暗里！”

　　“为什么？”

　　“因为你从小就是个没家教的野种！！”
　　“野种就只配苟活着！”

　　“我确实没有家教。”

　　何川嗤笑，又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从小到大，没人教过我。”
　　“可我还是努力长大了，还考上了大学，找到了自己喜欢做的事情。”
　　“我也没有那么糟糕吧？”

　　说完何川又感到无趣，不等黎朴回复，他站起了身。

　　在黎朴要开口反驳他之前，他淡漠地说道，眼神冰冷得不带一丝情感：
　　“我缺的只是家教，不是教养。而你缺的可能不只是教养，还有根本没在你身上体现过的家教！”

　　走出那间房，何川松了口气。

　　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对这个世界滋生出一股强烈的憎恨感来。

　　明明在小时候都是闪着光、能够点缀成他美梦的回忆，为什么会在他成长多年后腐烂着发出一股可怖的恶臭？

　　——

　　“芜湖——好球——”

　　校园里的田径场内传来一阵接一阵热烈的欢呼。

　　陆之衿坐在球场边缘的草地上围观着这场逐渐演变得愈来愈激烈的足球赛。

　　她的目光始终紧紧地追随在球场中央奋力赶球的何川身上。

　　陆之衿跟着人群的节奏欢呼鼓掌，她整个人也因球场周边的热情而兴奋了起来。

　　“哦吼————”

　　比赛最后一分钟，少年灵活地夺球射门。足球经过一道漫长的弧线最终从守门员的左肩飞射入门，引得球场附近的观众们连连站起来惊呼！

　　“我靠我靠！那个男生是谁啊啊啊啊啊啊啊！这一脚球也太太太帅了吧！”

　　“好像是计算机学院的何川！”

　　“我知道他！他还是WeWellooo乐队的吉他手！他们乐队演出可好听啦！！”

　　“完了完了，我感觉我要坠入爱河了！小哥哥联系方式有没有，给我来一个！”

　　“我联系一下我计算机学院的朋友！”

　　“联系啥啊，直接上去问啊！！没看见人家朝我们这边走过来了吗？啊啊啊啊，怎么办？！近看更帅了！”

　　陆之衿由于激动此刻脸蛋也涨得红扑扑的，她睨眼看向那几个八卦的女生，心里滋溜出一阵难言的酸涩。

　　在绿茵草地上奔跑的何川总是充满侵略性，是那个不可一世的少年。

　　而她打心底里觉得：她的少年，值得这样的关注和赞美。

　　陆之衿小声地在心里说服了自己不快的情绪，然后拍拍屁股站起来将矿泉水递给了跑到自己面前来的何川。

　　少年自然地接过陆之衿手里的水，痛快地给自己猛灌了起来。

　　本来正要走向少年的女生此刻也顿住了脚步，往后退回到伙伴的身旁：
　　“哎呀——他有女朋友了啊……”
　　“走吧走吧，太尴尬了！”

　　陆之衿听着女孩们遗憾的嘀咕声，心情一下子大好。

　　“笑什么？”

　　少年将已经喝完大半的矿泉水瓶重新拧紧，淬黑的眸紧紧盯着女孩低笑的眉眼。

　　陆之衿不自觉抵了下腮帮子，然后低眉撅嘴、俏皮地说道：
　　“在笑我自己，无偿替某人挡了一些滥桃花啊！”

　　何川大概听到了一点女孩们的窃窃私语，他抿唇认真附和陆之衿道：
　　“我这个人从来不亏欠别人，说吧，想要什么报酬？”

　　陆之衿还没想好要怎么逗逗何川，就听见远处何川的队友冲他大声喊道：
　　“何哥！要不要带上嫂子一起去吃饭啊？”

　　女孩低垂的瞳眼瞬间放大，显然，她对这个称呼很不适应。

　　何川轻笑，拿矿泉水瓶指着远处的队友征求陆之衿的意见道：
　　“要吗？”
　　“一起去吃个饭？”

　　见陆之衿有些犹豫，何川弯下腰朝女孩凑近几分，用他那让人一听就心魄动荡的嗓音继续暧昧地追问：
　　“我家这位？”

　　陆之衿一时间差点忘记了呼吸。

　　她红着脸、偏过头去，小声回答：“好。”

　　“那走吧！家属。”

　　何川将用湿巾擦干净的那只手递到陆之衿的面前，示意女孩牵住他。

　　陆之衿刚把手搭到少年的手上，立马就被少年紧紧地握回了掌心。

　　“怎么了？什么时候受伤了吗？”

　　少年将女孩的手掌翻了个面放在手心仔细查看着他刚才摸到的一块不太平整的触感。

　　陆之衿解释说是最近在做老师布置的课程实践作业，需要自己手工制作模型，不小心划破了口。

　　看上去没什么大问题，只不过除了那个破口、女孩的手指上还多了不少零错的划痕。

　　何川皱了皱眉，回想起前段时间来女孩因睡眠不足而时常挂着黑眼圈的模样，他有些心疼地轻轻抚了抚女孩手上的痕迹：
　　“很辛苦吧？”

　　陆之衿摇了摇头，她笑着说道：
　　“不辛苦！”
　　“何川，你知道吗？这个学期我突然对我的专业有了新的认知！”

　　少年重新牵好女孩的手，笑着问道：
　　“哦？是什么？”

　　“我以前总是觉得，要去描绘那些板正的东西真的好无趣啊。”
　　“又要考虑外观、结构，还得考虑它的施工布局、甚至顾虑到业主的工程预算！”
　　“我觉得这样的设计实在是太局限，太不自由了！”
　　“我根本顾虑不到那么多的东西，我害怕自己会在实际的设计中忽略掉一些很重要的点！”
　　“可是经过这学期的专业实践，我突然又改变了我的想法。”

　　“怎么说？”

　　“是不久前老师在课堂上对大家说的。”
　　“她说，这世上所有的自由都是有界限的，”
　　“但如果你能在给定的边界里把自由发挥到极致，你也能够获得意想不到的快乐！”
　　“然后她给了我们几片空白，让我们随意在其中发挥我们的自由……”
　　“于是我慢慢发现了、聆听他人的诉求，也是一种激发创意的好办法！”

　　何川让着步子，点了点头、认真地回应着女孩的分享。两人走出软腻的草坪，他突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正要给奶奶发消息，却看到了三通陈警官打给他的未接来电。

　　何川利索地回拨了过去：
　　“喂？陈警官，怎么了？”

　　“小何，是这样的，我们通过你们昨天的谈话基本查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不过，关于那个叫陈露露的女孩，我觉得你可能会想要见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