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一是我呢》桑十愿

33、阿行

　　这是陆之衿第二次见到何川的奶奶。

　　奶奶一见到她就亲切地拉住了她的手：
　　“小陆啊，今天辛苦你来陪我这个老太婆了。”

　　陆之衿一开始还有些忸怩：
　　“怎么会呢奶奶，我应该多来陪陪您的。”

　　想来是何川都告诉奶奶了吧，陆之衿只花了几秒钟就接受了奶奶的热情，然后心安理得地代入了自己的角色。

　　奶奶乐呵呵地牵住陆之衿的手，回头朝何川微微点了点头，然后悠闲地沿着公园的小径迈开了步子。

　　陆之衿和何川分别站在奶奶的两侧，跟着奶奶的步伐慢吞吞地走着。

　　“小陆啊，我们阿行对你还可以吧？”

　　奶奶心情极好地看着远处开得正盛的鲜花、又轻轻地拍了拍陆之衿的手，随口问道。

　　陆之衿抬眼往何川的方向瞅了一眼，发现他也正笑着看她。她抿了抿唇，如实地回答道：
　　“挺好的。”

　　随即奶奶又看向何川，表情严肃了不少：
　　“阿行啊，你以后可得好好努力，带咱们小陆过上更好的生活！”
　　“小陆一看就是家里头的宝贝，你可不能让人家跟着你受委屈啊！”

　　陆之衿听着这话莫名有些不好意思，她默默地低下了头、嘴角却是微微上扬了几分。

　　何川倒是一副乖巧的模样，认真地回答了奶奶的嘱咐：
　　“知道啦，奶奶。”

　　奶奶一听，神情又恢复到之前笑嘻嘻的模样。他们随意地交谈着，在公园里走了一圈又一圈。

　　大多数时候都是奶奶在说：一会说起何川小时候的糗事，一会问问陆之衿累不累，一会又谈起他们两人的未来。

　　陆之衿基本上陪着奶奶笑笑就算是捧个场了，但她发现何川对奶奶提的每一个观点或是要求都是毫不犹豫地应下，然后再顺着奶奶的话继续说下去。

　　这样的何川，温柔得有些可爱。

　　在此之前她很难想象这个在外肆意乖张的少年，背地里会这么温声细语地去哄一个人。

　　想到这陆之衿不禁笑出了声。

　　奶奶注意到陆之衿细小的动作，她突然停下了脚步，然后拍了拍何川的后背：
　　“阿行呐，去帮奶奶买点那个张家铺子的酥饼，多买点、一会让小陆也多带点回去吃！”

　　何川看了眼时间，这才吃过早饭多久，于是他轻笑着问道：
　　“奶奶，现在就要吃吗？”
　　“不然，咱们一会回去的时候再去买了带走？”

　　奶奶毫不客气地说道：
　　“我现在就要吃！”

　　何川无奈地叹了口气，他点点头，连忙应和下来：
　　“好好好，那你们先在这边坐会，我马上回来。”

　　望着何川走远的背影，奶奶拉着陆之衿的手走到公园里的长椅处坐下，开始语重心长地说道：
　　“小陆啊，我在这个城市里待了这么久了，一直就好这么一口。”
　　“一会啊，你多吃点！”

　　陆之衿乖顺地点了点头，她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便开口问了出来：
　　“奶奶，您是不是有话想单独和我说？”

　　奶奶看向陆之衿的眼神里带上了几分赞许，她笑着说道：
　　“你这孩子，当真是机灵。”

　　奶奶挪了挪身子、朝陆之衿的方向凑近了少许，才开始说道：
　　“奶奶啊，想给你讲点悄悄话！如果你不喜欢的话、你就当笑话听罢。”

　　陆之衿有些不明所以，奶奶这是特意把何川支开了。

　　于是她认真地望向奶奶的眼睛、表现出一副安静聆听的神态。

　　“阿行这孩子，没给你讲过他父母的事情吧？”

　　陆之衿摇摇头，心里突然生出几分紧张来。

　　“唉、我就知道。虽然说这些事确实不好往外说，但是我觉得、得告诉你。”

　　奶奶叹了口气，出神地看着脚下的石板路陷入了回忆：
　　“其实阿行这孩子一直活得挺苦的。”
　　“他出生就没了母亲，父亲也丢下他不管。这么多年来，一直是我这个老东西陪着他长大。”
　　“在他人生的前几年，他失去的东西应该比他得到的要多得多。”
　　“孩子，饶是你这么聪敏，应该也想象不到阿行这么多年来受过多少的苦楚。”

　　陆之衿低头沉默着，她好像也陷入了一段不属于她的回忆。

　　她仿佛看到在那个阴暗又狭小的房间里，有一个小男孩蹲坐在角落，浑身发颤。他霜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只是死死地抱住自己，好像随时会碎掉。

　　她多希望自己能够穿过时间，去抱一抱他，告诉他：别害怕，我陪着你。

　　奶奶的话语还在耳边：
　　“姑娘啊，我和你讲这些，不是想让你心疼他的遭遇，而是你现在有权知道这些。”
　　“如果你决定要陪他好好走下去的话，那么就不能只看到现在这个已经变得优秀开朗的阿行，你应当要了解他不幸的家庭和成长的痛苦。”
　　“这样，你爱的才是完整的他。”

　　奶奶看着女孩逐渐变得拧巴的眉头和将衣角攥得死紧的拳头，她反而宽慰地笑了笑，轻柔地抚上她的肩：
　　“孩子、你不要把别人的苦难，当成自己的枷锁。”
　　“毕竟，被困住的人，都已经走了出来。”

　　陆之衿抬起头来，表情有些无措。

　　她难以形容自己现在是什么样的心情。

　　“或许这些话，本该由他自己告诉你。但我想以阿行的性子，他是不可能主动讲这些事情的。所以，我今天才多和你啰嗦了几句。”
　　“孩子，你别嫌我老婆子嘴碎啊。”

　　陆之衿吸了吸鼻子、笑着摇摇头，她合理怀疑何川的哄人技巧完全就是和奶奶学的。

　　“阿行。”
　　陆之衿重复念叨了一遍这个名字，轻声问道：
　　“奶奶，这是个什么样的名字啊？”

　　奶奶望着她的眉眼，和蔼地笑着解释道：
　　“阿行，山止川行。”
　　“是希望他可以永远地奔涌向前，不会因为任何人、任何事而放弃自己的未来。”

　　陆之衿点了点头，十分赞同。

　　不一会，奶奶回过头望了两眼，又转过身来补充道：
　　“其实阿行的父亲当年去给他登记名字的时候，只是随意地在纸上点了几个点，便递给了办理业务的工作人员。”
　　“工作人员问他是要何三还是何川？他父亲说，都行。”
　　“于是工作人员就给他登记的何川。”
　　“我当时就是嫌这个名字取得太过随便，所以才给他取了一个小名叫阿行的。”

　　奶奶说起这件事时，还真心实意地笑了两声，好像真是在给她讲笑话。

　　陆之衿嘴角含着笑，但她感觉到、自己的脸部已经僵住了。

　　“不知道是不是血脉里自带的执拗，我看得出来、我们阿行爱上一个人，也是会很奋不顾身的。”
　　奶奶感叹道。

　　陆之衿还不太明白奶奶话语里的意思，她只是顺从地点点头。

　　“孩子，告诉你这些，奶奶也是有私心的。”
　　“希望你能好好和阿行相处，让他过得幸福。”

　　“奶奶，会的。”
　　陆之衿的心脏一阵一阵地抽疼，但她看着奶奶笑得如此明媚，她不敢让奶奶知道她此刻有多么害怕。

　　她在后怕。

　　她一直以为何川是从光里走出来的，但其实他是从黑暗里走出、朝着光亮走去的人。

　　他独自历过人间苦难、自愈一身伤痕，才走到了她的身边。

　　她的少年，既坚韧勇敢又灿烂可爱。

　　是多么鲜活生动的存在。

　　——

　　何川赶回来的时候，感觉到陆之衿的眼眶有些发红，他瞬间明白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里两人交谈了些什么。

　　虽然他没想过要掩饰那些事情，但他的内心还是感觉到了一丝不快。

　　那些他都已经不再在意的事情，为什么要让她再经历一遍？

　　但他并没有把自己的情绪表露出来，因为他也想知道：在知道了他不堪的过去以后，她会怎么看待他呢？

　　又或者是因为，在他要带陆之衿见奶奶之前，他就自虐般地想过，如果让她知道了何川这两个字的背面是这样的，她又会怎么样呢？

　　他像是一名在海面上久经漂泊的旅人，终于抵达了他想要停靠的岛屿。他想要紧紧地抓住她，又想要迫切地确认这片领地是否愿意接纳他……

　　在何川和陆之衿送回奶奶后回学校的路上，两人彼此间沉默了好久。

　　陆之衿隐约感觉到了何川的不对劲，但她又不太明白，究竟是什么地方不对劲。

　　看着街道尽头渐渐垂落的阳光，陆之衿的心底突然冒出了一个十分疯狂的想法，她转身拉了拉何川的手，试探地问道：
　　“何川、你明天有空吗？”

　　何川顺势牵住了她的手，轻轻地捏了捏她的指尖，平静地回复道：
　　“有空，怎么了？”

　　陆之衿晃了晃俩人交握的双手，不紧不慢地说着、同时还一边观察着少年的神情：
　　“听说……你出生的时候，太阳正巧升起。”
　　“而我出生的时候，恰好是日落时分。”
　　“我们之前一起在海边看过日落，但还没看过日出。”
　　“我想邀请你，明天陪我去海边看日出可以吗？”

　　何川轻笑了一声，抬起头也望向远方的日落：
　　“当然可以。”
　　“只不过，你为什么会想到这个呢？”

　　陆之衿见何川的表情终于柔和了不少，于是她故意卖起了关子：
　　“因为我今天听奶奶讲了一个很精彩的故事，故事里的主人公很令我感动。”
　　“但是我始终有一件事情想不太明白，想要亲眼去看看。”

　　何川垂眸，低头看向正拉着自己向前走的女孩、明知故问道：
　　“什么事？”

　　女孩回过头，冲他扬起一个娇俏的笑容：
　　“何川，以前我一直以为，从黑夜到白昼的转变只在片刻间、我们一睁眼就能实现。”
　　“但我现在突然很想知道，那束光从黑暗里走出来的那个瞬间、究竟是怎样的？”

　　——

　　女孩话里话外都在表达一些奇怪的东西，她的声音围着何川绕了一个圈、连同她的笑印刻在了他的脑海里。

　　她总是这样，不声不响、轻而易举地就抓住了他浮沉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