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保守秘密 ...
-
异物藏在空洞的墙壁之后。
五条绫一拳用力将墙壁轰开，随着一声巨响，碎裂的砂砾洒落一地，灰尘到处弥漫。
但五条绫的视线穿透尘埃和黑暗，牢牢锁定住了墙壁之后的那个东西。
那是个半人高的血卵，恶心的气泡时不时在表面浮现后又爆裂，暗红色的血半凝固半流淌，一个女人蜷缩着的形体在其内若隐若现。
她的气息已经很微弱了。
五条绫动了动另一只手，那把匕首已经从伞中拔出，尖细的刀锋并不反光，雾蒙蒙的咒力顺着手指往上缠绕。
“刺啦”，尖锐刺耳的摩擦声猛地响起，五条绫用了全力，才将血卵表面划出了道浅浅的伤痕，女人苍白的脸已经露出一线。
这样也够了，害怕再用利器会伤到人，五条绫干脆直接伸手进去，用咒力继续附着其上，血液有强烈的腐蚀性，手几乎要烧起来。
但他面不改色，忍着痛极快地将那团血液扒开，把已经深度昏迷的女人救了出来。
她看上去约莫四十来岁，脸色惨白，眉头紧皱，但那些血液似乎没有要伤害她的意思，甚至连衣物都没有腐蚀。
五条绫压下疑惑，极快地一手将她挟起，匆匆忙忙赶下楼去找夏油杰。
地下室里，浓稠的血已经漫上小腿，夏油杰不得不唤出乌贼，托着自己站在空中，再用虹龙盘旋在周围护身。
而巨大的沙丘蠕虫则在场中，凭借高速一次次封堵住那只拥有简单智慧的特级咒灵，从刚才开始，它的攻击突然狂暴了许多，不停地想向上突围。
是绫已经成功了吗？刚浮现这个念头，夏油杰便抬头开始留意上方那个破烂的洞口，一道身影很快一跃而下，左手里还提着另一个人形物体。
“啊——”望着他们，那只血婴形成的咒灵发出尖锐的厉啸，就要猛扑上去，但四只乌黑的手臂从地下探出，将它死死地摁紧。
五条绫并没有落入血池，夏油杰一心二用，一条魔鬼鱼飞快落在他脚下，刚好将他接住。
顺利汇合后，他放下幸存者，夏油杰又使唤着另一只青蛙形咒灵把女人一口吞下，暂时保护起来。
五条绫总算松了一口气，转头向夏油杰笑了笑，“人已经救下，这下我们终于可以好好对付它了，”他看了一眼战局，“不过似乎夏油一个人就能拿下。”
话音刚落，“妈——啊！”咒灵似乎被彻底激怒了，地上那些血液开始沸腾，如有生命般开始徐徐往上追逐蔓延，困住血婴的手臂状咒灵一下子被腐蚀溃散。
血婴的眼中浮现仇恨的神色，毫不犹豫地往上爆冲，那些血液也纷纷化为漫天血色的雨滴，朝半空中的二人席卷而来！
五条绫脸色重新变得凝重，不必言说，他们俩开始分工合作，五条绫伸手，展开“净化”术式防御。
而夏油杰启动一边的虹龙，和沙虫一起，将血婴本体前后包抄！
如箭的血雨成片消散，被溶解在空气中，它们本是咒力幻化而成，此刻也被五条绫重新分解，作为最原始的力量，海纳百川般容纳于体内。
夏油杰摇了摇头，“绫的术式很克制咒灵，我的确可以单人把这只咒灵杀掉，但是咒灵操使的力量来自调服的咒灵数量和质量。”
“打败它，对我现有的实力也会有不少损失，”他对五条绫露出微笑，“所以，绫还是和我一起吧，我很想要这只血婴，绫来帮我调服它，可以吗？”
五条绫极快地点头，但又故作诧异地挑了一下眉毛，笑道，“夏油即使不说，我也会全力出手的，我们本来就是合作搭档，不用这么见外。”
“下次不要客气哦。”
接下来的话是通过传音说的，直接在夏油杰心底响起，“这个咒灵似乎把那个幸存者当做母亲，找到她的时候，她被咒灵用血液裹成一个茧，但并不像是要杀了她。”
“如果可以的话，我们可以利用她来诱使咒灵攻击，露出破绽，到时候我再用术式破开它表面那层防御，让它无法反抗，失去攻击能力，这样你就可以调服了。”
夏油杰微笑着点头。
很快，在血婴攻击的间隙，夏油杰故意驱使着沙虫动作一滞，让这道战线短暂出现了缺口，前方正是那只青蛙状的咒灵！它的嘴边露出一颗女人的头！
妈妈！血婴尖啸！它心急如焚地跃起，闪电般直射而去！
然而一股剧烈的冲击力从背后传来，血婴动作滑稽地停在半空，它低下头，看见心口上，一道形似剑尖的锋刃透体而出。
它的眼中出现了困惑，简单的智慧让它无法理解自己为什么这样轻易就被破开了防御，明明那层血液很坚固啊……
它背后的五条绫站在沙虫背上，那把伞状咒具握在他手里，仍然插在咒灵胸口，刚刚的锋刃就是从伞尖弹出，出其不意地将它串了起来。
咒灵由咒力组成，而五条绫不但能将它们的力量分解，也能够在熟悉性质之后重新组合。
他刚才就是模拟出了血婴的血液，附着在咒具上，这才顺畅无阻地破开了它的体表。
计划顺利，他正要继续发动术式，把它周身血液彻底消融干净，却忽然看到一个个略小的婴儿状咒力悄无声息地从血池中冒出，摇摇晃晃，五官错杂，诡异无比。
它们嚎哭着，有的向五条绫这边过来，有的去攻击夏油杰，还有的去对它们的“妈妈”下手。
幸好，看上去它们的实力都不如这只血婴的本体。
五条绫松了口气，一手抓住血婴，阻止它的挣扎，开始争分夺秒地化解它体表的咒力，一边传音道，“夏油，怎么样？撑得住吗？”
“我没关系，我用咒灵去保护你，你专心运转术式就好。”夏油杰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战场，又放出两个奇形怪状的咒灵。
一个浑身是嘴巴和舌头，不停地嚷着扭曲的“亲亲”两个字；一个身子胖大，堆满肥肉，头上只顶着一只硕大的独眼。
他一边用啵嘴怪和独眼怪缠住了底下新冒出来的六七只小鬼，一边让蠕虫、虹龙和两只乌贼都围着五条绫警戒，生怕再出什么意外。
掌中的血婴扑腾挣扎的幅度渐渐减小，在五条绫将它的大部分咒力都剥除完毕后，因为缺乏后续支撑，它的领域自行散去，血池和小鬼们都消失不见。
夏油杰收回了咒灵，落在五条绫面前，那只血婴现在被他提在手里递向自己。
无形有质的咒力从夏油杰掌中涌出，很快将它化作一枚咒灵玉，握在手心。
他摩挲了一下这枚初步特级的咒灵玉，满足地一笑，“要谢谢绫了。”
五条绫长出了一口气，“噌”地一声轻响，他将锋刃重新从伞尖顶端按进去，隐藏起来。
“没什么，不用谢。不过，我现在除了困，还有点饿，大概今晚术式用得太多了。”
夏油杰自然地过来搭上他的肩膀，边随手替他理了理有些散乱的发丝，边问道，“好，绫想吃什么？我请你。”
五条绫摸了摸手腕上特制的盲人表盘，通过小滚珠确定了时间，苦恼地道，“现在都快凌晨两点了，这个点，咱们想吃东西，大概只能去24小时便利店了吧？”
“或者你想吃汉堡也可以。”耳边，夏油杰的笑声清晰。
“唉，还是先出去好了，把情况告诉辅助监督，救出来的人也交给他。”
“没问题，”夏油杰拉着他坐上小巧一点的魔鬼鱼，一路飞出了别墅，青蛙也被叫出来，“啪嗒”地吐出了那个女人。
辅助监督撤了帐，走下车，刚要俯身把幸存者扶起来，便迎上她幽幽醒转的眼睛。
五条绫借助她身上的咒力残秽感知到异动，偏过头来仔细聆听地上的动静。
夏油杰一边按了按他的肩膀，示意不必紧张，一边也惊讶地看向地上的女人。
“孩子……我的……” 不知是怎样的力量，让这个虚弱又消瘦的中年女子一把推开了辅助监督，居然撑着身体爬了起来，脚步跌撞着推门，就要重新冲进别墅。
“迷子……我的迷子……”突然间，她失神地跪倒在别墅门口，像是突然找回了记忆，垂头哭了起来，端正的脸被泪水糊成一团。
夏油杰和辅助监督面面相觑，缺乏经验的高专少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已经是成年男人的辅助监督接收到了暗示，咳了一声正要硬着头皮上前。
五条绫却已经悄无声息地走了过去，弯腰把手轻轻放在她肩膀上，“不必担心，你的女儿星美迷子已经成功往生，她会有幸福的来世。”
女人嚎啕大哭起来。
五条绫叹了口气，也跪坐下来，将她环抱住，“她的死不是你的错，你已经尽可能地做了努力，不要再责怪自己了。”
似乎是觉得自己耽误了时间，五条绫抬起头，向夏油杰有些歉疚似地一笑，“夏油，等我一会儿。”他悄悄地传音说。
夏油杰注视着他，他坐在背光的阴影里，月亮高高地悬在天边，却无法照拂这个小小的角落，他的脸上头发上还蒙着点灰尘或是血迹，但那笑容如此真诚，带着一丝悲悯的情怀，就像教堂壁画上温柔的圣母像。
五条绫的手缓缓贴上女人的发顶，精纯的咒力被转化为温和的性质，化为温暖的白光徐徐输入她体内，“做个好梦吧，星美女士。”
女子偏头软倒下来，五条绫扶着她起身，把她交给了辅助监督，然后对夏油杰叹了口气。
“还记得我们找到的小木牌吗？上面写着星美迷子。我刚刚查看了她的记忆，那是她女儿的名字。”
“但我们刚刚调服的那只咒灵不只是她的女儿，那是多年以来枉死在这附近、以及这所别墅里的所有婴儿怨念聚合在一起的诅咒集合体，自然诞生的特级咒灵。”
“这位女士在得知女儿在父亲身边意外去世之后，就悄悄赶到这所房子里来祭奠，没想到发现了可怕的真相。”
辅助监督赶紧将这些记录在案，打算同步上报给警察厅，夏油杰也听得入了迷。
这一天的夜晚，当他们一起坐在便利店高高的台阶外面，捧着泡面等待时，夏油杰还在继续问，“你刚刚说可怕的真相，真相是什么？那些孩子们到底为什么会死？”
五条绫摩挲了两下竖直插起来防止热气跑散的叉子，淡淡地道，“原因很简单，无非是关于一些偏门诅咒的迷信，比如说，用某种方法来‘制作’有自己血脉的孩子，让他为自己续命；”
“又或者说，只是单纯地迷恋上小鬼的这份力量，故意制作出来方便利用等等。”
他瞥了一眼夏油杰，耸耸肩，“更加具体的我就不说了，怕你待会恶心得吃不下东西。”他们进入高专还没多久，这些知识是五条绫从家里的典籍上看来的。
夏油杰摸了摸鼻子，“我现在其实已经吃不下东西了。”
“为什么？不饿吗？”
“因为咒灵玉真的很难吃啊，那些味道还留在我嘴里呢，”夏油杰无奈地道。
他把一条腿伸长，往下架在台阶上，“一开始觉醒术式的时候，我还觉得变强很简单，后来，调服的咒灵越来越多，每次都要吃掉它，都快变成一种折磨了。”
五条绫忍不住笑了笑，“没想到杰这么强，也有自己的烦恼啊。”
他也抬头看向天空，静静地道，“我和你不一样，从小到大我都在尽力追赶我的弟弟，家族里的人也无时无刻不在将我们互相比较，‘哥哥几乎是个瞎子，弟弟却是六眼’——我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我也知道比起悟，我还差很多，但我还是必须要变强，继续开发我的术式，因为我有必须要完成的事情，谁都不能来阻止我。”
夏油杰有点意外地看着他，半晌，勾了勾唇角，“没想到绫这么温柔的人，也会一本正经地说出这种像反派一样的话啊。”
状似不经意地，他继续问，“那么，绫所说必须要完成的事情，是指什么呢？”
五条绫却拔下了叉子，开始转移话题，“这是个秘密，暂且先不告诉你。”
“喂！”夏油杰抗议，但也乖乖地掀开了泡面桶，开始和他一起吃泡面。
“泡面再不吃会泡软的吧？下次再聊吧。”
“话说绫为什么想吃泡面啊？请客的是我诶，难道大少爷是特地要给我省钱吗？”
五条绫十分理直气壮，“因为这辈子我从来没吃过泡面啊，但我听说过，所以就想尝尝。”
“小时候我老是生病，家里照顾我的人恨不得给我每顿饭都按照最佳营养配比来，像这种他们觉得没有营养的东西，是从来不准端上饭桌的。”
夏油杰捏着塑料叉子无语了一会，瞅了一眼五条绫，好不容易才挤出一句，“果真是大少爷。”
他很快又好奇地道，“不过这么说，照顾你的人对你很好啊，是妈妈吗？还是其他人？”
五条绫摇摇头，“我和悟都没见过亲生父母，我们一出生就被带到本家抚养，而母亲据说是在我们一两岁的时候就已经去世。”
“至于照顾我的人，你忘记了吗，我会读心啊，我也是天生觉醒的咒术师，”他颜色浅淡的眼睛忽然间看向夏油杰，向他露出既莫测又温柔的微笑。
“六眼虽强，却无法看透人心，而我可以。所以说，杰千万不要心口不一的来骗我啊，一旦被我发现，我会很生气的。”
夏油杰直视着他，心尖一颤，他轻咳一声，把脸偏开，假装抱怨道，“好了知道了，你又开始一本正经地说吓人的话了。”
“可是这样活着，会不会很辛苦呢？毕竟这个世界上，虚伪的人太多了，面对恶意，你会怎么做？”
“不，难道你不觉得很有趣吗？看到他们的伪装和表演。”五条绫微微一笑，然后若有所思地道，“糟了啊，今晚好像在杰这里暴露太多本性了。”
夏油杰头疼般地捏捏太阳穴，也不在意被他忽略的后一个问题，“你知道就好。”
“那你对我失望了吗？”五条绫把面桶随手放下，单手撑起身，凑近了去凝视夏油杰的脸。
夏油杰手一抖，幸亏面汤没撒，也幸亏五条绫没看清他忽然有点不自在的脸色，“你突然离我这么近干什么？”他色厉内荏道。
“干什么？我又看不清楚，只是想听清楚而已。”五条绫委屈地说，不过他还是坐正了，看向夜空，那头美丽的银色长发散落在肩膀和后背上。
他又笑起来，“今晚杰看到了我的真面目，还知道了我好多事情，一定要替我保守秘密哦。”
“否则的话，”他漫不经心地伸出右手，他的手白皙修长，和脸一样堪称秀美。
夏油杰望着他伸手过来，虚虚地从自己脖子上一划，紧接着五条绫笑眯眯地看了过来，“否则的话，我就干掉你哦。”
夏油杰摸了下自己的喉结，然后一把抓住了他的手，紧攥在掌心里，“拜托，你一定是在吓唬我吧？”
“而且你忘了吗，对练的时候是我赢了，我现在还新获得了一只特级咒灵。”
“哼，反正关于我术式的具体运用，不准你透露给其他人。”五条绫站起来，捞起泡面桶丢进了垃圾箱，然后先一步朝前走去。
“你这做派真像个大小姐。”夏油杰又抱怨了一句，也跟着丢了垃圾，走在他身边。
“我都答应你。但秘密不都是用来交换的吗，你想不想知道我的事情？”
“哦？看来你很想说？那么说来听听看。”五条绫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
回去的路上，他们俩就这么你一言我一语地随便聊着，依旧是虹龙驮着他们飞翔在夜幕里。
重活一世的五条绫一改前世喜欢熬夜的习惯，加上眼睛不好，玩不了手机，打不了游戏，于是天天实行格外养生的老年人作息，这个点换作平日，他早就一觉睡醒了。
因此，渐渐地，五条绫的回复越来越慢，他搭在夏油杰肩膀上的手也慢慢地下滑，在即将彻底落下的时候，被夏油杰反手握住，悄悄拉到前面，按在自己腰间。
他的另一只手也同样被夏油杰拉了过来，交叠着一起放在他腰腹上。
在这个近乎环抱的姿势下，很快，一道清浅的呼吸声落在颈侧，微弱的热气喷吐上那里敏感的皮肤。
夏油杰喉结滚动了一下，强忍着侧头去看他的欲望，内心不停地安慰着自己，怕什么，这又不是拥抱，只是防止这个睡鬼掉下去罢了。
不行，不行，他一路都在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可是即将降临宿舍楼下时，再不看就来不及了。
鬼使神差地，他做贼一样悄悄转头，屏住呼吸，小心地拨开一点发丝，五条绫睡着的脸终于露了出来，银白色的睫毛整齐地低垂着，皮肤细腻得几乎没有毛孔，脸颊上细小的绒毛随着呼吸而起伏，精致的鼻尖，还有近在咫尺的嘴唇。
正在心神失守的时刻，虹龙悄然落地，五条绫的脸在他肩上一晃，瞬间被震动惊醒了，一双天蓝色的眼睛慢慢睁开，原本有些戒备，但在认出他之后又放松下来，轻眨了一下。
“是你啊。”五条绫很近距离地朝他笑了笑，似乎没有察觉到任何不对，“我们到了吗？”
夏油杰这才想起他看不清自己，心头一股火苗闷烧了起来，过了一会才答道，“我们已经到楼下了。”
“好。”睡迷糊的五条绫点头应了一声，手脚摸索了一下，就要试着站起来，隔着衣服，他指尖摸到了紧绷的肌肉。
夏油杰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把人家的手按着，红着脸赶紧松开了他。
不过五条绫并没有多想什么，反而又细致地感受了一下，羡慕地笑道，“杰练得真好啊，我就总是达不到这个效果。”
熟悉的憋屈感又来了，夏油杰僵着脸，无奈地一起上了楼，互相道别之后，把自己摔进了床铺里，用被子一把裹住脑袋，开始无声哀嚎。
一墙之隔，五条绫已经困到不行，出门前他已经洗过一次澡，现在实在懒得洗第二次，就这么这辈子有生以来第一次邋里邋遢地直接睡了过去，丝毫不知道隔壁他的新朋友正在为他失眠。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保守秘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