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狐狸老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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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束月光，斑斓而苍白地照射着林中孤独的神龛，木质结构上鲜红的漆面早已在风雨剥蚀中褪色，月光像雪一样盖在它的瓦顶，显得清白而洁净。
当山主带着他们踏月而来时，眼前出现的就是这幅景象。
“大臣等你们好久啦。”一只摆着招财猫造型的小白猫似模似样地端坐在神龛里，恰如其分。突然，它的金色大眼睛一亮，很可爱地歪了歪头，开心的笑容从脸上悄然浮现，连同几缕胡须，一齐在微凉的夜风中抖动着。
“大臣……”银发少年走上前去，那张狐狸的面具依旧系在他的和服腰带上，“将我弟弟变回来好吗？他对我很重要，之后如果你想做什么，我们都会尽量帮你的。”
嗖地一声，大臣轻盈地跳出，姿态几乎和飞翔差不多，草太的眼睛一下子牢牢地锁定在神龛下方那张小小的门上，右手下意识地握住了挂在脖子上的那枚钥匙。
而五条绫的目光紧紧地追着大臣，静待它的回答，他的手指有些焦躁地摩挲着面具的表面，五条悟似乎也明白了他的心情，难得地安静下来。
大臣跳上高高的枝桠，慢腾腾地朝生出嫩芽的那一边踱步，“重要？大臣也想变得重要，但不是作为要石的那种重要……”
“要石究竟是什么？”夏油杰终于沉不住气了，双手抱着胸口，皱眉问道。暗地里，他的咒灵们已经无声出现，在大臣附近隐约形成了包围。
“要石就是钥匙，可以关上很多门、解决很多问题的钥匙，”大臣停了下来，看着五条绫说，“大臣已经当了好久要石了，好累呀，现在大臣想跟着绫回家！”
五条绫叹息起来，“所以，你把悟变成了新的要石？你要逃避你的责任，让他来顶替你？”
“对！”小白猫笑得眯起了眼睛，任性地道，“我喜欢绫，不喜欢他！我要把他赶走，换我一直待在绫的身边。”
“可他是我的亲人……”五条绫苦笑道，往前又走了几步，仰头看向它的方向，“做要石一定很寂寞吧？既然大臣这么想和人类在一起。其实我也很愿意带你回家，可是寂寞谁都会害怕，悟也一样。你这么做的话，我会很难过，或许就不喜欢你了？”
“我们不想伤害你，如果大臣真的想让我陪着你一起生活，先解开诅咒怎么样？”
大臣还没回答，五条悟先一步不满道，“喂，干嘛这么低声下气的？就算是猫猫神明，我们一起上，又不是对付不了它，趁着它这次没跑，赶快上吧！”
面具边说边张牙舞爪起来，五条绫不得已松开了手，也抱怨道，“还不是希望不要给你留下什么后遗症……现在草太和门的事情也还没头绪呢，尽量和平解决最好，我们需要它的配合。”
对了，草太？五条绫一转头，“此山此河，承恩甚久，不胜感激——”晴明的夜空下，宗像草太正蹲下身，虔诚地对面前那扇小门念动咒语。
“下次再见啦，绫！”
“别跑！”
刚一分神，两道声音几乎同时响起，夏油杰脱口一句暴喝，紧接着身形跃起，刹那间踏上高大的树梢，可惜大臣的速度比他更快，它雪白的小小身体灵活地在半空中左冲右突，一一躲过咒灵群的攻击，眼看着就要从视野里消失。
五条绫见状，毫不犹豫地手势一变立刻结印，汹涌的咒力第一次毫无保留地奔出，净化的术式即将大范围发动，凌空禁锢住闪电般突兀脱逃的大臣。
他已经果断放弃协商，却不料一股更加浩瀚博大的柔和灵力，忽然从这片山林中无处不在地浮现，牢牢将他阻隔在原地。
“山主大人？”术式遭到中断，他诧异起来。
远处的空地上，藤蔓拔地而起，风中异香弥漫，芬芳而清远，各色鲜妍的花朵自顾自地绽放，全然不管四季时令。
化身为巨鹿、始终在一旁沉默注视着的山主，略一收回踏在空中的前蹄，但属于它的力量却并未撤回，那道花与草木的结界，牢牢地拦在五条绫和大臣之间，“好啦，小狐狸，让它走吧。”
五条绫笑了笑，“山主既然带我们来见它，为什么现在又阻止我们？”他的手习惯性地摸向腰间，却摸了个空，五条悟居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挣脱，自己追了出去。
心中一沉，五条绫掩饰着表情，继续道，“我不想和您为敌，但也请您别再拦我。”说着，漆黑的伞在黑夜里如花盛放，锋刃转动的声音就像毒蛇在嘶鸣，他下定决心，脚尖一点，径直向前突进！
对面的山主沉默无言，它渊海一样深沉、高山一样凝重的庞大力量继续破土而出，下一秒，无数花叶围困而上，将他遮蔽淹没，彻底围困在其中。
那些植物分明不带任何恶意和攻击性，可是五条绫却怎样也挣扎不脱，他咬紧牙关，皱起眉头，“山主，明明我的同伴们都已经追了出去，他们如果找到大臣不也一样吗？自始至终，我们只是想让悟恢复原形而已！”
“不用担心，让它走吧，它很累了。”即使此刻阵营调转，变为敌对，山主的声音听起来还是那么慈和，如同一位阅尽千帆的长辈，兼容并蓄，包容万千，“过一夜，到了明天，我会再带你们去一个地方，到那时一切都会迎刃而解。”
五条绫很想相信它，但是不愿意用确凿的希望来赌一个可能性，比起依靠别人，他更喜欢自己来破局，“您的力量太强，我无法看破您的想法，也不敢信任您，抱歉了！”收敛了表情，他将漆黑的咒力朝四方疯狂地蔓延，极力地破坏着周围的囚笼，以求脱困。
如此片刻后，五条绫终于感到结界越来越薄，他精神一振，但还没彻底成功，耳边又传来了山主的话语，“所有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终究要回到原本的地方。”
巨鹿言罢，刹那间，五条绫面前如同舞台的巨幕轰然掀动、飞扬，那些附着灵力异常生出的植株花木一下子纷散洒落，接着沉沉坠地，蓦然获得自由，在怔愣的瞬息，他看见了那个刚从虹龙身上跃下的身影。
无功而返的夏油杰落在他面前，无奈地挥了挥手里的面具，“我刚追了没多久，大臣就突然从空中消失不见，彻底找不到了，没留下任何踪迹。这么大的深山树林，找一只小猫，果然还是太难了。”
五条绫深吸一口气，抿了抿嘴唇，看看山主，又看看身前的夏油杰，还有刚才同样被山主远远拦在另一边的宗像草太，最后只得接受现实，他歉意地接过五条悟，继续抬头望向黑暗中的巨鹿，“既然这样，那现在只好相信您了，希望您不会辜负我们的期望。”
“守护这里是我的职责。”山主静静地微笑起来，旋即回身迈入林中，“来休息吧，孩子们。所有的事情，很快都会解决的，不用担心。”
五条绫心事重重地跟上去，身上一股草叶的清泽之气仍然缭绕不散，一枚叶子从发丝里被夏油杰随手摘出，悄悄地乐道，“你刚才是去草地滚了多少圈？”
“没有啦，”五条绫也用手指在眉宇间一抹，带下一点细小的碎裂花瓣，他叹着气，“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刚才我和山主打了一架……”
一泓静水安然地嵌在群山中间，湖边草地柔软，萤火虫寂寥地低空飞过。带领他们来到这里后，巨鹿不知所踪。
月亮底下，两个少年的身影挨在一起，坐在湖边。柔和的凉风抚过他们的面颊，将鬓边的发丝也微微掀动。此刻万籁俱寂，水流偶尔一阵微急的波动，像是有鱼儿跃出了水面，应和着周围渺小稀落的虫鸣，将山、月和湖都衬得更加清寂安宁。
风中送来清远而动人的花香，五条绫闭上眼睛，细细感受，忽然听见身旁另一个人的声音，“感觉今天过了好久，时间好长……”
五条绫嗯了一声，“你累了吗？现在可以休息了。”他将手搭上夏油杰的右肩，手指扶在他肩头，夏油杰顺势压过来，身体有些别扭地靠在他身上，也闭上眼睛，语气感慨，“你说，如果没有遇到那只小猫，我们现在在做什么？”
五条绫笑笑，“我大概早就睡觉了吧？绝对不会现在坐在湖边失眠。悟的话，可能会在打游戏，但是他也不会熬多久……你呢？一般睡觉前做点什么？”
夏油杰思考了一下，但没想出来，只好摇摇头，“应该和你差不多，我平时也没什么特别的爱好。”
五条绫应和地嗯了一声，抬眸望向夜空，正值朗月疏星，清风徐来，两人就这么沉默了一会。
“你睡着了吗？”过了半晌，他转过脸来，低头看向靠在自己身上的夏油杰，手指移动，轻轻碰了一下那阖上的眼睑，笑着问。
无比轻柔的触感擦过指尖，五条绫挪开了手。“其实没有。”夏油杰睁了眼，悠悠地道，他坐直了身体，将头发解散，过肩的黑发散落下来，他甩甩下巴，整个人都沐浴在迎面吹来的清风中。
“好像每次和你在一起，都是不眠之夜。”心里划过这个念头，五条路自然而然地感叹了一句，随之垂头轻笑，也把下巴搁在夏油杰颈窝里，“你不觉得吗？”
“觉得，我现在很累，可是特别精神，一点也睡不着。”黑发的咒术师说着类似抱怨的话，可是在五条绫顺着他的身体往下滑时，稳稳地伸出右手把他托在了自己大腿上。
“刚刚你靠着我，现在借我躺一会，不介意吧？”银发少年的唇角翘起，他阖上了眼睛，于是那丝笑意变得如雾气般，若有若无，淡淡地浮现在唇边。
夏油杰低头注视着他，终于有机会做了一直想做的事，他以手指为梳，细致地拢过那些长长的发丝，指缝里的银发顺滑地流泻出来，浮动着碎银一样的光。
他的动作很小心，却还是立刻被五条绫发觉了，银发少年脸上笑意加深，调侃道，“你是不是很喜欢摸我的头发？”
夏油杰的眼睛狡黠地一眯，也不说话，但趁他没什么反应，手上动作继续不停，“随你啦。”五条绫懒洋洋地说，他还是闭着眼，也不反抗，甚至自如地动了动，换了个更舒服的角度躺好，“你身上好热，靠着你好舒服。”
“嗯嗯……”夏油杰随口附和着，突然感到下巴被一只有些冰凉的手碰到，那只手色泽冷白，玉石一样温凉，指节格外长。
五条绫把手放在他侧脸上，轻轻地搭着，温热柔软的触感传来，少年的皮肤充斥着丰盈的血肉与生机，“既然夏油同学把我当手办娃娃，那其实我也有点好奇，夏油同学究竟长什么样子？从来没仔细看清过。”
“愿意暂时把你的眼睛借给我吗？”他问。
夏油杰挑了挑眉，有点诧异，但并未拒绝，坦然地道，“可以。”
“好干脆的回答，这么放心我？”横枕在他腿上的银发咒术师笑了起来，天空一样的双眼在黑夜中缓缓呈现，声音温和，语气轻柔得接近诱哄，“那就放轻松……我要入侵你的精神了……”
话音刚落，针刺一样绵密细微的不适感从额间传来，不过幸好咒术师并非常人，仅仅皱眉几秒便适应下来，五条绫没有再开口说话，可是在两人此时共同的意识世界里，夏油杰恍惚地看到，自己的世界之外，有另一双眼睛同步开启，巧妙地和他互补交融。
这一刻，他从另一个角度看到了自己，分辨不清面孔，仅仅只是一圈强烈的颜色，和肉眼所见的画面互相重叠。
交杂错乱的感觉，五条绫也看见了此时的自己，倒在某个人的怀中，肆无忌惮地抬手，发丝蜿蜒满地，月光一样微凉，还有嘴角那抹微笑，温柔得就像蛊惑。
心脏在胸口砰砰跳动的感觉，从未如此清晰过，让他忽然有点不自在，将脸偏转过去，笑容也收了起来，左手从夏油杰侧脸滑落，他看到自己成功显得冷淡了一些。
紧接着他收回了这份视觉的共享，若无其事地道，“可惜，即使借用了杰的眼睛，但还是没办法……”
他坐起身，就要退开，却感到另一只滚烫的手，突然贴在右肩上，夏油杰搂住他，紧紧固定住他们的姿势，同时抓住他的左手腕，半强迫性地抬起来，贴上自己的脸，双眼认真，“没关系，即使看不清，用手指摸也是一样的。”
五条绫一时惊讶，在静寂无言中，他能感受到身前的人胸口随着呼吸起伏，呼吸声绵密而有规律，距离太近了，热气几乎要把这片空间浸满。相对片刻后，五条绫温凉又纤长的手指，终于犹豫着，慢慢从他的额头往下摸索，一一从眉宇、眼尾、鼻尖滑过。
他的动作轻柔而谨慎，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夏油杰笑了，松开了他的手腕，闭上眼睛，心里生出一种饱胀的坦荡和满足，沉甸甸地补上了某些缺失的部分。
他安静地感受着那如同春芽般修长柔嫩的手指，当它们触碰到嘴唇时，他笑了笑，主动张开了唇瓣。
而当五条绫感到那里柔软地蹭过手指时，一阵紧张和胆怯突兀地自心中涌起，他没来由地开始畏惧，没等夏油杰再做些什么，他便急急将手撤回，有些窘迫地闪在一边，隔开了一点距离。
夏油杰看着被他吓跑的银发少年，藏在口腔里的舌尖难耐地舔舐了一下潮湿的上颚，气氛现在变得有些奇怪，他没有再主动说话。倒是五条绫，似乎是想刻意驱散之前近得有些暧昧的氛围，强行开始转移话题，“那个，话说今晚悟怎么一直没说话？”
夏油杰耸耸肩膀，看着五条绫手指按上系在腰间的面具，似乎在潜心感知，然而很快，五条绫面色一变，“这……现在这变成了一张普通的面具，这不是悟！”
“什么？”夏油杰难掩震惊，也赶紧凑过来，“不可能，我亲眼看着它在我面前，然后才接住……”
“肯定是有谁掉了包。”五条绫脸色转冷，开始仔细思考会不会是消息泄露了，导致五条悟被咒术界别的人给盯上？会是谁？
正在两人焦虑之间，五条绫右边的锁骨上传来一阵火烫，他将手指按上那块皮肤，“这里，好像有什么在动……”
夏油杰一听，急急拉下那片衣襟仔细查看，顿时也脸色不好，“这个印记在发光！”
“宿主小心！”系统突然焦急道，赶紧把五条绫的意识保护起来。
剧痛一阵一阵，五条绫痛苦地按住眉心，感到有什么不属于自己的记忆正在眼前闪烁，雷电、焦土、风暴、黑雾、怪物……尖叫、厉啸和惨叫，还有虔诚的颂唱和起舞、飘扬的樱花瓣……他头痛欲裂，但奋力地保守着灵台的清明，不让自己的意识被陌生的记忆冲散。
夏油杰焦急地抱着他，却无计可施。
忽然，怀里的五条绫神情平静了下来，他转了转眼瞳，唇角一勾，脸上忽而漾出了笑意，眸光的深处，隐约透出一点金色，带来一种妖异的非人感。
夏油杰的心飞速下沉，一下子松了手，撤后几步，警惕地道，“你是谁？”
“他”微微一笑，站了起来，随手把那张狐狸的面具扣在脸上，眼部的空洞后面，一双妖魅而神秘的金色眼睛亮了起来，熠熠闪光，而“他”玉石一样的手指轻抚过流水般的长发，一边随意地将发丝拢在耳后，一边抬眸微笑，瞬间，那朦胧如月光的美无可阻挡地降临，如同倾盆雨落。
可是夏油杰只抿着嘴唇，为“他”的作态而不悦，“你不是绫，你是谁？”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狐狸老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