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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   设于城主家里的书塾四面通风,只用细致优雅的竹帘遮挡,每位学生都有各自的小案,前面三四排都是男学生,除了城主的独子易玖,其他也都是城中非富即贵的公子。只有最后一排的角落里,坐着唯一的女学生,因是书塾的先生花自得的女儿,才得以被加塞进来的花满心。
      因在角落,花满心上课之时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偷摸着做自己的事情,但是冷不丁被父亲点到,她也倒大都能答得上来。
      近几日都天气晴好,坐在被竹帘围起的书塾之中甚是舒适,这日上课,连因为身体原因经常缺席的花无心也来了。花无心因为常常缺课,所以他的座位也设在后排,就在花满心的旁边。
      这日开始上课之前,花先生先指着前排新加的一个位子,对学生们说:“这位是常清泽员外的外甥常时雨,刚刚搬来东临城,今后跟大家一起上课。”
      常时雨立起,向大家致意。花满心满不在意地瞄了他一眼,心内想着:“常员外不外就是城中的那位首富,他家主要做丝绸生意,他的女儿,好像就是每次一旦有宴饮聚会,最傲慢瞪得自己最狠的那位小姐,她叫什么来着,哦对了,叫常静姝。总之,她家的人都是少惹为妙,以后离这位常时雨也是越远越好。不过,这厮长得倒是眉清目秀,不过,跟那位常小姐一样,也是一副倨傲的神情。”
      正想挪开眼睛,忽见常时雨特意看向后排自己的位置,重重盯了一眼。花满心心下咯噔一声,暗道:“这常静姝在家里估计没少说我的坏话,他俩是堂兄妹,不知是否亲厚,不会来找我茬吧!”更加下定决心一定要远离此人。
      花自得不愧为京城名师,并无任何酸儒迂腐腔调,解经释文言简意赅直击重点,引经据典更是信手拈来,还很有自己的风格,随口点评一下不仅一阵见血,还常常充满着讽刺和自嘲。花自得言语风趣,又教有所长,因材施教,所以诸位学生都是发自内心的敬重和亲爱这位老师。
      花无心虽很少来上课,但花自得自会给他安排适合自学的内容,所以哪怕在没有来上课的日子,花无心也没闲着,加之他自己也天资甚高并喜欢读书,所以却也是这些学生之中的佼佼者。
      这日,花自得在点评学生们最近交上来的作业,是不限主题各自赋诗一首。
      “此次作业,最佳是易玖所做的《古棋》。”花自得似甚是喜欢这首诗,微微眯缝着眼,当堂读起来:“题为《古棋》:微尘着碧树,极目尽沧海。今朝终落子,千年忽已逝。”一句一顿,读完后又停顿片刻,似是等大家同自己一起回味,然后问:“哪位同学想要点评一下吗?”
      第一天来上课的常时雨答道:“易玖兄台的这首诗,甚得古风,寥寥几句,便有须臾之间即沧海桑田之感。变“一花一世界”为“一棋一世界”,似是仙人下棋,立足高远,确是甚妙。”
      又有同学道:“第一句也甚佳,既能着眼于微处,又能放眼于四海,所谓大丈夫不仅心有猛虎,还能细嗅蔷薇。易玖兄的格局之大,让人钦佩。”
      花自得听着同学们的点评,并不另做评论,只是点点头:“此次的作业,佳作并非仅此一首,花无心的《问茶》也甚佳。”说罢又找出花无心做的诗,朗诵起来:“逢人只说茶中好,玄黄禄业一息抛。至今未言憾外事,我添杯时汝来朝。”
      花自得其实甚为喜爱此诗,但碍于花无心是自己亲子,不好褒奖太过,所以将易玖所做的诗列为第一。花自得爱此诗,是因为他自己就是抛却京城的极致繁华和功名利禄而来到这民风淳朴又物产丰饶的临东城安居乐业的,心下甚为自己的儿子深切理解自己的选择而满意和自豪。
      学生们又七嘴八舌地称赞评论了一回,无非是深得五柳先生真传一类,但听得花自得甚为舒颜。
      正要开始今日的正课,突闻一个声音询问:“请问先生,听闻令女也跟大家一同上堂,令女一定也有不凡之处,她做的诗必定不同凡响,学生心生景仰,可否一观?”
      询问的正是新学生常时雨。
      花自得愣了一愣,花满心也满心诧异地抬头,暗道:“我做的诗关你毛事啊?对了,这人肯定是为他自家堂妹来踢场子的,若能羞辱于我,你堂妹就能好受一些么?”
      花自得是有些臭老九都有的坚持劲儿,但平日里的性情还是很随和的,对于青年少男少女肚内的花花肠子,不是不知,而是懒得在意,于是便不当一回事儿地道;“呐,花满心的诗在这里,你若想看,下了堂自去看便是。”
      哪知常时雨却接着言道:“男女一堂本就于规矩不符,以前她年纪尚小,于男女之别无需设防,但近日她已然过了十二岁生辰,再跟诸位兄台共处一堂,未免有些不便,若花满心是天纵奇才的大才女,要因她天赋异禀而做特别安排也就罢了,若不是,还望先生三思。”
      此时,在常时雨隔壁桌的一位同学惊异道:“你是想凭一首诗,就来判断花满心是否才女?”
      常时雨徐徐道:“正是,如若真有才情,必然事事拔尖,不必说此一首诗,随便翻出来的作业必定都甚为优秀。不过,她毕竟是女孩子,就无需难为她了,且观她此次的作业即可。”
      闻言大家都开始窃窃私语,以一首诗定乾坤确实过于极端,不过,家中有姐妹的少年学生,不免都被姐妹们洗过脑,觉得留花满心一直跟大家一起上堂——主要是跟易玖同堂确实不妥,所以竟也无人帮腔花满心。
      花无心是知道自己妹妹此次做的诗内容为何的,所以施施然并不搭腔。花自得自然也是知道的,所以并没说什么,而是抽出花满心做的诗,直接开始念:“花满心所做之诗,题为《观世音菩萨》:杨枝净水处处洒,愁人不识心是家。花开两岸花不同,繁花不见彼岸花。”
      不仅常时雨愣住,几乎所有人都愣住了。花满心来上课确实是因着自己父亲就是先生而被加塞的,未免引人注目,她的功课花自得从未点评过,所以众人皆不知花满心的真实水平为何。
      一个实诚的学生实事求是道:“此诗颇有参禅悟道的玄机,更秒的是,此诗化用了花满心自己的名字。”
      众人纷纷点头称是,花自得瞧着常时雨怔愣的神情,淡淡问道:“不知时雨意下如何,花满心此诗是否还尚可入眼?”
      常时雨默然思索片刻,只好答道:“此诗对仗尚不十分工整,但胜在清新脱俗,意味发人省思。对于……对于一个小姑娘来说,能做出此诗,也很不易了。”
      虽然常时雨是让步了,但只听花自得说:“花满心自小跟诸位同堂上课,是经由易城主首肯的,不过如今,随着大家都渐渐长大,情形确实有变,至于如何安排,且待老夫同城主再行商议而后决定,诸位学生请勿再次妄言。”
      众人皆服,当下无话,花自得终于可以开始讲授正课内容。
      花无心正在全神贯注听课,突然听见旁边妹妹的方向传来咕嘟咕嘟的声响,伴之以一种独特的气味,似是像酒,却又有些微刺鼻。
      正要细究,只听“砰”的轰然一声,众人皆尽回头张望,只见花满心满头散落着赤金色的羽毛,眉毛脸庞多处焦黑,脸蛋也红扑扑的似是被热气烘过似的。
      众人诧异之余,不免指手画脚地嘲笑,不过都是教养不错的世家子弟,嘲笑得也不很过分就是了。
      即便如此,花满心仍是像被逮到错处的小动物一般,瞧着她的样子恨不能立刻溜之大吉。
      花自得沉着脸,行至花满心的案几之侧,仔细看了几眼。先细观女儿脸上身上其实并无甚伤到,又见案几下藏着很多无法言说之物,便叫一个小厮将包括案几和案几上下的所有之物都全数搬入他的书房,搬的时候并不叫他人见到都有何物,然后命花满心也去书房听命。
      花满心走了,让花满心闯祸的物什也都走了,她的角落空空如也。众人平日里不觉得,但那个角落真的空了,却顿感整个课堂安静得过分,很是不习惯。
      花满心三不五时就会闯出些小祸,大都是因为研究草药和小动物捣鼓出来的,不过通常都是因为跑神或者在课堂上偷偷做自己的事情而被逮到,会被花自得训斥几句。大家并不会觉得花满心惹人厌烦,反而都很好奇甚至是欣赏她于药物方面的心得,花满心口齿伶俐,聪慧机巧,三两下就能把医馆中的大夫要饶舌半天的东西说得很清楚明白,所以大家甚而有时候还会跟她讨教几句。但像今天这种,折腾出大动静的,却是第一次。尤其是在常时雨质疑过她一同上堂之后,却还弄出这么一遭,委实是……落了她自家父亲的面子啊。看来,花自得就算想要包庇女儿让她继续跟着上堂,也不是易事了啊!大家不禁都为花满心捏着把汗。
      花满心和她的东西通通都去花自得的书房罚站了,但花自得却像无事发生一般,继续讲他的课。众人刚开始还想着方才的事,但渐渐也专注于课堂了。
      下了课,花自得并无像往常一样,跟学生们谈论片刻,或者解答疑惑,而是径直去了书房。
      花自得并无期待花满心会在乖乖地罚站,过不其然,他在进书房之前故意放缓了脚步,静静地在门口观望了片刻,看到花满心仍自在捣鼓着原本藏于她书案下的一堆瓶瓶罐罐。
      花自得故意咳了一声,花满心打个激灵,立刻站好。
      花自得走近花满心的瓶瓶罐罐,无奈地道:“你倒是好好跟为父解释解释,你的这堆东西,到底是在折腾什么?”
      花满心偷觑着父亲的神情,见他并没有十分发怒,便大着胆子道:“我前日不是得了珍贵的赤尾鸳的羽毛嘛,所以琢磨着制药。赤尾鸳的羽毛中部的管身之中,含有极少量的珍贵汁液,确是对哥哥的症状有极大的好处。但是,繁难之处在于,医术中记载,这赤尾鸳羽毛管中的汁液,其性极寒,必得是硫磺才可中和。”花满心说到制药就会滔滔不绝:“可硫磺必得先行淬炼炮制方可入药。医术中说,若对赤尾鸳羽管中的珍贵汁液,非得将硫磺与酒同煮。而且,必得是在汁液还新鲜的时候所制之药才有效!女儿钻研了几日医书,才终于找到此法,但眼看着这羽管当中的汁液马上就要干了!所以万分着急之下,只得抓紧一切时机,想方设法淬炼硫磺制药了……”
      “.…..”花自得无语半晌,只得看回花满心原先藏于书案下的众多物什:“这些就是你用来淬炼硫磺的?”
      花满心点点头,上前指着解释道:“父亲您看,这只小小的琉璃樽,就是女儿搞来用于烧猪酒精和硫磺的,琉璃樽甚是难得,还是女儿从此次生辰的贺礼中找出来的呢!可这火候啦,淬炼硫磺的程度啦,乃至加入汁液的时机都甚是难以把握。尤其是烧这酒,父亲您知道嘛,这酒还没烧多久,居然就窜出火苗,把原本因为怕影响大家读书,而被女儿挡在上面的小竹盖都哄起来了!可把女儿吓了一大跳!”
      花自得看着女儿仍旧黑不拉几有被烟熏过痕迹的脸蛋,显然她并没有整理过自己的仪容,沉吟良久,对她道:“你天资聪颖,若可将心思用于好好读书,未尝不会成为一代才女,就算终是学问平平,但能知道几分道理,于今后成家,我和你母亲都可放心了,所以哪怕不符规矩,也尽量让你有个读书的环境。”
      花满心一直都是知道父母亲的苦心的,听父亲如此说着,她也不禁羞愧,头越来越低。
      “随着你渐渐长大,不满你同城中金贵的公子们一同上课的言论终是越来越多,而且,为父观你其实终究心不在此,所以,你以后就不必再去上堂了吧。”
      花满心刚想欢呼,她早就想一心一意地钻研她的药了!如若每日上堂,终是占用了她绝大部分的时间啊!但是转念一想,她又有些舍不得,她对于先贤经典、诗词歌赋等等这些其实也是很喜欢的。正不知如何是好,只听父亲又说:
      “学堂上的内容,你也不是不用再学,为父会选取适合你的来教你,就跟你哥哥一样,你今后也开始自学吧,还可以时常跟你哥哥一起探讨,也一样有所裨益。”
      花满心想了想,这样的安排其实很好,真是太好了!不仅能学习和钻研自己喜欢的东西,也不用再受小女娘们的眼神攻击了,当下便道:“感谢父亲大人的安排!感谢父亲大人的体贴和宽宏大量!女儿觉得如此安排甚佳。”
      “至于你喜欢的草药和医术,”花自得继续道:“你无需再自己像没头苍蝇似的乱撞了,你现在研究的都毫无章法,为父会请城主帮忙探寻推荐于医术之道修为深厚的老师来教你。”
      若说花自得之前所言只是解了困住花满心的枷锁,最后说的这句才真是撞到了花满心的心坎。花满心顿时真心地喜笑颜开,跳着搂上了父亲的脖子,开心地叫道:“谢谢父亲大人!谢谢父亲大人!父亲大人你最懂女儿了,你最好啦!!”
      担心妹妹被罚,一直站在书房门口的花无心听到花满心的欢喜之声,无奈地笑笑,对身侧的易玖道:“父亲母亲就是一直太宠我这个妹妹了!”
      易玖依旧一直温和地笑着,指指花无心道:“一样。”
      花无心知道,易玖的意思是,花自得夫妇也一样宠他这个儿子。摇摇头道:“我可是一直循规蹈矩,远没有我这个妹妹会捣蛋啊!”说完便不再继续偷听,示意易玖一道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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