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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结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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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越从梦里惊醒,枕头湿了一片。
这个人,怎么还跑到梦里来道歉。
大一那年,姜越反反复复梦到陈末。
有时候在江家垌,他站在湖心小岛的树下冲她笑,看不清五官,也看不清表情,可姜越知道,那就是陈末,他正在看着她笑。
有时候在车里,递过来一只耳机,问她要不要一起听歌。
更多的时候,在麦当劳、在电话亭、在公交站,在各种各样他们一起去过没去过的地方,垂眸看她,等她抬头,又只说一句“对不起”。
姜越不想听他说对不起。
她每次在梦里听见这句话,醒来总会分不清现实和梦境,恍惚很久。陈末的再次出现和消失对她影响很深,甚至波及正常社交。
再后来,姜越在室友的建议下进了一次心理咨询室,一直持续到大三下学期才停止。
那三年里,姜越翻阅过无数星座相关的文章,试图从里面拼凑陈末断联的合理性。
也会看弗洛伊德,甚至去查周公解梦。
她不断地搜索,得知了一种说法:反复梦到一个人,是因为你们之间缘分未尽,只好在梦里消磨这段缘。
等什么时候缘分尽了,你也就不会梦见他了。
这种神神鬼鬼的论调,放在以前,姜越是不会信的。但她那时像抱住救命稻草,不光信了,还奉为圭臬。
一个阳光灿烂的晴天,她猛然醒悟过来,自己已经很久没有梦见过陈末。
也是在那天,她决定不再去找心理咨询室的老师。
缘尽就尽吧,人总要向前看的,不是吗?
她是个大学生,是个成年人,不能永远沉湎于过往。她不光要应付眼下的学业,还要学着去应付往后独自一人的生活。
她要做的还有很多,不能总与回忆纠缠。
姜越想通之后,就像彻底忘记了这个人,连四人小群也退了。后来微信进入大众视野,Q.Q也用得少了,想起他的机会就更少了。
要不是……
要不是江明去世,她大概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陈末。
姜越禁不住想,那他呢?
他从七年前就做好准备,再也不见她了吗?
真是……狠心啊。
房间外有人,礼貌地敲几下门,道一声:“你好,客房服务。”
姜越收拾心情,睡袍也没换,拿了手机下楼吃早餐。
Amy喜滋滋地发来消息,说梦见塌房的对家已经被判了,还梦见买到了他做的天堂伞。
姜越好笑,忍不住告诉她:“梦就是梦,梦不会是真的。”
这句话怎么听,都像是在劝自己。
Amy不知道,只说:“那也是个好梦!”
“那就祝你未来一年,日日是好日,夜夜有好梦。”
“啊……”Amy失望,“西卡姐你嘴巴开过光的,就不能祝我找到帅哥男朋友,夜夜有男人吗?一个人天天做好梦有啥意思,得真情实感真刀真枪上啊!”
煎蛋哽在喉咙里,姜越用橙汁艰难顺下去,开口道:“这倒是……也行。”
然后话题就偏到了“真刀真枪”,再往后更是“真金白银”。
Amy:“你不知道?等你回蓉城我高低带你去开开眼。”
姜越婉拒了她的好意:“有那个闲钱,不如再攒攒,买车买房,别买男人。”
Amy深以为然。
姜越把杯底的橙汁喝完,在餐厅的落地窗前站了会儿。
又是一个晴天。
窗户开了缝,有风进来,吹得很凉。姜越拢了拢身上的浴袍,旁边的服务生看见了,过来问需不需要拿块毛毯。
出门在外,是会被细节打动的。
姜越裹着毯子出来,路过大厅的时候,工作人员正在换新年的鲜切花束。
红绿相配,热烈惹眼。
时间尚早,她觉得有意思,立在回廊多看了两眼。大厅里客人不多,往来之间,有个背影很眼熟。
姜越没跟上去看,光头嘛,背影能有多大区别呢?
但她又想起来陈末。
想起他在电梯里避开视线,和那个光头调侃他时,他流下来的汗珠。
姜越失去了观赏的兴致,转头问前台客房收好了没,得到肯定答复之后上楼。
前台姑娘看出来她对花感兴趣,跑去找插花师要了几朵,又去水吧借了支高脚杯。
小高跟敲击在大理石地面,“哒哒哒”地靠近。
姜越扭头,入眼就是晶莹剔透的玻璃杯,几朵千代兰开得正盛。
“姜小姐新年快乐!我看您好像很喜欢花,正好也过节嘛,您带上去摆在房间里,看着也开心。这边就不打扰了,我代表全体员工祝您生活愉快,工作顺利,来年发财!”
旅游业能成为澄江的支柱产业不是没有道理,看看这配套服务做得多棒。
暖心得她都想长住了。
姜越向前台姑娘续了两天房。
原本也没急着回蓉城,一来一回挺麻烦,机票也不比住酒店便宜。而且回去也是冷锅冷灶,还不如多住两天,至少有人问冷暖,送热情。
她把花带回房间,躺了一会儿。
觉得无聊,又去湖边的花园转了转。湖边风很大,姜越没呆多久,进来的时候服务生正在给客人推荐今天的下午茶。
姜越也点了一套,深觉亏大了。
餐厅里人多了起来,姜越一个人不好占座太久,最终决定去城区逛逛。
她问前台,有没有什么地方推荐。
前台妹妹是个本地人,笑着回答:“一般客人都是来澄江看湖的呢!如果想去县城,可以去老城区逛逛,澄江很多小吃都在老城区。靠近车站那边新修了影视城,还挺多人去拍照的。”
影视城。
好像卢耀文昨天也提起过。
距离一中不远,她想,也可以趁此机会回学校去看看,探望孙妍。
到了学校才想起来,正值寒假,早停课了。
打工人忙起来连周末都没有,哪里还记得寒暑假。
但来都来了,姜越想进去转转。大门紧闭,她只能在门外远远看一眼。
公告栏贴着年度优秀教师,孙妍在一众严肃的职业照里,笑得很亲切。
姜越翻转镜头,和孙妍的照片合了影,随即招了辆车,去往下一站。
说是影视城,其实是一个小型商业区,外观设计得比较古风,融合了当地的民族特色,整体上看,更像一个公园。
姜越在蓉城生活几年,冬天就没怎么见过阳光。
渐渐地,也习惯了蓉城一到晴天,公园里就长满了人的状况。
澄江人没有这个习惯,冬日暖阳便少了人分享。
影视城内很清静,来这边的多是老年人。
姜越走走停停,沉闷冬日里,远远地撞进来一抹亮绿。
亮绿推着轮椅,穿过小径,走上小桥。
姜越喊了一声:“卢耀文。”
亮绿就在桥上停住了,循着声音看向她:“姐?!”
卢耀文俯身跟轮椅上的人说了句话,而后推着她下桥。
遇上了,总是要打招呼的。
而且看起来,他推着的是位长辈。
姜越上前去问好。
他们走进了,她才看清,轮椅上的人面容尽毁,五官模糊。露在口罩外的皮肤皱裂增生,一层又一层。
姜越生生忍住了震惊,报以一笑。
“阿姨好,祝您新年快乐。”
“李姨,”卢耀文凑在那位长辈耳边,向她介绍,“这是姜越,阿明的姐姐,也是末哥朋友。”
卢耀文照顾李姨很周到,姜越原本以为,那是他的妈妈。
“不是。”卢耀文摸摸头上的绿毛,神秘兮兮地告诉姜越,“李姨是末哥的妈妈。”
午后日光渐暖,姜越的身体却像是瞬间结冰。
“陈、陈末?”
卢耀文点头,头发绿得刺眼。
姜越又不是没见过陈末妈妈,她明明就很温柔,很有活力,很……
总之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现在这样,连有人向她问好,都会刻意回避眼神的畏缩模样。
她不敢相信,声音发颤:“什么时候的事?”姜越突然想起另一个人,她向他们身后看看,又问,“陈警官呢?陈末呢?”
“呃……这个……”卢耀文知道自己说错话,摸着脑袋笑得僵硬。姜越再追问他只一个劲往后缩,“你去问末哥,问我,我这……”
所以他突然断联,是因为这件事吗?
因为李阿姨出事了,他就切断了以往的所有联系吗?
他就……那么不相信她。
姜越攥紧拳头,指甲抠进肉里。
“所以他人呢?没来?”
卢耀文不说话。
姜越掏出手机:“你不说,我自己找。”
电话拨出去,姜越听着那道冰冷的女声,气得想要砸手机。
她听这个声音都快要出现应激反应,心脏剧烈跳动,手也抖得不行。
卢耀文拉着她:“明天!他明天就回,你……别气。”
她不气,她只是想不明白。
脑子里一团乱麻,姜越甚至不知道怎么回的酒店。
前台小姑娘在换班,临走前送她上了电梯。
一些线索在脑海盘旋,她一点一点抽丝剥茧。
护士不耐烦,说“护士长不姓李”。
保安嫌弃,说“都第几个了,净来瞎添乱“。
时悦抱怨,说“陈末搬家了,不知道搬去了哪里”。
林枫来道歉,说“我也联系不上他,问什么他都说‘还没死’”。
——还没死。
他这么说,会不会是因为身边有人去世了?
姜越不可置信地想到了帮过姜遥的陈警官。
她怔怔地看向窗外,如果她猜得没错,那狠心的人不是陈末。
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