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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偶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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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一到年龄,就会沉湎于过往。
姜越对此深有体会。
过去的许多年岁里,她独自一人上学、工作,独自一人搬家、过年,也独自一人长大,走过千万里路。
不也咬牙过来了吗?
偏偏回了趟澄江,见了几个旧人,就想起那些早该翻篇的过往。
从澄江回来就在想,过生日时也想,就连看见一张照片,也会想。
她不该想的。
陈末笑意不减,问她:“那你找我有什么事?”
姜越说明来意,最后补了一句:“没有就算了。”
他答得斩钉截铁:“有。”
听筒传来抽屉拉开的响动,而后是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
“其实……”
没有就没有,她很清楚,不是所有念想都能留得住。
“找到了。”陈末的回答由远及近,像是慢慢靠近她,“给你寄过来还是?”
姜越:“我给你地址吧,到付就行。”
她在微信的联系人列表里翻了许久,想起来自己好像还没有加过他。于是又调出通讯录,复制手机号发好友请求。
难免又想起那年在时悦家里,第一次添加陈末的Q.Q号的情形。那也是第一次有了他的联系方式,有种缥缈关系落到实处的奇异感觉,但在那之后,就好像两人之间凭空多出来一条牵连着的线。
只不过后来她又亲手将这条线剪断。
陈末迅速通过,姜越把新地址给他,转头继续收拾搬家遗留待拆的纸箱。
国庆最后一天,她赶在日落之前把整个屋子整理出来,舒舒服服吃了一碗加肉加蛋的金拉面。
节后又进新项目,姜越忙起来,就忘了拜托过陈末的事。
或许他也忙,这件事就一直搁置到了年底。
平安夜,公司策划了活动。
Amy抱着几个小礼物一脸满足:“天天过节吧!求求了。”
琳姐路过,正好听见,笑她想得美。
其实姜越也是这么想的,不像年轻人那么大胆表达罢了。
“姜越,来我办公室。”
Amy看她一眼,深表同情。
大过节的,茶歇都摆好了,这个时候叫她走,多煞风景。
琳姐让她坐,然后问:“我记得你是澄江人?”
“是。”姜越脑子里迅速闪过几种可能,“带新人?还是有客户?”
琳姐摇头:“有新项目,想让你牵头试试。就是这个项目有点远,所以问问你意见。”
早几年房地产市场繁荣的时候,一线城市的项目多得做不完。也是近两年市场饱和,商业发展逐步下沉至三线城市,这才接了一些偏远的项目。
临远隶属滨州,靠近中缅边境,离澄江倒是不算太远。
琳姐摆明了让她去历练,这么好的机会,姜越实在缺乏拒绝的理由。
出发机票定在了元旦节后。
收拾行李的时候,打开衣柜就能看见江明送她的衬衫,姜越这才想起,三个月前托陈末办的事。
也不用麻烦他了,她可以自提。
姜越打了电话过去,陈末没接,于是改发语音。
出发前收到他的回复:
【不好意思,忙忘了。】
【钥匙在门口地垫下面】
姜越沉默了。
临走前,她就是把钥匙藏到了那里,还提醒过陈末尽快去取。
结果半年过去了,钥匙还在原地。
姜越没再回复,手机装进包里,赶去登机。
落地后换大巴,到达酒店已经凌晨两点。
这次的住宿条件和往常比不得,Amy和她同住一间标间,少不得抱怨了几句。
“拖鞋拖鞋没有,浴巾浴巾没带,就连个床单都是破的。”她从浴室里转了一圈出来,“沐浴液和洗发露还发霉,这过的都是什么苦日子啊!我简直太后悔了……”
姜越笑她:“不是都告诉你了,这边条件差,想好再做决定吗?”
Amy气势弱了点:“那不是……补贴高嘛!”
“有所得必有所失。忍忍吧,很快就习惯了。”姜越把睡衣换上,“早点休息,缺的东西明早去买。”
Amy欲哭无泪,她西卡姐说的都不是“忍忍,很快就回去了”而是“很快就习惯了”。
这得是多少次经验积累下来的经验之谈啊!
其实姜越也不大习惯,睁着眼睛失眠到天亮。
临远大酒店设施老旧,隔音也不好,快三点的时候总觉得门外反复有人经过。
就像是……像是隔壁住了一群人。
她起来把锁链扣上,稍微放心了一点。
翌日,姜越睡到快九点,还是Amy把她叫起来。
“吃饭吗?我记得前台昨晚说早餐只供应到九点半啊,错过的话晚点还得出去找吃的。”
挺麻烦的。
姜越快速换好衣服洗漱,赶在九点十分和Amy一起下楼。
电梯门吱吱嘎嘎的,反应不大灵敏。关上之前,突然伸进来一只手,生生掌住了门。
“稍等。”
Amy吓了一跳,轻拂胸口说:“吓死个人,怎么不等下一班。”
那男人看她一眼,没说话,倒是跟在后头的男人说了句“抱歉”。
姜越闻声抬头,撞进陈末的视线。
他好像只是随意一瞥,视线快速从两人身上掠过,没有片刻停留。
没看见她?
姜越皱眉,往后退了一步,也没有再看他,转而盯着按键上方的小屏幕。
陈末后面又跟着进来两个男人,个子不高,显得他鹤立鸡群。
Amy被挤到角落,仗着盲区偷偷给姜越发消息。
【这年头,没想到素质还能跟颜值挂钩。】
【光头瞪我那一眼,可吓人了!】
【要不是还有人会道歉,我真的要怀疑这是什么作案团伙!】
姜越调了静音,还不知道Amy给她发了消息。
她没来由地想起张敏敏发给她的照片,于是透过电梯镜面又看了陈末一眼。
他双手插在唯一兜里,在等数字跳到“一”。
电梯终于停稳,陈末拥着光头出去:“这酒店自助不行,附近有家牛肉面不错。”
光头笑笑:“确实会来事,也难怪遇到个美女都要多看你几眼。”
陈末也跟着笑:“早说了我从小就招女的喜欢,你们非不信。”
她几乎可以肯定,陈末看见了自己,但在这群人面前却不动声色,很有几分欲盖弥彰的意味。
跟在陈末身后出去的男人顶着个鸡毛头,听见光头调侃陈末,还回头冲她吹了个口哨。
姜越想不通陈末为什么愿意跟这样的人混在一起。
流里流气,是他以前最讨厌的样子。
大概,人都是会变的吧。
她不错眼地盯着陈末的背影,势要从他反常的行为背后看出答案。
人渐渐走远,姜越快要放弃的时候,余光瞥见了随着他动作坠进脖领的汗珠折射的一缕微芒。
Amy缩了下脖子:“没想到,临远还挺冷。”
“大冬天的,怎么不……”
姜越脑子“嗡”的一下,声音突然停了。
是啊,大冬天的,怎么会不冷呢?
更何况,他还只穿了一件单薄的卫衣。
那缕微芒刺眼,姜越忍不住细想。
他到底是怎么了。
装作不认识她,装作平静无波,还装做流氓。
“走吧。”她按下内心慌乱,对Amy说,“再晚连洗碗水都喝不上了。”
手机就在包里,她掌心渐渐握紧,冷硬的手机边框硌着手心,姜越反复提醒自己:你们已经没关系了。
感情最真挚的时候都不见得愿意解释一句,怎么会在形同陌路的时候回答。
倘若再多疑问都与你无关的话,又何必去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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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姜越和Amy而言,工作上的事情已经算是得心应手,项目和项目之间无非是加班和加更多班的区别。
临远项目最大的挑战却不是加班,是吃住。
Amy对此怨念很深:“就不该贪财。”她哀求地望着姜越,“西卡姐姐,周末改善下伙食吧!主要是想改善下住宿,我已经三周没洗过一次舒服澡了!”
“这已经是临远最好的住宿条件了。”姜越无奈,“不然你提前回去吧,也快过年了。”
Amy眼睛都亮了起来:“真的吗?”但很快又意识到一个问题,“那你咋办?一个人住这里我还真有点担心你,门都锁不紧。”
姜越笑着在她头顶拍了下:“我是澄江人啊,你忘啦?”
Amy欢欢喜喜收了东西,并表示:“那过年的时候你多待两天,我早点过来。”
姜越把Amy送上火车,买了小年夜的票回澄江。
张敏敏之前告诉她:“阿明前几年呢,是在一个洗车店干活。老板看他挺机灵,就想让他学汽修,后来还去考了驾照。再后来,他就自己出来送货啦。卢耀文和他关系好,跟他说殡仪馆赚得多,他就去了。本来他骑单车就飞快,开汽车就更快了。开灵车……我爸嫌晦气,一直没同意。”
她说着说着,就要哭出来,“他明明,明明只是想多赚点,给我当彩礼的……因为我爸不满意,他才去找陈末哥帮忙。两个人不知道怎么没谈拢,还打了一架。”
姜越鼻子发酸,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
张敏敏吸吸鼻子,稳住情绪:“再后来,你就回来了。”
“上次听卢耀文说,陈末不也是在送货么?”
赚很多吗?不然江明为什么非要跟着他干。
张敏敏说她也不知道。
“不然,你还是问问陈末哥吧。”
……
澄江车站热闹依旧。
雨雪霏霏的夜,姜越没带伞,羊毛大衣挡不住冬夜风雪,水波纹的表面积满细密的水珠。
她站在路口,在找酒店和找陈末之间踌躇。
旅客太多,车也不好打。有辆电车在她面前停下,熟练地询问:“走不走?全城二十。”
姜越按下行李箱拉杆,直接拎上车。还没坐稳,前面那人带着浓重的上江口音,偏头向司机报上地址:“县医院家属小区。”
她正拂开大衣面上化开的雨雪,闻言动作一滞,手上湿漉漉的,潮得掸不开。
地址太过巧合,姜越下意识抬头。
副驾上,卢耀文顶着亮绿的头发朝她挥手,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姐,你回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