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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七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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敌人也不是别人,是姜越和江明的亲奶奶。
临近破晓,两家都守了一夜,人也熬疲了,麻将打了几圈没人数得清,停车场开着的车门倒是又多了几个。
对面的戏台搭得高高的,早已偃旗息鼓。
姜越倒是觉得,因场地限制被迫缩小的台子正好够江老太上去再演一场独角戏,以一声尖锐的破锣嗓子开场——
“好你个江月!你还敢回来!”
像是遮羞布被利刃“呲啦”划开一道口,昏昏欲睡的众人都打起了精神,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七年。
七年过去了,也没点新花样,这种人放在她们行业里,是要被优化掉的。
江老太才不需要优化,只管指着姜越骂。
“你个狐狸精放跑你妈,克死你爸,气死你爷……
我就该把老汪家的彩礼收了,早点把你嫁过去。
还让你读书?你读屁的个书!”
有人指指点点,交谈的声音大了起来,有几个干脆不装了,直接从麻将桌上下来,抓了盘子里的瓜子花生跑到这边来。
成为焦点不是第一次,姜越仍旧无法习惯。
她叹了口气,掏出手机垂眸一瞥:04:58,而后拨通了紧急通话。
嘟声响了几下被接起,姜越背过身去,简单说了几句,报上地址。
江老太还在哭天抢地博同情,这次用上了新话术:“现在连我乖孙都被你克死了!可怜我一把年纪白发人送黑发人吆……”
黄毛个头不抵姜越鼻尖,还是舍身取义挡在了姜越面前。
姜越拍拍他的肩膀,低声说:“没事,她暂时不会把我怎么样。”
城里的老人再不讲理,骂人也就是翻来覆去那几句,加上身体素质不行,基本上不会动手。
可惜姜越太久没回澄江,忘了江老太和城里那些老年人不一样。
她冲进灵堂,凭借壮硕的体型拂开黄毛,直接把姜越压到了棺材边。
有人急了,让她不要乱来。
可她哪儿听得进去,按着姜越的头大喊:“你看看,你好生看看,江明死得多惨,天老爷啊!你不长眼啊!怎么死的就不是你!”
姜越只觉得耳膜都要被震破了,整个人都被押在江明面前无法动弹。
她本能地在被迫凑近时闭上了眼,可还是晃眼瞥见触目惊心的画面,大脑反应过来之后又倏然瞪大了眼。
那张毫无生气的脸与她隔着很近的距离,像极了她小时候穿的旧棉袄,缝缝补补的针脚细细的,留在了没有血色的皮肤上,密密麻麻。
姜越忽而皱眉,有心痛有不忍,胃里翻江倒海,视线模糊一片。
她突然就明白了陈末昨晚为什么要伸手挡住她的眼睛;为什么拉着她东拉西扯到最后大眼瞪小眼,就是不让她靠近江明;为什么就连上个厕所都不肯去,把黄毛从牌桌子上拽过来守着她才愿意离开。
被陈末扶着坐下的时候,姜越终于回过神。
她没理会江老太不堪入耳的咒骂,眼眶红红的望向他。
陈末只当她是累了,观察着她的脸色:“熬不住了?要不要去我那儿睡一觉?”
江老太站得近,刚刚被陈末拽下来,正在气头上,听完这话像抓住了什么把柄,立马转头向众人喊:“听听,听听!我刚才说啥?她和她妈都是狐狸精!几年不着家不往家里寄钱,也不知道在外面做啥见不得人的事情。看啥看?我讲错了吗?我讲错了她一回来就要去别个屋里困觉?”
黄毛这会儿终于从人群里挤了进来,拦着江老太,被她一把掀开后还瞪了一眼,语气蛮横又泼辣:“你拦我做啥?你咋不去拦江月?天天带着江明鬼混我还没找你算账,你倒还拦起我来了?没这个道理!”
黄毛张嘴要辩解,一个“我”刚说出口,被陈末拦下了。
“江婆婆,你老人家先回去歇歇,阿明这里有我们几个小的盯着,不会出岔子。”
姜越一听他开口,就知道要坏事。
果然,老太婆嘴里没一句好话。
她眼睛瞪得溜圆,看向陈末:“你还好意思讲?你一家老老少少都不是好人,是好人能跟这两娘母不干不净?”
姜越一夜没睡,脑子里乱哄哄的,江老太嗓音聒噪,她实在是受不了了,闭着眼睛喊:“你到底够了没?”
几乎是同时,黄毛也指着她警告:“你不要太倚老卖老了!”
江老太很久没见姜越了。
印象里,她还只是个唯唯诺诺的高中小姑娘,从没想过她会反抗。
加上黄毛和江明走得近,跟着江明喊她一声奶奶,从没在她面前发过火的人,真吼起来还颇有几分震慑力,江老太当即被喝住,愣了一秒才反应过来,往地上一躺,就势喊得更大声:“没天理啦!打老人啦……”
陈末额上青筋都快爆出来,这一刻,他是真的想报警。
殡仪馆什么时候这么热闹过。
对面嗑瓜子打牌的全都凑过来了,在车里补觉的也都醒了,一窝蜂围拢过来给主家帮腔——说是江老太躺地上之前拽着谁家小孩,给人吓哭了。
昨晚的吹拉弹唱劲歌热舞算个什么,在江老太面前,全都是狗屁。
人群后忽然传来警笛声,管理人员睡眼惺忪的,被迫上起早班,一边领着警员往里钻,一边高举手臂,手里还攥着个扩音器,反复播放“让开让开,让警察进来”。
半小时前冷冷清清的灵堂,此时乱成了一锅粥。
陈末冲黄毛挑了下眉,黄毛摇头。
几个同伴互相看看,也跟着摇头。
“都别吵了,安静!”齐耳短发的年轻女警走上前,问,“谁是姜越?”
姜越举手示意,跟着她穿过重重人群,上了警车。
一同被带回警局的,还有躺在地上的江老太和指证江老太拽了小孩的男人。
这是姜越活了二十多年,第一次进警局。
负责做笔录的警察让她签字时特意提醒:下次别胡乱报警。
姜越在名字后面写下电话号码,点头应下。
没跟他说要是他们出警再晚一点,江老太可能真就仗着自己年纪大,把姜越和陈末还有黄毛几个都打个遍,至于那个说江老太拽倒小孩的男人,指不定会江老太被倒打一耙,更别说什么赔偿了。
她完全是基于对江老太的充分了解和不信任,才早早报了警。
从问讯室出来的时候,姜越迎面碰上江老太,只能装作没听见她低声咒骂的恶毒话语。
负责给江老太做笔录的警察是接警的女生,大概是刚毕业,脸皮薄,又不是当地人,拉着她让她不要再说了,注意点影响。
姜越都不正眼瞧她,说:“你放心,你江家大门,请我我都不会进,更别提那荒山野岭里的劳什子祖坟。”
江老太气得手抖,指着姜越半天憋不出一句话。
姜越才不管她,谢过警察,扭头就走。
她还赶着回殡仪馆。
事发突然,姜越出来只带了手机。身份证和笔记本电脑全都在行李箱里,她只记得昨晚被黄毛接过去放在了墙角,也不知道还在不在原地。
姜越一边往警局大门走,一边点开打车软件。
澄江小县城一个,滴滴都还没普及,姜越打不上车,只能寄希望于早点遇到出租车经过。
“出来了出来了!”黄毛指着那道身影,手肘碰了碰陈末的腿,抬头乐呵,“出来了哥。”
陈末早看见了。
澄江和北京不在一个时区,天亮得很晚。
姜越站在马路边,身旁的路灯还亮着,人影从薄雾里透出来,照得她整个人笼一团朦胧光晕,和高中上晚自习溜到操场上背单词时的小姜越一个模样。
陈末没急着过去,拖着箱子在马路对面的早点摊前买了几个包子一杯豆浆。
澄江地处高原,昼夜温差大,初夏的早晨还有些凉。
姜越穿了条露脚踝的裤子,冷得直跺脚。
她小幅度蹦跶着取暖,顺便查阅工作邮箱,等察觉到身边有人时,陈末已经捏了个小笼包递到她嘴边。
动作熟稔到好像这七年他们都没分开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