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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长安的初秋还有些许炎热,幽州的初秋却已经有些寒气。河阳侯府的女使们将桌案上的梅饮换成发苦的药茶,院里管家娘子们也将夏日乘凉的苇席拆掉,露出澄明的天。

      “王妃,府里膳房做了老鸭汤,您要不要用一碗?”一个小女使低着头,怯生生道。

      站在窗边看落叶的女子慢慢回头,眼角余光扫过那怯懦的小女使,便立刻有年长些的侍女上前来赔笑道,“公主,这小丫头没见过世面,冲撞您了。您大人大量,求您宽恕一二,婢子定好好教她。”

      她不是傲下之人,只是眼下心烦意乱,也没为难她们,“下去吧。”

      小女使哆哆嗦嗦跑下去了,跑到院门口还差点撞到人。

      “桐微……公主,怎么站在窗前,幽州天气凉得早,小心风寒。”来人语气温柔,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

      桐微定定地看着他,不做声。

      他似乎被看得浑身不自在,略略垂眼,避开了桐微审视的目光。

      “秋日喝老鸭汤最好,你瘦了许多,该好好补补。”那人受不住这样直白又锋利的眼神,只自顾自在桌前坐下,慢慢盛满一碗冒着热气的汤,“我记得,你以前最喜欢喝了,要不来尝尝,还是不是以前的味道?”

      桐微还是站在窗前,面无表情。

      那人终于忍不下去了,开口道,“你和亲之事是我对不住你,我愿意用一生还你。”

      桐微终于开口了。

      “对不住?好轻巧的三个字。还我?三年的苦痛折磨,你要怎么还?文玉章,是我错看了你。”

      文玉章的脸霎时惨白一片,忍不住为自己辩解,“当年,圣上钦点沁仪公主和亲,我为使者送亲,可半路沁仪公主失踪,我,我是不得已……”

      “不得已?周凌悄悄迷晕我,和我换了衣裳,害我替她和亲,你我青梅竹马一同长大,我信你,求你帮我带我走,可你是怎么做的?你说皇命难违,又说她周凌是金枝玉叶,和亲事关两国大业,不能轻易毁弃,将错就错把我送进库萨人的大营。”桐微一字一句艰难地说着。

      文玉章低着头,手不自觉得握成拳,“可和亲之事是圣上钦定要安抚边境,更改不了。即便我不将错就错,陛下也会下旨由你继续完成和亲。沁仪公主是金枝玉叶,你也是皇室中人,合该为江山出一份力。”

      许是此话太过好笑,桐微竟忍不住笑起来,“江山?别说是我,便是周凌,这江山有她的一份吗?太子能让她做吗?她能继承大统吗?”

      “安抚边境?名满长安的文大才子,你睁开眼看看,即便我和亲的三年尽力周旋,边关平静过吗?谢铭旌他父亲是怎么死的?这满府的孤女寡妇是怎么来的?城外连片的坟茔是为谁修的?玉章哥哥,你可真是好眼光,好眼光啊!”

      不知被什么刺痛,文玉章嚯得站起来,“身为大梁子民,自然人人都该效力,何必锱铢必较!”

      “人人效力?你一介酸腐书生,不能征战沙场护卫边民,那你怎么不去和亲?怎么不为了你的那份江山出一份力?”

      文玉章被说的脸色由白转青,又气得通红,“征战沙场?你眼里心里只有那个谢铭旌是吧?说什么我酸腐书生,我救不了你,你是满心满眼只觉得他谢铭旌好,何曾记得我们才是青梅竹马!你我自小一起在宫中读书,他明知我自小倾心于你,却还横插在我们中间,他是什么居心?他谢家满门忠烈,我文家也是朝廷柱石,为什么自从你回来,你张嘴闭嘴都是他?”

      桐微不敢置信地摇摇头。

      错了,一切都错了。

      早在三年前,文玉章明知道她是被人陷害去和亲却仍将她抛弃在异国他乡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看错了人。可这三年,她总怀着一丝侥幸,也许文玉章是奉圣命不得已而为之,毕竟文家族老还在长安,他若抛下一切,带她走了,那是置亲族于不顾。

      可如今,她借谢铭旌的势杀了库萨王,趁乱回朝,他作为天子钦差,带她和谢铭旌回长安禀明情由,却还好意思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呦,这是怎么了?两个人怎么和乌眼鸡似的?”谢铭旌走进屋子里,打破了冷硬的气氛。

      谢铭旌是河阳侯的儿子。两年前,河阳侯战死沙场,便由他接替父亲镇守边关。就桐微这些天的观察,谢铭旌绝对不像是表面看上去的那么随和,

      “谢小侯爷,未经允准进入女子房间,是为不妥,小侯爷还是爱惜自身清名的好。”文玉章看见谢铭旌那张永远骄傲张扬的脸就心烦,更别提这人简直毫不掩饰的心怀不轨。

      他作为天子钦差,到了幽州的第一眼就看见谢铭旌给云桐微的右臂上药,半点都不避讳。后来更是不顾身份,见天的从街上找些市井小玩意儿逗云桐微开心。这小半个月来,云桐微只有看见谢铭旌的时候才会笑两下,见着自己完全是一副不认识的样子。

      “对不住,我虽然也和文公子一样出身世家,但沙场摸爬滚打惯了,难免粗糙,没那么多心思,请公主海涵。”他还装模作样做了个揖。

      桐微也不好冷着脸,毕竟她这次能回朝,还是谢铭旌帮的忙,轻声道,“小侯爷莫要听别人胡说,若说谨慎守礼,那我便不该住在侯府,越发该找个街巷窝着了。”

      谢铭旌听出云桐微话里有话,笑道,“你们俩也算是青梅竹马,不要一见面就火气这么大嘛,玉章兄也是为你考虑。”

      只是他面上带笑,说到青梅竹马四个字的时候却莫名有些咬牙切齿。

      “小侯爷,我与文家公子算不上青梅竹马,请你慎言。”云桐微看也不看文玉章,冷冰冰道。

      谢铭旌暗爽不已,心说你文玉章天天在我面前得瑟青梅竹马,这下人家亲口否定了,看你还有什么话说。

      但他不能表现出来,随口指着桌上的汤碗,道,“这汤都放凉了吧?油腻腻的,不好喝也不易消化,头先我吩咐人做了桂花糕,此时想必好了,配上药茶,去火清胃又解腻,不如去前厅尝尝?”

      云桐微正想找借口离文玉章远一点,听了这话,径直出了院子往前厅去了。

      她一走,屋子里的气氛立马变得剑拔弩张起来。

      “谢小侯爷,我与桐微有些误会,这是我们自己的事情,不劳你费心。”文玉章眯起眼看着谢铭旌。

      “哪里哪里,咱们三个也算是熟识,桐微是平卢长公主与云大人的爱女,御封的永宁公主,我自然不想看文兄与桐微生疏了,也是用心帮你们缓和嘛。”谢铭旌语气倒是轻快,但眼神中却透出一股防备。

      文玉章冷冰冰道,“那谢小侯爷还真是热心肠啊。”

      谢铭旌微微一笑,“客气客气。”

      “既如此,我倒真有一事要麻烦小侯爷。”文玉章缓和了情绪,重新冷静下来,上下打量着谢铭旌。

      “陛下诏命,永宁公主与河阳侯俱要速速回京,自我奉命到幽州以来,已耽搁了一月有余,小侯爷是热心肠,想必也会帮我这个忙吧。”文玉章略带威胁的说到。

      谢铭旌脸色一变。

      这文玉章确确实实是奉了圣命,“请”他们二人回京的。

      谢铭旌与桐微里应外合,趁库萨人庆祝国母太后诞辰的时候刺杀了库萨王,库萨随之陷入内乱。谢铭旌提前埋下的暗桩趁机四处游说,搅得库萨族乱成了一锅粥。

      库萨王嫡系一派忙着扶持库萨王的幼子上位,库萨王的兄弟叔伯们却也对王位虎视眈眈,左右贤王一边给对方使绊子,一边暗暗推自己的势力上台。虽然喊得杀声震天,但所有人都怕把自家势力派出去作战,别人会钻空子夺得王位,只有小股部队在幽州城外盘桓。

      谢铭旌瞅准这个时机,一边派人往长安报信请旨,一边调动自己的亲信部队趁乱一举将库萨大营端掉,库萨人溃逃四散,退至黄水以北。

      这本是大快人心的好事。军中将士也无不热血激昂,发誓要彻底消灭库萨,封狼居胥,燕然勒石,成就一番事业。

      可坏就坏在,战机稍纵即逝,库萨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反应过来合兵南下,所以谢铭旌是一边派人往长安请旨,一边私自调兵出关的。

      谢铭旌想着一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二来陛下还是皇子的时候,与谢父交好亲厚,陛下登基后,谢父一直戍守边境,谢铭旌也算是在陛下看着长大的,关系自然不同寻常。可谁知,捷报八百里加急在请旨奏章到陛下手里的第三天就到了长安,但弹劾他的奏章还是如雪片一样落在陛下的案头。

      原本他不放在心上,最多不赏也不罚,不痛不痒的申饬两句也就算了。可等来的却是文玉章带着召他回京的旨意浩浩荡荡地来了幽州。刚进幽州,便要夺他兵权。谢铭旌顿觉不妙,将军被夺了兵权,要么从此赋闲,要么死路一条,绝不会是什么好下场。他虽信任陛下不会如此绝情,但史书血迹斑斑,也不能不防。因此留了一手,借口幽州以北黄水以南一带刚刚清肃,正是局势不稳的时候,还需驻军打理,暂缓交出兵权。文玉章虽然领着圣命,但身在幽州地界上,不好太过强硬,也同意了。

      这一拖就是一个多月。云桐微认为绝不能轻易离开幽州。所以,谢铭旌今日推说要整饬军务以便后来人接收,明日借口风寒未愈不宜远行,迟迟不肯动身。

      然而,一直拖着,终究不是办法。本来因为私自带兵出关就已经是重罪了,看在大获全胜的份上,也许还能宽纵。可迟迟不奉诏回京就是辩无可辩的重罪了。

      眼下,文玉章摆明车马,回京或是抗旨,无论哪种选择都很艰难。

      谢铭旌稳住心神,恢复了那一副玩世不恭的表情,“桐微还在前厅等着我一块去尝桂花糕呢,不陪文兄在这儿耍嘴皮子了。”

      前厅那边,云桐微坐在桌前喝着药茶,心里不知在盘算什么,看见谢铭旌走进来,开口道,“他又说回京的事了吧?”

      谢铭旌笑道,“桐微,我怎么不知道你还能掐会算的?这糕好吃吗?”他说着拈起一块糕,丢进嘴巴里,咂摸半天,“有点甜了,下次叫他们糖放少一点。”

      “我还是坚持认为你绝不能回京。”云桐微没心思开玩笑。

      谢铭旌收起玩笑的表情,也正色道,“你也不能回京。”

      云桐微哪里不知道他的意思。

      她刚从库萨回来时,曾问过朝中这些年的动向,谢铭旌一一与她细数。当时云桐微就察觉到,沁仪公主偷天换日,害自己替她和亲之事,皇帝不仅知情甚至是默许的。这中间,从沁仪公主到她母亲胡贵妃,再到皇帝,每个人都在推波助澜,以致她和亲三年,倍受凌辱。

      如今,她回来了,昔日的仇敌却远在京城,她若不回京,又如何能报仇?

      况且,她总有一种感觉,陛下与朝中大臣对谢铭旌有种微妙的敌意,并不像谢铭旌以为的那么君安臣乐。

      如果朝中对谢家早有戒心,那么谢父战死究竟是英勇捐躯还是被人设计,这里面或许有文章可做。如果能利用这一点,借谢铭旌的手向那至尊之位上的人报仇,岂不比她势单力孤来的快?

      可谢铭旌与她毕竟曾是同窗好友,他的心思,她又岂能不知?利用谢铭旌满腔真诚,她又于心不忍。她见过太多的背叛,这人满腔赤诚,却小心翼翼地拢着那团火不灼伤她,这样的情谊怎能不叫人珍惜?

      云桐微想了又想,终于还是开口。

      “一直迁延观望,免不了定个抗旨之罪;可若回京,我孤身一女子,你又解了兵权,岂不是羊入虎口,生死都捏在别人手上。”

      谢铭旌叹口气,“两难啊!现在我是真佩服先父,同在边关,他却能得陛下信赖倚重,我总是毛毛躁躁,不懂官场平衡。”

      “其实,不是没有第三条路。”云桐微努力掩藏起自己的心虚,逼迫自己直视着谢铭旌的眼睛。

      谢铭旌不明所以,“什么?”

      云桐微缓缓开口道,“如果,我说谋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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