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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推拿 ...

  •   隔天早上,叶芷君投入工作前,收到周倩语的电话,她独自去医院拿报告单,确认已怀孕。

      “蒋昊哪天能回来?”
      “下周三,大概。”
      “要尽快商量好,医生说了,5到7周之内药流,最安全。”
      “等他回来再说。”
      “行。”

      她无法凶狠地替周倩语做决断,原本也不该如此,只愿不会成为他人爱情故事里的反派角色,触发罗密欧与朱丽叶效应。

      周五倒夜班,到周六早上阖眼,睡十小时后,与父母去远房表亲开的饭店,同开推拿馆的三叔公一家共进晚餐。叶芷君的姨母王红英与姨丈带满一周岁的外孙女希希刚从上海过来,会在这里待到五一以后,因为他们的女儿女婿五一假期要外出旅行。

      叶芷君与外甥女希希线下第一次见面,王红英抓着希希的藕臂朝叶芷君打招呼,引导希希叫姨母,但叶芷君不受待见,希希粉团小脸一皱,撅屁股扑进外婆怀里。
      王爱珍无故打女儿手臂,耳边气音指责她表情不亲切,气场不和蔼,小孩子最是敏感通透。

      叶芷君无辜,分明什么都没做。

      席间上菜吃菜,喝酒或被迫去敬酒,提及叶芷君无非问工作可还顺利,是否有男友,打算何时结婚。
      哪一样都不顺利,之所以还活着,是因为不敢死——叶芷君没有如此语出惊人,只默读让自己知晓。

      中途王爱珍举着红酒到三叔公三叔婆间敬酒长谈,留一张空位,让叶芷君直面希希。

      希希正在吃外婆吹凉的嫩豆腐汤,切成小拇指尖大小的豆腐,与蛋花和紫菜缠绕,难舍难分,这是席上少数几样希希能够吃的食物。
      她遗传了母辈的雪白肌肤,粉红色的嘴唇被汤水浸润,偶尔笑起来探出比嘴唇更粉嫩的兔子舌头,肉乎脸蛋下粉色的口水巾散发奶香味。因身体太小,眼眶未发育成熟,拥有和毛绒玩具相似,几乎看不到眼白的巨大黑珠。

      希希多么漂亮、可爱。叶芷君想去捏捏她的小脸,可大脑止不住在想,希希的脸皮会被她扯破,翻出黄白色脂肪和红色肌肉层,拖着一层血淋淋的透明黏膜,漆黑眼珠骨碌掉出来,像穿高跟鞋把小猫当蹦床,快乐地踏碎它们的骨骼和内脏。

      不是触发可爱侵犯。

      虽然叶芷君从前很喜欢小孩,也很受小孩喜欢,学生时代还曾幻想过和喜欢的男生拥有一个可爱的宝宝,是无比幸福的事。
      希希就这样突然哭嚎起来,也许因为叶芷君正在看她,手掌撑在母亲的空椅上。
      小孩子最是敏感通透,像一面镜子,透过他人的眼睛看到他人所看到的世界。

      王红英身体变摇篮,捏着嗓子哄希希。王爱珍接收到信号弹,举半杯红酒回座位,推开女儿的手,走程序哄过希希,转头粗鲁地对叶芷君说:
      “你笑一下,谁欠你钱了?”

      叶芷君笑,笑多简单,嘴角上扬即可。

      “你那个工作,真的要换掉,以前隔壁谭伯伯的孙子很喜欢你的啊。”
      王爱珍拿希希当照妖镜,确诊女儿已被妖魔附体,病入膏肓。
      叶芷君认为是异性相吸和母体柔软安全的缘故,谭伯伯的孙子是异性恋,而她是个无论心身性征都特别明显的女人。

      视线回到前方的残羹剩饭,侧瞥到父亲叶磊的紫红面颊,以为问他态度,下半身爬上来,尾椎骨贴到椅背,如此作答:
      “不用听你妈怎么讲,多大的人了。”上身前倾够到桌中央牙签盒,横七竖八洒出来,取一根往嘴里塞,露出黑黄的后槽牙。

      叶芷君打算从家搬出。

      整晚手机搜索房源,挑选合格品标记,与房东联系,找时间实地考察,明天下午就去。凌晨阖眼,睡六小时,梦里被希希压住胸口,用毛绒玩具一般的巨大黑珠凝视她。
      滞闷地醒来,发呆,起床换衣,在洗漱台前刷牙,看到镜中淤青似的自己,把嘴边白色泡沫抹到油亮的头发上。
      吐掉嘴里泡沫,一头栽进洗漱池,打开水龙头,从冷水过渡到温水,用姨母从上海带过来的日本进口洗头膏,尝鲜。

      是柠檬味。

      洗完头只吹干发根,上桌吃早午饭,被王爱珍发现早起洗头,挨龇牙咧嘴的训。
      结束午饭又被拖去三叔公推拿馆旁边,的棋牌室,姨母姨丈归老家的娱乐项目主要是打麻将和斗地主。
      王爱珍帮忙照看希希,在旁边看人打麻将。

      叶芷君看不懂,到三叔公推拿馆里去,那里的空气有醇厚燃烧艾草留下的气味,她很喜欢,如用肥皂洗浴身体,水冲刷洁净后干燥的皮肤,如具备“不新鲜”危险性的动物尸体经火烘烤,煮熟散发出香味的踏实感。

      推拿馆一楼大堂的白色按摩床之间用蓝色帘子隔开,像医院病房。中午前后没什么生意,只有熟客皮糙肉厚去二楼单间边推拿边睡午觉。三叔公刚吃完午饭,仰在竹躺椅上小憩,皮肤红润,看不出年近八十。

      叶芷君在艾草熏染中呆滞,直到母亲抛开睡午觉的希希,进推拿馆里来,叶芷君知悉后面一定会跟着赵玉霞和汤逸群,她打算把脖子伸进断头台,接受死刑。
      王爱珍说叶芷君一定“会来”,并非请客吃饭,而是请客推拿馆会员价按摩,首次免费。她善解人意,知汤逸群做主播长期面对电脑屏幕伤脊柱腰椎,劳损脖颈肩背肌肉群,又知赵玉霞初中肄业,无甚文化,常年做家庭主妇,性情老实温顺,爱子心切,也相信中医药。

      汤逸群是打着哈欠进门的,显然没睡饱觉,看到坐在柜台旁的叶芷君,眼睛突然发亮。

      “你洗头发了。”

      “什么味道?”他又说。
      叶芷君像发现同好,“艾灸。”

      “我是问洗发水。”汤逸群直走到叶芷君跟前,手撑大腿,屈膝,伸长脖子去嗅。
      叶芷君一记铁砂掌打在汤逸群胸口。
      汤逸群捂胸口后退,挺直身板,自问自答:“柠檬。”

      “你作甚?”赵玉霞生气,把儿子拽走。

      叶芷君不明白,那样漂亮干净的一双眼睛,怎么会安在流氓身上。

      三叔公带汤逸群到里间,老师傅亲自出马。

      未几,叶芷君听到杀猪似的叫声,断断续续。猪要跑,被三叔公捉回来摁在长板凳上打猪蹄扣。猪妈妈与三叔公的徒弟兼长子在沙发上谈耳鸣和偏头痛的问题,被惨叫声打断,露出担忧神情。

      王爱珍凑到房门口缝隙去笑:“小汤啊,第一次做是要痛一点的哦,但是做完身体很舒服的,实在吃不消,叫叔公轻一点,伯伯啊,轻一点,不要做坏喽。”
      三叔公嗓音隔门板清晰传出:“我晓得,他这个肩背肌肉太僵,要打开,不会做坏,我做五十年了还用你操心。”

      叶芷君莫名感觉大仇得报,难得由衷地笑,母亲的话像讲黄色,与汤逸群痛苦叫声合一起,双倍好笑。
      王爱珍这推拿主意为汤逸群准备,也为女儿准备,走过来晃女儿肩膀,压嗓子说:“又开心了?有点缺德哦。”
      叶芷君也压嗓子评价:“奸诈。”

      汤逸群惨叫良久,开始虚弱呻吟,持续到某一刻断线,寂静无声。叶芷君突然心慌,想到受虐待的人被折磨到不成人形,到最后麻木昏迷,没力气呼救,像任人践踏的一滩烂泥。

      没有谁应当被如此对待。

      叶芷君鬼使神差跑过去打开门,汤逸群闻声从按摩床呼吸口抬起脸,脸上有醉酒般的红晕,赤着膀子背上披一块蓝毛巾,捱过冬天的身体白净如雪,按摩过的肩颈如被热水浇过,泛红,太像一头猪,快要被饿死的猪,锁骨清晰,肩峰凸起。
      不禁去想白花花啤酒肚男人压瘦小女人,玩BDSM,实在恶心,嫌弃表情浮现到脸上。

      “做什么?”三叔公问。
      叶芷君弱声答:“没声音了。”
      汤逸群怪声叫:“你出的主意!”
      叶芷君摇头,“不是。”
      “你这个恶毒的女人。”汤逸群像小孩耍赖装哭博关注。
      “你痛也是活该,没听到过谁像你叫这么大声。”

      王爱珍坐到赵玉霞旁边,拧一下脸部肌肉,像吃到柠檬一般酸涩,“还像小孩子一样,现在条件好了,小孩都晚熟,三十而立,三十都像十六七岁。”

      三叔公下重手,手肘揉腰部经络,汤逸群惨叫直传门外更剧烈。叶芷君冷笑,识破他拙劣演技,平日做视频要效果夸张,把这种习惯带到生活里来。

      “谁啊!TM杀猪我靠,jb断了?!”对门客人破口大骂。

      汤逸群立即噤声,甚至偷笑。
      叶芷君抓住破绽,“你果然装痛。”
      三叔公低声提醒:“君妹,把门关上。”

      叶芷君看向自己开门进来始终未松开的门把,未及时关上,汤逸群便鬼迷日眼,挑眉调笑:“君妹~你舍不得,要在这里一直看着我。”

      三叔公若无其事地朝汤逸群后脑勺扇过去。

      “叔公,下手狠一点!”叶芷君摔门出去,被恶心到,身上像有蚂蚁在爬。

      “靠谁TM在按摩店发情!?老子出去TM开车撞死你们两个!没素质的。”对门客人又骂。

      叶芷君在门前涨红脸,王爱珍哎呦哎呦叫着过来,“肝火真旺。”抱女儿双肩,推去坐沙发。

      赵玉霞满面歉疚对叶芷君,“他从小就很难带,打也打不听,上学的时候给你添麻烦了,实在对不起。”
      叶芷君倒不好意思起来,对赵玉霞发不了脾气,想起汤逸群那副鬼迷日眼猥琐相,却又翻起白眼,“有些小孩就是教不了,没得救。”

      王爱珍突然撞叶芷君,气息微弱,语速却快:“好好讲话,翻什么白眼。”

      叶芷君见赵玉霞表情更愧疚,直白对她解释:“我没有对你翻白眼,我翻你儿子。”
      赵玉霞表情尴尬,哭笑不得。
      王爱珍几乎气笑,钳住女儿肩膀,耳边阴阳怪气:“你刚从水帘洞里出来,没学会怎么和人讲话,猴孙。”

      “好了,我要出去。”叶芷君挣开王爱珍怀抱,往外走。
      “你去哪里?”
      “找周倩语。”

      显然是借口。

      叶芷君穿过马路到对面候车亭,等出租车。旁边同样等车的是个拎蛇皮袋,驼背严重的外地女人,牙齿没长齐的小孩被女人用鲜艳布带绑在背上,拥有和希希一样毛绒玩具似的巨大黑珠。

      叶芷君觉得今晚又要做噩梦了。

      不多时看到出租车绿色身影,伸手拦截,到近处才发现客满,手又垂下。

      公交车却空闲,紧随出租车身后,驼背女人招手拦下,车门打开,吃力将蛇皮袋拖上车,露出藏在背后的一只臃肿尿素袋,叶芷君才发现原来先前蛇皮袋贴地,驼背女人只是抓着提手。公交车前门关上又打开,夹杂驼背女人的惊呼。
      她不自量力走过去抓住尿素袋绳扎口,拎起。
      好重。
      头皮紧绷,牙龈都在用力。
      驼背女人用不标准普通话道谢,叶芷君勉力让尿素袋够到前门踏板,驼背女人伸手接过去。

      叶芷君松口气,看掌心白色勒痕,余光注意公交车前方闪过绿色身影,紧忙抬头去看,车顶灯牌显示空车。

      两辆出租车怎么靠得这样近?不讲道理!

      “叶子君。”欠揍的嗓音疾速靠近。
      他从不好好叫她的名字。

      叶芷君更烦躁,转头看到汤逸群嬉皮笑脸的样子,险些没忍住一拳打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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