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宗门》暕暕

8、第 8 章

　　车辆仍然由左菁华驾驶，一路无阻驶入林门门邸天佑庄园的庭院停住。
　　主建筑厅堂落地窗前的休闲桌椅间，沈碧霄正执一支水晶玻璃红酒杯，品酒度闲，见有车辆开进来，放下酒杯起身，由一男一女两名佣工陪同着，迎出楼门口。
　　夜已渐深，沈碧霄未换内服，而仍着外服，但装束并不严正，不过一身休闲衣裤、软皮鞋，头发是惯常的低位盘式，平和优雅，欲语而先笑：“呦，都一起过来啦？小晚儿，快来给奶奶看看！南南、菁华，招呼着客人啊，赶快进屋！”
　　“奶奶，这是蒋白槐先生。”林慕南给沈碧霄介绍。
　　“蒋先生，路途劳顿，屋里请。”
　　蒋白槐鞠了一躬：“主母先请！”
　　“走吧，小晚，跟奶奶进屋。”沈碧霄笑着，携杨晚儿先行。
　　林慕南垫后，作手势向蒋白槐示意入楼门口：“蒋先生，这边走。”
　　林慕南引导着蒋白槐入楼并转至首层厅堂正中的会客区域，沈碧霄正好在茶案之后、坐榻之前转过身来，矜重而笑容晏晏：“本该以茶待客的，又怕入夜不宜，我给孩子们预备的鲫（jì）鱼汤，是脱了脂的，蒋先生如果没有忌口，希望能共同用上一盅，可否？”
　　“给贵府添麻烦了。”
　　随侍沈碧霄的女佣工闻言离开去了料理间。
　　“快坐吧，都坐！”沈碧霄又说，“蒋先生进门前，我孙儿已经发消息说明了情况，这孩子太能驱使人，该我过意不去才对。白荷，汤端上来就给大家分一下吧。”
　　一组汤盅随托盘被取过来，男佣工接起端持着，女佣工白荷点头应着沈碧霄指示，从男佣工所端持的茶盘中连同杯托取一盏白瓷汤盅，首先递给蒋白槐，蒋白槐忙伸手接了。
　　汤盅手感清润，外壁有双耳供人捏持，内里的汤汁被精细过滤了，看着寡而无物，香气反而很是馥郁。
　　蒋白槐自知涉夜而来不为喝汤，浅尝一口便放下了汤盅，从手提包里取出平板机，展开外出登记卡界面给沈碧霄递过去：“沈主母，杨晚儿小朋友的外出登记，还要劳烦你签字确认。”
　　沈碧霄微笑颔首，接过平板机，以指尖为笔签下名字，再录入指纹留证。
　　从旁侍候的女佣工白荷机灵地从沈碧霄手里拿走平板机，还给蒋白槐。
　　“那我就不多打扰了。”蒋白槐整理好了手提包，象征性地再饮一口鲫鱼汤，放下汤盅起身告辞。
　　林慕南和左菁华随客起身，预备着相送几步。
　　沈碧霄则开口挽留道：“蒋先生留步，客房已经备好了，还望先生留住一晚，让我和孙儿尽些地主之谊。”
　　蒋白槐连忙摆手：“主母盛情，我心领了，可惜值班责任在身，不能不走。”
　　“如此我就不强留了，蒋先生再会。白荷、邓黎，带蒋先生去调车吧。”
　　“蒋先生，请跟我来。”男佣工邓黎引着蒋白槐出了门。
　　目送客人身影渐远至消失，沈碧霄目光折返回来，落到了林慕南身上。
　　林慕南见了立即亲赖道：“谢奶奶帮忙。”
　　“不谢，举手之劳。”
　　沈碧霄这么一身外事装束，深夜里，傲然站在跟前，林慕南打心底生出自责来：“奶奶，对不起，耗这么晚，还要接待客人，耽误你休息了。”
　　沈碧霄笑嗔：“傻孩子，蒋先生到访哪都不碍的，奶奶本来也要等你，例行体检有没有问题？”
　　“好得像模板一样。对吧，菁华？”
　　左菁华佐证说：“是挺好的，奶奶你放心。”
　　“那真是可喜，晚睡两个钟点，等来一场心里无事，和一个可爱的小精灵。”沈碧霄俯身摸摸杨晚儿侧脸，拇指从她眼轮下的暗影刮过，“小晚儿，跟奶奶上楼睡觉吧，好不好？”
　　杨晚儿向林慕南脸上定定地凝望去。
　　沈碧霄转而对林慕南道：“你们小哥俩吃夜宵和厨房说，少喝高糖饮料。”
　　林慕南回说：“奶奶晚安。”
　　杨晚儿乖乖任沈碧霄牵着走，什么都不说，但频频回头，到了楼梯拐弯处，终是定住了脚步。
　　沈碧霄见了，也停下来，回头，扬声对林慕南和左菁华喊道：“如果弄吃的，必须给我们小晚儿送一份啊。”
　　林慕南答应：“小晚，跟奶奶去房间吧，我一会儿拿点心给你。”
　　沈碧霄这才把杨晚儿牵走去安顿。
　　林慕南俯身拿起白荷搁在自己跟前的汤盅，揭开盅盖，浅啜一口鲫鱼汤：“菁华，今晚的鲫鱼汤味道还不错。”
　　左菁华刚刚拿起才进屋时放到茶几上的汽车钥匙，听了林慕南的话，随手将钥匙装进口袋，端起自己的汤盅也尝了一口。
　　林慕南托持汤盅走到窗前的休闲桌椅间，转过身来，背靠窗外满庭寂静，放眼去看左菁华：“我以汤代酒，敬你！”
　　“那你的敬酒词呢，是什么？”
　　“就敬今晚月明星稠的，咱们一起看了一路的夜景。”
　　“鲫鱼汤确实好喝。”左菁华一通喝空了整盏鲫鱼汤，将汤盅搁在了茶几上，“南南，我不留住，送我到门口吧。你恐怕还得去看看小姑娘，等你呢，看样子。”
　　“拿自己当客人呢你！”林慕南看了一眼时间，“都过十二点了，还走？”
　　“我回去绕道值班室，布置一下明早马兰英女士体检事宜。”
　　“不在线上遥控布置吗？”
　　“本来打声招呼就可以，不过看你对马、杨母女那么关心，我自然也重视！我安排一个可靠的人，明天让他及时传消息过来。”
　　“那你要走就走，我去看看小晚。”
　　“不带送几步的？”
　　“目送。”林慕南侧身倚靠在门框上，扣扣木纹铸金的分格栏，偏头示意钢化玻璃之外。
　　左菁华走了一步又退回来，手撑着窗前栏杆，眯眼狎笑：“我突然想起来那封陌生女人的来信，你可别忘了处理一下。”
　　言罢，左菁华转身摆手出门，启动车辆驶出了天佑庄园的庭院。
　　林慕南看着车辆消失不见，翻开社交板上那段陌生人来讯，寥寥二十个字：南南，你这些年还好吧？我总该想念你，却怕打扰你……
　　默默浏览了一遍，林慕南在回复框写下“承蒙记挂，请问你是哪位”，想了想，整行删掉，没有发送出去。
　　林慕南最终还是选择搁置了这条简讯息，去厨房热一杯牛奶，又挑了一块太阳饼、一块燕麦饼干、几瓣核桃仁，端着上楼。
　　转过楼梯口时，沈碧霄推开房门出来，见到林慕南笑了笑，指指相邻的客房，悄声说：“小孩睡了。”
　　“嗯，那我不过去了，奶奶晚安。”
　　“你也快去睡吧。”
　　沈碧霄关上了门。
　　林慕南转回身去，却看见杨晚儿站在自己刚刚经过的楼梯口位置，穿着长袖长裤的睡衣，蜜色长发垂落及腰，身后是楼梯间通明的灯火，她站在门口，一瞬不瞬地看着林慕南，好似坠入凡间的精灵。
　　林慕南走过去，挨着杨晚儿蹲下.身来，问：“小晚，你怎么在这啊？你去楼下找我了吗？”
　　杨晚儿没有说话，不瞬眼地凝视林慕南的脸孔，又是那样波光粼粼的眼睛，闪亮而不平静。
　　林慕南一手端着食盘，一手将杨晚儿拉近些，又问：“看什么呢？要不要吃点东西？”
　　杨晚儿摇摇头，然后又点头。
　　林慕南直起了身，引路：“来我书房吧。”
　　带着杨晚儿越过沈碧霄的房间，相隔几道门，便是林慕南复式套房的下层，用做书房。
　　林慕南推开书房的门，导引杨晚儿进入。
　　杨晚儿进了门并不往里走，稍微让开门口，定定看着林慕南，待到林慕南也进屋，关上门，才亦步亦趋地随他一同进到室内。
　　这是杨晚儿第一次进到林慕南卧房。它是多间嵌套的套房，复式，纵贯二、三两层楼，套房主体推测在三楼，因为二楼只设置了书房，并没有涵盖起居和餐饮、娱乐、健身诸多功能，书房有单独对外出口，也就是方才两个人进门的地方。
　　杨晚儿对这里格局清晰的概念，其实是后来经过再接触后，才在脑海中逐渐补充完善的。
　　这时候杨晚儿年纪尚小，没有那么足够的认知带宽，关注点又都在林慕南身上，别的都视做无物。
　　不过长大了回探意识大库里幼时的珍稀素材，杨晚儿发现了让一个自己很迷惑的现象，当她年纪小的时候，看自我以外的那些人，除了个子大小这种特征比较明显外，其余比如面容老少与美丑，她都是没有概念的，即便她时刻想念林慕南，那么深地依恋他，穷尽心力地凝视他，她对林慕南的容貌如何也同样没有概念，就只记得他是柔和的，是温暖的，挨近了就有光。
　　“坐这用点夜宵。”林慕南将手里的餐盘放上书案，指着隔案而设的木扶椅，对杨晚儿说，“现在和上一餐相隔时间太长，既然醒着，垫垫再睡。”
　　杨晚儿坐下，接过林慕南递来的牛奶杯，捧在手里，安静看着林慕南，不喝，也不说话。
　　林慕南坐在书案后的大班椅瞧着杨晚儿：“在奶奶面前假装睡着了，是吧？”
　　杨晚儿抿唇不语。
　　“为什么不睡？”
　　“你说了来找我。”
　　推了推盛放点心的餐盘，朝杨晚儿跟前挪近些，林慕南道：“那你先吃着，我问你几个问题，好吗？”
　　杨晚儿点点头。
　　“小晚，归门的爸爸妈妈对你还好吗？”
　　杨晚儿点头。
　　“要说话，不要光点头。”
　　杨晚儿顿了一下，不情愿地开口说：“唐阿姨好。”
　　“那以后你有什么想法，要多和唐阿姨沟通，知道吗？”
　　杨晚儿又点了点头。
　　林慕南无奈地笑笑，看着杨晚儿的眼睛，柔声诱哄说：“小晚，你的嗓音特别好听，我特别喜欢听，你要是多说话，我会特别开心。”
　　杨晚儿又点了点头，脸颊上涌起一抹羞怯。
　　“真棒！愿意改变是最大的勇敢了！”林慕南仍是笑着，移开杨晚儿紧牵自己的手，将之托在掌心里，用它摆出竖拇指的手势，然后看着杨晚儿的眼睛，温柔而肯定地说，“小晚，所有孩子都有一个不爱说话的时期，你跟别人没有不同。本来，你这样文静的小姑娘就最好了，所以我们只改变一点点，只要能对身边的人表达你的想法就够了，好吗？”
　　杨晚儿继续点头。
　　“你助养爸爸妈妈的家在腴原市，你还没去过吧？明天谷神节，助养爸爸妈妈家里举办祭祀仪式，很多人都会去，我们也去，好吗？”
　　杨晚儿抿了抿唇，说：“好。”
　　“那赶快把东西吃了，早点睡觉，明天天不亮就要去坐飞机。”
　　杨晚儿目光瞄着林慕南，乖巧地捧着杯子喝牛奶。
　　在陪同杨晚儿夜宵后，林慕南用对讲机叫来白荷，由她经营杨晚儿去清洁和睡觉，自己也迅速做好清洁，躺到了床上。
　　一夜浅眠，林慕南断断续续又梦到了幼时和父母度过假的飞鱼岛：他和一个姑娘趁涨潮把一条搁浅的鲸鱼推进海里，而潮退时，鲸鱼又调头游回了岸上，再次搁浅。梦境内容与现实有所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