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机辞》南灯十九

6、千机束魂

　　剑锋的另一端，温询依然挂着亲切的笑，但眸光中的阴冷却如同潮水般一点一点蔓延上来。

　　“师弟这是做甚？”

　　姜玉引和牧云也反应了过来，在第一次的幻境破灭，和第二次的幻境重塑之间，只有因护送徐武等人入城而离开的温询，在这期间发生了什么，他们并不清楚，眼前这个究竟是不是他们的师兄，也无从知晓。

　　“快说，温师兄在哪？”

　　姜玉引和牧云也以剑相逼。

　　“看来都发现了啊”“温询”轻声道，声音已然变了调，非男非女，如鬼魅吟唱，“那边的那位姑娘呢？”

　　这说的便是楚辞了。

　　楚辞慢慢站起身，冷静地迎面对上“温询”的目光：“你是谁？”

　　“呵呵...”

　　“温询”轻笑着，皮骨伤的五官却不自然地浮动起来，颀长的男子身形也渐渐萎缩，变得纤细苗条。

　　“是，是她，就是那个指使吾的女人”赵雍忽然惊呼道。

　　那张脸扭曲着趋于稳定，显现出一张平平无奇的脸。

　　果真是认识的人。

　　“兰香...”楚辞淡淡说道。

　　“兰香是谁？”朔方三人未曾去过林府，自然不知女子身份。

　　楚辞回道：“林府小姐的贴身婢女。”

　　“婢女？”姜玉引疑道，“一个婢女如何拥有如此强大的幻术？”

　　楚辞没有回应，双眼直直地看着兰香。

　　姜玉引问道：“楚...楚姑娘，你怎么了？”

　　这姑娘之前总是一副浑不懔的模样，偏偏此刻，神色肃穆，如临大敌。

　　“自然不只是婢女咯。”兰香挽了胸前的一缕发丝，这个动作做得妩媚至极，还真应了赵雍说得婀娜多姿。

　　“楚姑娘，怎么如此紧张啊？是看见奴家想到了什么故人吗？”

　　楚辞眸色微动，明明是截然不同的两张脸，可眼前这人的身形语调却和记忆中如出一辙...真的是她...

　　被耍了，她被耍得团团转，那个人幻术强大，装得了温润仙士，自然也装得了平凡婢女。

　　原来她从踏入林府的那一刻，就已经入了那个人的圈套。

　　“溯雪！”柳怀英厉声喝道，长剑出手，刺向眼前的女子。

　　只见兰香右手轻抬，徒手挡回了溯雪的攻势，随后便身形一闪，竟是在顷刻之间越过众人，来到楚辞身后。

　　“呃！”楚辞瞬间被兰香扼住咽喉。

　　“诸位别冲动啊！”兰香笑道。

　　如果是之前，朔方城弟子还不明白这女子来历，可刚刚她出手时所释放的气息，便足以令众人明了了。

　　“魔气？！你是魔族？”姜玉引讶然道。

　　“奴家这身上只是常年沾染了魔气，但奴家可不是魔族哦”兰香倒是很善解人意地做出解释。

　　“呃！”兰香手中似乎施了压力，楚辞双眉紧蹙，神情痛苦。

　　“管你是什么东西！放开楚姑娘！”姜玉引也出剑刺去，可后者亦是微微抬手，便拂开了攻势。

　　“小姑娘，年纪不大，脾气却不小呢，奴家只是见这个姑娘面善，像极了一位故友呢”

　　“你是魔族花月使。”柳怀英目光冷峻，正色道。

　　此言一出，众人无不震愕，堂堂花月使竟出没于此俗世小城，可转念一想，却又在情理之中。

　　四十年前，仙魔对战，魔族战败，魔尊身中恶咒，被迫迁入地下魔都，自此魔族势力受到严重压制。是以，数十年来，魔族多次犯境，也都不过枉用心机，劳而无功。

　　兰香眼睛一亮，戏谑道：“这位小仙师生得好，眼神也一样好呢，没想到奴家的名气都能传到仙门去呢？”

　　“花月使？三圣使之一的花月使？她就是那个以幻术著称，最擅长蛊惑人心的花月使？！”牧云震愕。

　　世间传闻，魔尊克野不甘于屈居地下，为了破除恶咒对魔族力量挟制，纳域外异族者三人，收作门客，代魔尊行事，也即魔族三圣使。

　　“最擅长蛊惑人心？”兰香，不，应是花月唇角微勾，莞尔一笑，目光流转间，顾盼生辉。可是这含情脉脉的一眼却是望向楚辞。

　　她不置可否地轻笑：“你说是就是吧。”

　　“混账！”楚辞“悲愤交加”，挣扎着骂出一句。

　　花月笑出了声，“我是混账，那你是什么？”

　　她贴近楚辞，几乎是附在她耳边，二人的识海连结，传音入密：“小千机，你很会装可怜嘛，故意被我抓住卖惨？”

　　楚辞用力眨了眨眼睛，咬紧牙关，没有回应，心下暗道：臭花月，狗花月，死花月，卖惨就卖惨，你管得着嘛，老娘好不容易弃暗投明，才不想跟你们这帮狗东西蛇鼠一窝。

　　“哎呦呦，你这副小表情，你肯定又在骂我呢是不是？我认识你十几年，还看不出你心里那点小心思吗？”

　　“啧啧，瞧瞧你这身打扮，办喜事？我们小千机出嫁了，也不请姐姐来喝杯酒？”

　　去你丫的办喜事，你才出嫁，你嫁遍全天下！

　　“还在骂呢！真是个坏心眼啊！有什么话摆明了跟姐姐说，不好吗？”

　　姐姐？真会装嫩啊，你个老妖婆，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岁了，还在占人便宜....

　　“放开我...”楚辞呜咽出声，一双杏眼硬生生弯成了柳叶眼，泫然欲泣，楚楚动人。

　　这副做作的样子，让花月都看得头皮发麻，连连啧叹。

　　“放开她。”柳怀英再次出剑，溯雪剑上凝结了寒光，显然这一次的招式更加锋利。

　　姜玉引，牧云二人也随之出剑。

　　花月带着楚辞一个回身挡住攻势：“小千机，一年多不见，你还是这么精灵啊，你跟这些人才认识多久啊，就能让他们上赶着来救你。”

　　溯雪的攻势不停，花月一手抵抗，一手牵制楚辞。

　　楚辞忍无可忍，也用密音骂道：“你闭嘴吧你。”

　　“我没张嘴啊，人家现在不知道我们在说悄悄话呢。”花月道，“哎呀，这副楚楚可怜的小脸蛋，魔尊真的不该任你为千机侯，你更适合我花月使这个位置。”

　　“滚！”楚辞道。

　　“滚？咱们姐妹俩这么久没见面，你就直言让我滚吗”花月右手一挥，散开一片绯红的花雨，花瓣形如暗箭，射向追击她的三人。

　　“三个朔方城的弟子还是有些难缠的哦！”

　　她提及朔方，楚辞便想到了温询，立刻责问：“你把另外那名弟子怎么了？”

　　“哎呀呀，小千机你这语气，可真令人伤心。人家是会轻易伤人性命的吗？人家只是迷晕了他而已。”花月故作委屈地说道。

　　以一敌三的局势实在是耗费精力，更何况花月还一手牵制着楚辞。

　　“不打了，不打了，我都陪你们玩了这么久也算是够意思了。”

　　“你们苦心孤诣地造这场局，有什么目的？”听见她这么说，楚辞赶紧用密音追问道。

　　“什么目的？小千机你是想要套我的话么吗？魔尊自然是有他老人家的筹划呀！我们这些做下属怎么能妄加揣测呢？”花月笑道，“总之，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撤了撤了，小千机，后会有期哦！”

　　她用密音说完，右手凝出的花雨箭阵顷刻收回，楚辞立即挣脱开桎梏。

　　女人身子一晃，变得影影绰绰，若隐若现。那平平无奇的脸蜕变成楚辞所熟悉的，可恶而又美艳的模样。

　　花月朱唇轻启，声音婉媚动听：“临走之前的小惊喜哦。”

　　话音刚落，从她如轻烟般逝去的身影里迸射出三道暗箭，绕过楚辞，直接击中她身后的三人。

　　“去你大爷的的惊喜！”楚辞怒目圆睁，死死地盯着女人消失的地方，心中暗骂。

　　臭花月！敢情在林府的时候，这家伙就打定主意要戏弄她了。

　　楚辞只觉得自己如芒刺背，亏她还自作聪明地提出什么替嫁，这个女人肯定在背后笑疯了！

　　花月一离开，维持已久的幻境便开始逐渐崩塌，楚辞只感应到指尖的傀线一动。

　　不好，还有赵雍！

　　楚辞愕然回头，果然，随着幻境的坍塌，赵雍也开始被戾炁淹没。

　　魔族花月使的花雨箭不会伤人性命但会封锁灵脉，楚辞看向中箭的三人，很好，暗箭不偏不倚都击中了手腕经脉。佩剑垂落在地，显然无法再使用灵炁了。

　　臭花月，她果然还是给她挖了坑。没了幻境迷惑的赵雍又要开始发狂了，她分明是要逼着自己暴露身份。

　　“师兄，师姐。”牧云捂着受伤的手腕，“我，我好像不能用灵力了，我的纯钧剑都无法召回。”

　　姜玉引亦是面露恼色，体内灵力调转数次，可就是使不出来。

　　她咬牙道：“可恶，我也用不了。”

　　“我们中的暗箭有问题。”柳怀英道。

　　“那怎么办，这只鬼魂就快要失控了！”姜玉引急道。

　　只见黑化形态的赵雍，双目赤红，面目狰狞，怒吼道：“擅闯吾之领地者，死！”

　　赵雍掌中翻涌出浓郁的黑气，直接扑向的三人。

　　千钧一发，一抹暗红色的身影挡在了他们面前。

　　楚辞左手一挥，调动傀线，细微的血色游丝顷刻间迸发出强大的力量，被牵制的赵雍硬生生被甩向石壁，“嘭”的一声狠狠砸在地上。

　　然而，发了狂的赵雍并不安生，贴着碎石地，奋力挣扎几下，竟又狂袭过来，一爪击于楚辞左臂。

　　楚辞迅速挥线一挡。

　　“啪！”玉碎之声传来，她低头一看，方才情急之下，收在袖笼之中的芙蓉钗落出，断裂在地上。

　　楚辞暗道不妙，果见赵雍盯着断钗，明显愣了愣，随后周身黑气暴涨，双目赤红，叫嚣着再次朝她袭击。

　　楚辞出掌回击，实则暗中用傀线驱使其远离，可这只发了狂的帝魂显然比她想的更加棘手。

　　她本想略施小计，隐藏住傀线的存在，蒙混过关。却不知道花月到底给他催生了多少执念，魂魄都将被傀线撕裂了，却仍然止不住地挣扎。

　　楚辞看着，即将分裂破损的魂体，十分无奈，单凭傀线牵引，只怕不能压制住这滔天的戾气，眼下看来只能催动傀咒。

　　她心中默念咒语，那根原本恍若无形的傀线之上，骤然迸发出猩红的血气，如游蛇一般，蓄势待发，自她的指尖没入赵雍的躯体。

　　下一刻，楚辞厉声喝道：“放肆！”这一声，声如洪钟，教身旁三人俱是一惊。

　　牧云和姜玉引面面相觑，不明所以，唯有柳怀英眼神一黯，盯着眼前红色的身影。

　　傀师的咒术尽数施加于傀线之上，再执念深重，戾炁冲天的鬼魂也得俯首称臣。

　　赵雍在这一声厉喝下，如遭雷击，骤然停止了挣扎，跪伏在地上，膝行至楚辞身前：“奴，拜见主人。”

　　姜云引懵了，好歹是一个帝王，现在居然自称为奴！

　　牧云也懵了，世间竟有强大而有诡异的术法。

　　柳怀英眸光微动，抬眼看向身前的少女。

　　楚晴疾言厉色，训斥道：“不遵指令，倒行逆施，简直昏噩至极！”

　　赵雍闻听此言，失去神采的脸上竟然浮现出恐惧与惊慌：“奴错了，奴错了，请主人不要动怒。”

　　“即刻召回，若无号令，不得擅自现形！”

　　“奴遵令，谢主人饶恕”傀儡版赵雍跪在地上，磕了几个清脆的响头后，身形一隐，随即消失在众人眼前。

　　傀线收回，楚辞叹息着扶额，傀线，傀咒都用上了，她实在没办法不敢回头去直面身后三人的表情，她，得溜了。

　　她从地上捡回断裂的芙蓉钗，收入芥子囊中，看来只能等日后修好了再找机会给林小姐送回去吧，她得溜了。

　　就这样吧，人待会儿就没事了，回到林府，另一个弟子应该也性命无虞，她真得要溜了。

　　楚辞脚下生风，拔腿就要跑。

　　一柄冒着寒光的剑抵上了脖颈，冰得她一激灵。

　　这熟悉的触感…

　　是溯雪。

　　苍天无眼，楚辞欲哭无泪，是她的脖颈被下了咒，还是朔方城的剑被下了咒，怎么今天这俩老是对上。

　　楚辞无可奈何地回头，正好对上柳怀英冰冷的眼神。

　　不是，大哥你神仙啊，花雨箭的封脉呢？没了？冲开了？就这会儿，就冲开了！

　　“柳仙士，这是做什么？”楚辞一脸烂笑，伸出手指捻着剑就要挪开…这个动作，她今天真的用过很多次了。

　　纹丝不动…这个情况她也遭遇很多次了……汗流浃背了。

　　“你方才用的是傀术。”

　　楚辞装傻：“啊，傀术，什么是傀术？闻所未闻。”

　　“你是傀师。”

　　她瞎扯：“呃，啊，什么，什么魁实？本姑娘身如扶柳，腰细惊风，半点都魁实不起来...”

　　少年仙士身如修竹，神色如霜，目光却炯然如炬。

　　他开口：“你是魔族千机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