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科生好难带[年下]》路霏

1、001

　　邓一祎好些年没有回外婆家了。
　　方家村。
　　上次来这个村子，还是她老人家过世的时候。

　　今天是腊月二十六，大舅家的表哥跟他媳妇儿举办婚礼。

　　她正好放寒假，闲在家里无事。便过来凑热闹。

　　马上就要过年了，南方天气湿冷得很，呼出来的雾气，好像在空气里都能立刻结成冰。

　　她家的车是第一个到的，爸爸公司事忙，没空来，由弟弟邓一帆当司机。

　　“到了！下车了！”邓一帆在读大一，六点不到就被老妈叫起床，说是要赶早去，这车子被征当婚车用了。

　　方锦秀吐得天翻地覆，邓一祎拿着塑料袋在一旁伺候着。

　　“你开那么急做什么？不知道妈晕车啊？”

　　“不是你们说赶时间的吗？”邓一帆颇有微词，“你看，人影都没见一个，来这么早干嘛？八点都不到呢！冻死小爷我了！”

　　他就是想多睡一会儿，昨晚打游戏打得太晚了。

　　方锦秀赶忙开门下车，也没力气去骂臭小子。
　　心想这伢崽皮又痒了，回去非揍一顿不可。

　　邓一祎拎着塑料袋，看着也想呕了。

　　她走过去准备踢那顽劣少年一脚：“你这车是要拿来当婚车，肯定要早些过来布置。”

　　邓一帆眼疾脚快地躲过：“知道知道，等会儿还要去山里接新娘子。山里冷，要多穿点，你们已经说过八百遍了。”

　　烦不烦啊，他本来跟朋友们约好了今天上分的。

　　大舅家的两层小楼房已经装饰得喜庆十足，外院空旷的水泥坪上也拉起绳架子，挂满红色的灯笼和气球。

　　大表哥一身笔挺的黑色西装，人逢喜事精神爽，手里攥着一包华子，笑脸盈盈地迎上前来：“姑母，依依，凡凡。”

　　方锦秀稍做休整，便恢复如常，简约的中式妆扮，既不失华贵得体，又不抢主人风头。

　　她见了大侄子，眉开眼笑：“阿峰，新婚快乐！这是姑母的一片心意。你且收着。”

　　说着，把一沓厚厚的红包往他口袋里塞。

　　“姑母，莫要这样。说好了只要人过来就好，咱们就是图个喜庆。我把能请的亲戚都请了，您这样，叫我不好做。”

　　“现在又没旁人在，你赶紧拿着。”

　　邓一祎见妈妈强势地将红包塞进表哥裤子口袋，然后施施然地往小楼那边走。

　　大舅方光明从厨房里端菜出来，见是二姐一家来了，高兴得连忙招呼：“来来来，快来吃早饭。”

　　农村的筵席就是这样，早中晚都有饭吃，更甚者，连着吃两三天的都有。

　　邓一祎饿了，肚子咕咕叫，她三步并做两步，往摆在坪院上的餐桌走。

　　茶叶蛋，龙须面，白米粥，下饭菜……
　　全是农家土灶烧的，看得她垂涎三尺。
　　好喜欢吃农村的席啊。

　　一桌子的家乡美食，让邓一祎食欲大开。

　　也没太顾及女孩子形象，端起一碗面，站起来沿着桌边走，哪里有爱吃的，身子就旋到哪，筷子就伸到哪儿。

　　八点了，乡间清晨的雾气比城里要大。

　　此刻雾气渐渐散开，金黄色的阳光透过薄雾，穿过坪院四周的松树林，筛下来，落在女孩一身粉色的外套大衣上，显得她小巧的脸蛋更是娇美可人，肤若凝脂。

　　那粉嘟嘟的小嘴嗦着细细的面条，衬着阳光和水光，宛若鲜艳欲滴的软质果冻。

　　客人们陆陆续续都来了。
　　邓一祎认不全，只礼貌地喊了熟识的人，其他宾客就微笑着点头打招呼。

　　因为吃得满足，女孩微微弯起的眼睛里，似有一汪清月。

　　干净纯洁、不染纤尘。

　　许是她柔美的气质放在这远离喧嚣的农村，过于出众，已经有好些长辈在问大舅了：
　　“光明，这是谁家的女娃儿？长得这么标致。”

　　“锦秀家的女儿啊，你们不认得了？”
　　大舅忙着招待客人，脸上颇为骄傲，外甥女'优秀，他与有荣焉。

　　“哎呀，锦秀家的啊，怪不得。一打眼还没认出来呢。”
　　“是啊，小时候每年暑假都还过来玩，上山下水的，转眼就这么大了。”
　　“大学毕业了吗？读的什么专业啊？”
　　“谈男朋友了没有？”

　　邓一祎不想喧宾夺主，毕竟这是表哥的婚礼。

　　连忙去掐大家的话头：“马上毕业了，读的英语专业。”

　　至于有没有男朋友，就没必要到处跟人说了。

　　“英语专业啊？那不错。你爸是打算让你出国吧？”说话的是外婆四弟家的儿子，四十岁出头，按辈份，她得叫……

　　且让她掐指算算，外婆的四弟，那就是妈妈的四舅，那这位说话的，她妈妈得叫表弟。

　　妈妈的表弟，她得叫表舅喽？
　　好吧，外婆家的亲戚太多了。
　　头已晕！

　　“出国啊？还不知道呢。先毕业再说吧。我吃饱了，各位叔叔伯伯婶婶慢用啊。”

　　邓一祎吃完了，准备待会儿四处溜跶溜跶，看看这村子还留有多少小时候的光景。

　　正要放下碗筷，只见这位表舅伸手猛的一拍，大掌落在他身旁坐着的男孩子肩上：“哎呀，说到英语，就这个伢崽，语文、英语、文科不晓得几差，要不然考高中肯定是没问题的。这下好了，还有三四个月就要中考，他这成绩啊，嗐，够呛！”

　　男人边说边摇头，嘴里的面条刚咽下，说话的时候，就差唾沫横飞了。

　　他身旁的少年脸色微赧，忧愁覆上眉头。

　　这时另一个四十来岁的汉子接话：“阿念过年也喊十八了吧？考不上高中的话，就跟我去城里，去工地，我找师傅带带他，他脑子灵活得很，学门手艺，只要肯干，也不怕讨不到老婆的。”

　　邓一祎放碗的动作没来由地顿了半拍，过年十八岁才读初三吗？

　　农村的教育如此落后？

　　她有点好奇，明润的眼睛一抬，望向对面的少年。

　　只见少年乌亮的眸子飞快地垂下去，耳根有肉眼可见的红晕爬上来。

　　刚才那位表舅的手力听着可不小，但这孩子也没吭声，硬受着。
　　低下头，闷声吃饭。
　　真老实！

　　他刚才是不是在偷偷看她？

　　邓一祎本就生得漂亮，天生丽质，脸蛋清纯，明眸皓齿，真真儿是将清婉和明艳两种绝色揉为了一体。

　　从初中到大学，追她的人就数不胜数。

　　所以，察觉到对面少年的偷看，她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大方地一笑置之。

　　权当他和其他男生一样，喜欢看美丽的事物罢了。

　　话茬不便再接下去，她离了桌，去帮一帆给婚车扎花。

　　大舅和几个人高马大的表哥表弟围着一溜儿的车，在点数。

　　“不是八辆车吗？怎么还差一辆，哪个还没来？哎呀，这都快八点半了，再不出发来不及了。”大舅急得团团转，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大舅妈一个农村妇人，更是束手无策，也只能抓着自家儿子大声问：“谁还没来？你快打电话呀。”

　　话音未落，最后一辆车姗姗来迟：“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昨天打麻将，起晚了。”

　　大家着急忙慌地给车子扎好花，接着又开始点接亲的人数。
　　幸好人都到齐了。

　　“十六个人哈，每辆车上坐两个。全部跟紧来，不要跟丢了。山里怕是没信号，跟丢了可不好办。”大舅千叮咛万嘱咐。

　　一行人来到村口的大樟树下，又被大舅拦下来：“不行不行，我再点一遍。”

　　所有的车又把门打开。

　　邓一祎哭笑不得。
　　大舅怕是有强迫症吧。

　　“凡凡，你车上的人呢？怎么少了哈？”方光明大惊失色。

　　邓一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只管开车凑数，其他的也不归他管啊。

　　“天呐个天，你们这是怎么办事的哟！”大舅快要急哭了。

　　邓一祎也开始跟着着急了，再不出发，就真的来不及了。

　　她突然想起刚才有一辆摩托车从她身边经过，车上的男人说着：“我坐不得车，先一脚过去哈。”

　　于是连忙把情况转达给了大舅。

　　那人电话却是打不通。
　　四周顿时乱成一锅粥。

　　“大舅您别急。这样，咱们先不管那个先走的，就只管车上的。少几个就再抓几个过来。”
　　邓一祎在一堆嘈杂声中保持冷静，给出建议。

　　本来是喜事，可别临门一脚给搞砸了。

　　“差一个，还差一个。”大冬天的，方光明已经额角冒汗了。
　　“我去抓一个过来。”邓一祎撒开脚丫子往村里头跑。

　　楼房屋前几乎没人了，大家吃完早饭，回家的已经回家，想出去溜跶的也散了，只剩请来的厨房娘子军在准备中午的正席。
　　邓一祎心想，完了。
　　男丁不够。

　　拿出手机正要给妈妈打电话，眼角余光瞟见矮厨房旁边的小路里，缓缓走出一抹高瘦清矍的身影。

　　她心下一喜，哎，还有个男的。
　　是刚才坐她对面的少年。

　　少年逆着晨光出来，单薄的外套紧在身上，瞅着应该是衣服小了。
　　裤子也短了一截，露出一小段脚脖子来。鞋子也是秋天的单鞋。

　　整个人乍一看上去，就是单薄清瘦的样子。
　　他不冷么？穿这么少。

　　少年似有感应，转过来头。
　　四目对望，邓一祎心下一惊。

　　这孩子长得也太好看了，脸部轮廓分明，鼻梁高挺，头发剪得干脆利落，眼睛乌亮乌亮的，望过来的时候，就像小时候村尾的那口古井，澄澈幽静。

　　就是瘦了点，皮肤也算不上白皙那一挂的，农村的孩子，能有几个冷白皮？

　　少年也在望她。
　　冬日的阳光映下来，跌落在女孩的身上，明媚得耀眼。
　　她身后的低矮瓦房，树林稻田，一瞬间仿佛变成虚无。

　　突然，虚无里的人影动了，朝自己走过来。
　　他紧张得握紧拳头，大气都不敢出，只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心跳，随着她走过来时摆动的微卷发尾，踩着相同的频率，一颤一颤的。

　　鼻间有淡淡的清香袭来，下一秒，他的右手手腕落入一圈柔软的包围里。

　　紧接着，整个人被用力往前一拉，差点踉跄摔倒。

　　他眼神遂然发亮，心跳也似乎停止了。
　　只觉得自己的世界，顷刻间，万紫千红。

　　因为，那朵明艳娇美的花牵着他，回过头来，低低柔柔地对他笑。

　　她气息微喘，唇畔张合，对他说：
　　“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