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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女娃娃 ...

  •   “放开我!你放开我!”
      “嘘!”梅景把央金沾满雪花的外袍脱下来,她用手指碾了碾,已经湿了一大片了,玩得太疯,梅景心里说。
      “小主子,你别叫唤了,公主本就不愿意看您和扎西小郎君走得近,您还往上找,这不是惹公主生气呢吗!您待会跟公主认个错,咱们不和扎西小郎君玩了,好不好?”
      “为什么!”
      梅景伸手,想要去捂央金的嘴。
      “带她去净手,把门关上。”黑黢黢的房间深处传来末蒙低低的声音。
      母亲说完话,梅景和央金都感觉处罚奴仆的石锅帽正压在自己头上,重量挤得自己的眼珠子都要掉出来。
      梅景提心吊胆地给央金洗完手,让她按照汉人的礼制跪好,然后自己垂首屏息,恭敬地站在床边等着公主过来。
      央金被梅景按着,不许她抬头,她胸腔里窝着一股火,顶的她腹痛,但是想起母亲的脸,她又不住地颤抖,一滴晶莹的汗珠顺着小公主擦着粉的脸划下,在她惨白的脸上留下一道滑稽的痕迹,然后重重地砸进地里,如果土地能感知温度,那这滴汗珠一定是冰冷的。
      梅景见公主一直没来,她稍微抬头往屋内望。
      末蒙慢悠悠从从内屋走了出来,每走一步,鞋履砸在地上就溅起一声沉重的回响,只见女人手里拿着一把明晃晃的银色弯刀。
      梅景猛一抬头,被刀发出的银光晃得一阵眩晕,她没来得及反应,末蒙直接按住了央金,她白嫩得和自己孩子不相上下的手一把掐住了央金细嫩的脖子,她不顾形象地冲自己的孩子大吼:
      “你这个小贱种!你这个小獠奴!你这么想嫁给扎西桑吉,那我就成全你,我给你剁了,成全你!”
      “公主!公主!”
      梅景猛扑到央金身前,她冲着末蒙声泪俱下:
      “公主,公主您息怒!央金还小,我们能把她拽回来,但您万不能因为这件事就毁掉您多年来精心做的局啊!您如此一来,我们的筹划就都白费了!”
      末蒙回过头盯着梅景,她双目赤红,额角上青筋凸出,活像神话传说中的怪物,
      梅景被她看得浑身发毛:
      “您息怒啊!”
      梅景颤抖着把跌坐在地的末蒙手里的刀拿过来,然后把她抱在怀里,用粗糙的老手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怀中人的发顶:
      “没事了,没事了,小颜最厉害了,对不对?”
      “为什么......我这么多年来苦心孤诣地谋划,只为这个孩子不会重蹈我和我大闺女的覆辙!”
      梅景轻轻拍着末蒙单薄的背,说:“嗯,我们都知道。”
      梅景一边安抚着怀里的末蒙,一边高声叫着年轻的侍女:“仁央——进来。”
      年轻如花一般娇艳的侍女仁央翻了个白眼,把牛乳桶从奶钩上取下,放在乌木凳子上,不情不愿地推门而入,推开门的瞬间,她懵在原地:平日阴郁严厉的末蒙正窝在梅姑姑的怀里,似乎是在哭;梅姑姑在安慰她;小公主半仰在地上,大口喘着气,看脸上的泪痕,估计也是刚哭过。
      “末蒙和小公主刚才发生了些龃龉,小公主受惊,你先把小公主抱出去玩会。”
      梅景侧身对着仁央,已经轻微佝偻的肩背挡住了仁央看向末蒙的视线,声线一改刚才的颤抖和激动,只是还有一点沙哑。
      仁央把央金抱起来,央金沉重的首饰撞在一起,发出闷响。
      梅景看着仁央和央金走后,她关上了门,将末蒙扶到床上。
      梅景:“您想哭,就使劲哭吧,奴婢知道您这些年的委屈。”
      末蒙带着哭腔,伏在梅景的肩头:“这么多年,我在这个吃人的地方待了这么多年!这里和大燕的皇宫无甚区别!都盼着生出储君,都希望母凭子贵...我不想我的孩子坐到那个被千万人算计的位置上......我同驻博大臣约定,一旦那孩子围上邦典,我就会把她嫁给大臣的儿子,大臣的任职期马上就要到了,他们就能带这个孩子离开博地,回到大燕,再让她安稳的过一生......我,已经失去了一个孩子,不能再失去另一个了!我,难道,做错了吗......”
      梅景用怀中的帕子擦着眼泪,她紧紧地把哭哑了的末蒙抱在怀里:
      “公主,大公主被送到巴兰草原和亲,不是您的错。”
      “他曾经说,若自己始终没有儿子,那么我们的大闺女就会是储君,可是他甚至没有同我说,就把我们的大闺女嫁到了那么远的地方,他凭什么!我既不想让她当王,也不想让她远嫁啊......”
      “央金不能嫁给除了驻博大臣儿子之外的任何男子,绝不能!”
      “公主的良苦用心,小主子一定会知道的。”
      一月后。
      半大丫头抱着一个比她更小的小孩,两个人穿过经堂,来到宫殿的另一侧。
      这是仁央又在带着央金玩。
      “你阿妈又跟你生气了?”
      仁央总是这么敏锐。
      央金很小声地回应:“嗯。”
      “要我说,就是末蒙太事多了,她总是有一套奇怪的礼数,我们都不喜欢她。”
      “可她是我阿娘啊。”
      “也是,哪个孩子能真的恨自己的母亲呢,你自己能想得开就行。不过,你可以去那边山坡看看,有人...在等你。”
      仁央愉快地冲央金眨眼睛,然后就把央金放在高台上,自己甩着两条油亮的大辫子消失在雕工精细,镶满珠宝的立柱后面。
      央金按照仁央说的,来到了原本开满虞美人的山坡。
      一双手蒙住了央金的眼睛:“你猜我是谁啊?”
      央金听到那欠打的声音,没好气地说:“你怎么又来了?”
      扎西松开盖在央金眼睛上的手:“是啊,赞普赐给了我一个职位,我和父亲进宫来谢恩。”
      扎西突然贴近央金,两人高挺的鼻尖差点撞在一起,他轻快地说:“从今往后,我也是有官职的人啦!”
      央金一缩脖子,“那你谢了恩还不赶快走?几次三番借着进宫的机会与公主接近,是不是有什么阴谋!”
      “啊哈哈哈,央金啊,你还是不要学你那汉地来的母亲了,真是一点都不像。对了,今日赞普还说,我已经不小啦,赐我官职也是要我想阿父一样为博钦戎马一生,这是我们家族的使命啊。再者,我有了官职...也马上就能成亲了。”
      说这话的时候,扎西的眸子里是溢出来的喜悦。
      “你!阿嚏!”
      扎西不动声色地把自己的狗皮外袍给央金披上。
      早知道就不跟阿娘赌气,多穿一些了,央金想。
      “不跟你开玩笑了,我来找你,是有正事。”
      “什么正事。”
      “你不是有了个弟弟么,赞普的王位有人继承,我父亲看我们俩从小玩到现在,就求一个恩典,把你赐给我。”
      扎西比央金大了七岁,如今已经十五,这个年纪的小郎君个子就如柳枝抽条一样,长得飞快,已经比央金高出不少的扎西蹲下来,手握着央金的手,黑色的眼睛里盛满了央金的身影,亮亮的。
      “可是我阿父他......”
      “赞普同意了。”
      “我阿妈她一定不会同意。”
      “那又怎样,赞普同意了。”
      “我阿父跟我说,他去跟赞普求恩典,赞普立马就同意了。央金,你马上就要进我家门了!我阿妈说她都想好给你改的名字了!你知道我有多开心吗?”
      央金的目光越过扎西单薄的肩膀,看着漫天风雪,茫茫大地,一时没有说话。
      扎西得知自己要娶央金之后,高兴的像一只得到了骨头或者牛乳的小狗,但他的父亲却并没有多开心,尽管这件事是他求来的。
      赞普沉浸在后继有人的喜悦中,论茞在此时提出要求娶央金做儿媳妇,是赞普巴不得的事,因为如果他的后妃再不能给他生个儿子,那么王位就会给末蒙所生的央金,而末蒙背后站的是地处中原的大燕,一旦这件事成真,那么中原入侵博钦,将如探囊取物。
      所以在论茞说完后,赞普立刻就把两个孩子的婚期定在了马上到来的央金的七岁生辰日。
      他迫不及待了。
      “你给我说清楚,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末蒙冲进了赞普的寝宫,梅景在身后紧追着。
      “两个孩子很合适,用中原话说是‘青梅竹马’,不是么?”赞普的中原话意外的十分流利。
      他正虔诚地跪在慈眉善目的佛像前,双目闭合,双手合十,虎口处坠下一串佛珠。
      “她才八岁!”
      “覆水难收啊,小颜。”
      “你!”
      “小颜,我从大燕把你风风光光娶回来,打破祖制立你为末蒙,是因为我心悦你,你别仗着自己的恩宠,在我眼皮子底下暗渡陈仓,你以为我不知你是怎么想的?”
      “你居然以为我贪图你的王位,想让央金取你而代之?”
      “不是如此吗?”
      赞普深邃的眼眸在阴暗的石室里模糊成一片黑,末蒙看着自己的丈夫,最终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
      “心胸狭窄的獠奴!”
      “随你。”
      央金的生日如约而至,宫内一片喜悦的气息,宫人进进出出,忙着准备小公主的婚礼。
      宫外依旧寒风呼啸,冰冷的雪花飘进奴隶单薄的,不成样子的挂在身上的布片里,轻而易举地就夺走了他们的性命,一个奴隶倒下了,他的尸身很快会被风雪掩埋,与这茫茫大地融为一体。
      其他的奴隶跪在雪地里,朝着挂满红绸的宫殿方向磕头,虔诚的动作埋进洁白但冰冷的雪里,他们在祈求,祈求即将成为新妇的小公主能给予他们好运。
      央金和仁央在屋里玩羊拐骨做成的玩具,末蒙和梅景在旁边的屋里聊着什么,大概是小公主婚礼的细节吧,仁央想。
      没一会,仁央就以“心细,可以担任审查细节的重任”为名支走,央金以为自己要换婚服了,毕竟,听说母亲和父王据理力争,要求自己女儿女婿穿着中原的嫁衣成婚,而那嫁衣是母亲从中原带来的,由自己的外祖母武皇后亲手缝制。
      可是末蒙却将一身灰布衣服扔了过来,央金被换上一身下人的衣服——男子的衣服,之后的事情,就像雾里看花,水中望月一般不真切。
      母亲给另一个和自己十分相似的小女孩换上火红的,绣有凤凰的嫁衣,然后给她盖上龙凤呈祥的盖头,与仁央一起牵着她出去。
      屏风后,梅景用绢布细细地给央金擦着脸,一遍又一遍,直到那些铅粉,口脂被彻底擦干净,梅景才放心的把绢布扔进火盆里,她看着绢布燃烧殆尽,又给央金裹上毛毯,把她抱了起来,自己围上斗篷,在夜色中离开了宫殿。
      二人前脚刚离开逻些城,就只见山坡上的华美宫殿冒出熊熊火光,不一会,火焰冲天,仿佛踏进火焰,就可以去往三十三重天,喊打喊杀声,受伤呻吟声,惊恐尖叫声混杂在一起,喜气洋洋的城池顷刻间变成了人间炼狱。
      论茞杀上王位,赞普的弟弟虎视眈眈,而赞普本人的头颅正高悬在王旗之上。
      末蒙在混乱中被几只暗箭射中,倒在血泊之中。
      新郎服里藏着轻甲的扎西冲到末蒙身边,轻轻地把她抱起来。
      末蒙身上全是血,嘴里还大口大口地吐着血,一时吐得急了,把她呛得换不上来气。
      “...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阿妈,您坚持住!央金她在哪里?”
      末蒙只是笑。
      “央金她在哪里!”
      末蒙刚想张口说话,就咽了气。
      扎西看着被火光照亮的夜,他明明马上就娶到央金了,明明阿妈都已经给央金改好名字了,明明阿父说不会伤害他们的......
      赞普弟弟一个暗箭要射杀论茞,扎西忙爬上木制高台,从旁边的尸体上扯下一张弓,他双目赤红,把弓拉满如圆月,眯眼,瞄准,松手,一箭射出,如破夜流星,愣是将赞普弟弟的剑按进木柱子几寸。
      就在赞普弟弟和论茞震惊是何方猛士之时,扎西又抽出一根长箭,借着高台的掩护,一支穿云箭直入赞普弟弟的心口,论茞惊愕地回头仰望,之前穿着汉地大红喜服的儿子现在正站在高台之上,满脸鲜血,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
      四周是山呼海啸般的欢呼。
      “少主万岁!”
      “少主万岁!”
      “少主万岁!”
      但论茞从自己亲儿子身上感受到了阵阵寒意。
      梅景抱着央金一路往北边跑,不想途经中原腹地的时候被一窝土匪扣下,年迈的梅景被活生生打死,尸体用破席子随便裹了,扔进了乱葬岗。
      至于央金,她不会说汉话,跟哑巴没什么区别,在这里,她活得比土匪头子的狗还要低贱,折磨够了她,匪首的半男半女的小老婆提议把她卖给在此处歇脚的人牙子,人牙子打得一手好算盘,他原意将这小哑巴买到赤蝠宗,毕竟那赤蝠宗宗主喜欢童男童女在江湖上已经不是秘辛,这些孩子里能博他欢心的就有可能成为下任宗主,就凭着小哑巴这姿色,说不定将来就能混个宗主当当呢,那不就是狠狠赚一笔。
      只是匪首和人牙子都不曾料到,那人竟在这匪窝中歇脚,这小哑巴,竟便宜给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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