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照三山》土豆丝土豆片

7、国公

　　殿内的饭菜已被撤走，纷纷扬扬的大雪糊了漫天，推开门，便是一阵寒风，裹着雪花，落在衣领。
　　“宫不应，快要新岁了。”
　　秦狸望着门外漫天的飞雪，声音空灵飘渺地像是从雪原传来。
　　再过半个月，京都城内就到了爆竹声声的日子，家家户户都会挂上新的桃符，喝上一口屠苏酒，望能压邪驱鬼，祈福灭祸。
　　宫不应看着被吹进门内的飞雪，蹙了蹙眉，秦狸自己不上心，杨顺大抵也不敢自作主张，这廊庑上都不挂上挡风遮雪的毡子。
　　宫不应拿了用膳前被秦狸脱下的大氅，走到门边，将人仔仔细细地拢在大氅里，声音低沉，“是啊，快要到新岁了，折子没看完就罢了，回养心殿吧。“
　　秦狸没说好，只是拢着大氅，抬脚走了出去。
　　*
　　给骁骑营的封赏在新岁之前的某天早朝上定了，突然得连宫不应和赵宏博都没想到。
　　杨顺拿着圣旨，走上前来，尖声尖气地诵读道：
　　“安定侯福泽万民，戍边万里，德武兼备。自古帝王平天下，式赖师武臣力，安定侯有勇有谋，护我大秦疆土无忧，上可震慑边境宵小，下可安抚战乱百姓，此等功绩，实不可没。今承祖荫，特封安定侯宫不应为定国公，赏银千两，食万户。其下所率骁骑营，英勇善战，无往不破，于此，有军功者，连升两阶，无军功者，官升一阶。”
　　圣旨刚诵读完，底下的大臣们就窃窃私语了起来。
　　“大秦建国以来，还从未有人封为国公啊！”
　　“是啊！安定侯虽说功绩显赫，却还万万不够封为国公啊！”
　　“这可是大秦第一位国公啊！”
　　“安定侯着实年纪尚小啊！”
　　“……”
　　秦狸平静地看着台下，宫不应松柏似的茕茕孑立站在最前面，只是盯着龙椅上的自己。
　　反倒是一旁的赵宏博，低着头，眉头深深的皱起。
　　骁骑营封赏一事自上次勤政殿之后，赵宏博就未在奏折上上奏过这件事，送到陛下手上的奏折都是由他过目再挑选呈上去的，也绝不可能有骁骑营封赏的奏折。既然没有，那就说明这个赏赐是陛下一手定的，可这赏赐通篇听下来，都是真正的提拔，未有明升暗降之意，宫不应已经功高震主了，如此一封，这朝堂保不齐要成为他安定侯的一言堂，这可不像是陛下的意思。
　　赵宏博抬头，看向一旁的宫不应，似乎是想看出这赏赐是不是宫不应他自己上次在勤政殿亲自向陛下的讨要的，可是宫不应神情淡淡的，眼神也早已在秦狸转向看赵宏博那一刻收了回来，面上看不出任何端倪。
　　赵宏博又抬头看了龙椅上的秦狸一眼，没想到却让他大惊失色。
　　那位惯来在早朝上散漫的陛下，此刻也正含笑地看着他。
　　无法形容此刻的陛下是什么神态，明明和以往一样，懒懒散散地靠在龙椅上，甚至眼里带着笑意，但给偏偏给人的是一种极其危险的压迫，好像被当成猎物锁定了目标，而自己现在所做的一切都像是呈给猎人的荒诞滑稽的最后唱戏一般。
　　不过一瞬，赵宏博却感受到泰山般的威压，他再次抬眼看向龙椅上的陛下，却见陛下又恢复惯常的样子，懒散开口：“诸位爱卿，可有异议？”
　　这一瞬太过短暂，不过半息，他甚至还未来得及记住刚才那刻的心悸，一切便已恢复如常。
　　赵宏博抹了一下额角，或许只是因为这道圣旨，让自己以为陛下不顾功高震主也想要扶持安定侯来抗衡碾压朝臣，以把握朝堂大权 让自己有些草木皆兵了。
　　秦狸话落了许久，台下的大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明明刚才窃窃私语得挺起劲，这会儿反倒是一个人都不愿站出来了。
　　就在秦狸以为这件事就这样定下来的时候，突然有人站了出来，红色官服套在嶙嶙瘦骨上显得有些空大，但身形却是像松柏一样傲立，面容苍老，胡须花白，皱纹沟壑一般横在脸侧，随着说话的时候抖动，声音不疾不徐，铿锵有力。
　　是宰相李德。
　　“陛下，臣有异议。”
　　秦狸撑着头，敛了嘴角的笑意，端坐了几分，“李相有何意见？”
　　“安定侯劳苦功高，封赏之事绝不可如此草率，还需仔细商议。虽说宫家于大秦有着汗马功劳，可安定侯不过二十有四，且尚未成家，封为国公难免违了祖制。臣以为，安定侯封为国公一事于制不符，不可行。眼下安定侯正是成家立业之际，到不若陛下为侯爷赐一桩称心如意的婚事，这样既不会有违祖制，也算是全了老侯爷的一桩遗愿，算得上佳赏。”
　　秦狸已经没了刚才懒散的姿态，低头沉思，似乎是在认真考虑李德的这番话。
　　“安定侯，你怎么看？”秦狸看向宫不应。
　　宫不应面色淡淡，像是在谈论与他无关的事一般，“我知李相是好意，但婚姻之事本就是私事，怎的提到朝堂之上陛下面前妄议？”
　　宫不应轻飘飘地偏头看了额角还有些湿的赵宏博一眼，继续道，“况且几日前我才拒了赵尚书的一番好意，若是李相存了为人说媒的心意，恐怕我也只能婉拒了。”
　　李德闻言，极短地蹙了一下眉，还欲开口讲话，但却被打断了。
　　赵宏博站了出来，“陛下，安定侯天人之资，战功赫赫，乃是同辈翘楚。小女福浅，配不上安定侯，但不日就是新岁宴，朝中大臣的亲眷皆可参宴，届时若安定侯改了主意，也可全了对安定侯的赏赐。”
　　赵宏博执着笏板，姿态谦卑，抑扬顿挫的语调还恍惚让人以为是什么忠心不二的肺腑之言。
　　李德闻言，挺得如劲松一般的背微弯了一下，瞥向赵宏博的眼神中不免厌恶，惺惺作态，心思昭然若揭。
　　听着赵宏博的话，李德已经猜到了赵宏博打的算盘。想必赵宏博在在前就已经找陛下提过安定侯的婚姻大事了。安定侯如今功劳显著，从广福年间其父积攒下的功威就足够让安定侯在一方占山为王了，更何况如今在雁云六关，安定侯的名号恐怕都比陛下好用。如此功绩，足以让人对他忌惮万分。
　　只是，如今的陛下名存实亡，朝堂大权几乎握在赵宏博的手上，那对安定侯回京都一事，只怕没人比赵宏博更加担忧。
　　说来也是可笑，他效仿不了杯酒释兵权，竟也能想出让陛下给侯府和尚书府赐婚这般隔应法子。
　　李德看向陛下，侯府与尚书府赐婚联姻，怎么想都觉得蹊跷得很，只盼着庙堂之上的陛下能寻出丝许的不对劲来。
　　但秦狸注定不可能如他预想一般地发展。
　　秦狸看向赵宏博，对赵宏博说的话像是不解询问，顺着赵宏博的意思往下走，“赵尚书的意思是等到新岁宴时，若是安定侯相中哪家的姑娘，便让朕亲自给他说媒了？”
　　赵宏博欲言又止，瞥了一眼旁边宫不应的脸色。
　　宫不应脸色平静得很，这个荒谬的朝堂似乎对他没什么影响，仿佛谈论的事情与他无关一般。
　　秦狸也看向宫不应，但他知道，宫不应绝不只是如表面这般无所谓的样子。
　　这时，李德开了口，“陛下，婚姻之事本就该两人情投意合，倘若侯爷当真没有心仪的女子，到也不用强行赐婚，平白给人添了厌恶。”
　　秦狸靠回龙椅里，像是有些不耐烦地问道：“如你们这样到叫朕不知如何是好了，不如就安定侯来亲自说说，还想要什么样的赏赐？”
　　话落，许久未曾开口的宫不应终于动了，直直地看着龙椅上的秦狸，明明隔着台阶，但暧昧压迫得像是耳鬓私语一般。
　　“陛下，臣征战边疆从未想过要什么赏赐，可陛下亲口提了，那臣也确有一个心愿。”
　　“——朝中大臣出入皇宫手续繁琐，不如陛下给臣一个信物，能让臣自由出入皇宫，也好与陛下探讨朝中事宜。”
　　宫不应眼神深沉暧昧，秦狸回望过去的眼里也带上了与之前如出一辙的戏谑。
　　“安定侯如此关心朝中大事，朕欣慰不已，不过是一个信物罢了，给也无妨。朕记得国库里好像有一枚双龙盘丝玉扣，是上好的羊脂玉打制而成，若是安定侯喜欢，那便将此物给安定侯做信物了。”
　　宫不应鞠了一躬，微垂的眼睑刚好遮住眼中的欲望，“谢陛下。”
　　安定侯的封赏就在朝堂之上一笔带过了，散朝的时候大臣三三两两地往外走，倒是都不约而同地走到宫不应旁边祝贺他一番。
　　杨顺伺候着秦狸往勤政殿走，恍惚间听到陛下轻笑了一下。
　　很轻的一声“呵”，在安静的环境里显得有些突兀。
　　杨顺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也不敢开口问，只是步子还没迈出去，就又听得陛下意味不明地开了口。
　　“这人心算计还真是有趣，人人都以为自己是掌局者，却人人又都在别人的算计中，杨顺啊……”
　　杨顺一惊，慌忙应了声“是”。
　　“你说这算计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杨顺低头，不敢应声，却隐约直觉陛下的这几句话在提点什么。
　　秦狸显然也不想等杨顺的回答，说完便迈步离开，不再言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