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照三山》土豆丝土豆片

4、尚书

　　翌日，陛下未上早朝，这是陛下登基以来第二次不上早朝。
　　此时天已大亮，养心殿中的烛火早已燃烧殆尽，炭火也熄了，只剩下地笼还烧得热烈。
　　秦狸这会儿还没醒，被宫不应搂着，蜷在怀中。
　　宫不应低头吻了吻秦狸的额角，后者裸露的肩颈脊背上几乎是密密麻麻的青紫红痕，昨日的刀口已经上药结痂，在白皙的皮肤上像一条蔓延的红线。
　　宫不应指尖轻碰伤口，看着怀里的人毫无反应后，又俯身恶劣地在红线侧咬了一个深深的牙印和暧昧的红痕。
　　你要是一直这么乖顺听话，躺在我怀里就好了。
　　宫不应看着眼前之人微颤的眼睫想到。
　　“陛下醒了？”宫不应恶劣地笑道。
　　听到宫不应的声音，秦狸瞬间清醒，但看到此时已经大亮的天光，又僵住了。
　　“早朝已经过了，既然陛下没有去，那些大臣也就散了。”宫不应戏谑道。
　　“你……！”
　　宫不应挑眉，似乎在等着秦狸接下来的话，可秦狸只是看着他，却不再有接下来的话语。
　　宫不应见状，轻笑了一下，“早朝虽是不上了，但大臣还是要见的，赵尚书已经在勤政殿等候多时了，陛下还要晾着吗？”
　　赵尚书？赵宏博此刻前来干什么？难道他也已经得知了安定侯凯旋回朝的消息？
　　秦狸一边想着，一边由着宫不应伺候梳洗。杨顺以及其他宫女不知被宫不应使唤到哪去了，整个大殿空荡荡的，偏偏宫不应还很自觉地伺候他穿衣，倒真像个被翻了牌子宠幸过后的妃子一样。
　　赵宏博——广福帝在时的老臣了，他和李德李宰相一样，是广福帝的左膀右臂，广福帝殡天以后，他们也顺理成章地成为新帝的左膀右臂，朝中任何大小事情都由他们讨论决断，圣旨的颁布甚至都只需要陛下盖个龙印就行。
　　这次赵宏博来又是想要颁什么诏呢？
　　秦狸到达勤政殿时，赵宏博正坐在殿内，小太监好茶好水地伺候着。
　　赵宏博是两朝的老臣，秦狸登基后擢为尚书，安定侯宫不应去往雁云六关收复失地后，赵宏博在朝中可谓是只手遮天。
　　一见到秦狸，赵宏博就慢悠悠地站起身来，似是腿脚不便，撩了衣摆，佯做要跪下行礼。
　　“微臣，参见陛下。”
　　赵宏博年过半百，看起来却精神抖擞，红色官袍穿的一丝不苟，连腮边蓄着的髯须看起来都是精心打理过的样子，如此精神头，可不像是腿脚不便呐。
　　秦狸看着赵宏博本就不打算行礼的样子，在心里低嘲地笑了笑，但面上却是不显，还是装作很热情很体贴的样子，还不等赵宏博膝盖有所弯曲，就急忙先将他扶了起来。“爱卿快快请起，何必如此多礼。”
　　依着秦狸的力道，赵宏博顺势停住，随后又坐回了刚才的椅子上。
　　秦狸眸色一暗，不动声色的坐到桌案前，开口道：“不知赵尚书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回陛下。”赵宏博道，“臣听闻安定侯已经返京，骁骑营正驻扎在京外的北大营，臣此番前来正是想为小女讨个赏赐。”
　　“哦？”秦狸撑着头，看向赵宏博，“赵尚书想要什么赏赐？”
　　“臣家中小女正值二八，仰慕侯爷已久，希望陛下能赐下这桩姻缘，也算全了小女的一个愿景。”赵宏博道。
　　秦狸指尖扣着桌案，却不说话。
　　赵宏博……没记错的话，赵宏博膝下只有这一个女儿，老来得女倒是听说疼爱得紧。只是这处在深闺的女娘何时能得以与安定侯攀扯上关系，仰慕已久……莫非怕不是连面都没见过？
　　既是连面都没见过，那这次讨要姻缘倒是可疑得紧了，不知赵宏博到底打到什么算盘。
　　秦狸正欲开口，再问问赵宏博他女儿是如何看上安定侯的，只是不等开口，便有一人打开了门，迈步进了殿内。
　　“尚书一大早地来就是为了讨要姻缘，可本侯爷怎么不记得与你女儿有过交集？”
　　宫不应进殿便直直走向秦狸身侧，招招手，唤了杨公公给他看了座。
　　“婚姻之事讲究你情我愿，若是两人互相不喜对方，即便是依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一起了，又何尝不是折磨。听闻赵尚书爱女如命得紧，想必也是不会把女儿往火坑推的。”宫不应看向赵宏博道。
　　“侯爷说笑了。”赵宏博心有疑惑，不知为何此时宫不应会在宫中，但却也没开口询问，反而接着说道，“侯爷英勇神武，大秦的子民何人不仰慕王爷的风采，况王爷温厚有礼，待人礼遇有加，小女能嫁给王爷是小女的福气。”
　　宫不应不理会赵宏博虚假的恭维，只是笑道：“能被赵尚书看上当做女婿自然也是我的福分，只是我此生征战沙场，未曾想过儿女之情，也无钟意的女子。况我一介粗鄙武夫，命无定数，也不愿耽误大家闺秀，赐婚一事还望赵尚书莫要再议。”
　　宫不应直截了当地拒绝，倒是一点面子没给。
　　赵宏博听着这干脆利落的拒绝，脸色变了几变，当今朝堂之上没几人敢如此与他叫板，就算是陛下，拒绝前也得考量考量，除了宫不应。
　　宫不应是辅佐陛下登基的人，可以说当朝是他一手扶植起来的。除此以外，宫家从宫不应的父亲宫凛开始就为朝廷立下赫赫战功，况且宫家除宫不应以外，全都战死沙场，光是对大秦的这份功绩，都足够让先朝忌惮宫家三分，更遑论当今的朝堂了。
　　所以赵宏博最后也没当堂发作，只是硬着脸将此事揭了过去。
　　“赵尚书今日前来就为这事？”宫不应看着还不离开勤政殿的赵宏博问道。
　　赵宏博面上还是难看得紧，语气也是同样的冷硬：“自然是有要事与陛下相商。”
　　宫不应笑道：“既是有要事，赵尚书为何不说？莫不是因为本侯爷在场，这些事反倒提起不得了？”
　　赵宏博脸色一变再变，也不是提起不得，只是提起必定会让宫不应有所怀疑。
　　宫不应以及骁骑营这一年镇守雁云六关，收复失地，雁云六关的百姓都将安定侯宫不应当做了守护神，论战功，战功赫赫，论民心，民心所向，天下有这样一位无往不胜的大将军是好事，可于朝堂而言却不见得，尤其是权臣把控的朝堂。
　　帝王，最忌讳的便是功高盖主，哪怕是傀儡皇帝，线也只能握在权臣手里，而权臣，也只能是他赵宏博。
　　所以，借着此次，他必须要控制住宫不应手中的兵权，要么联姻牵制，要么收回兵权，一旦宫不应权利再次扩大，拥有的兵权的安定侯首先要铲除的就是朝中与自己分庭抗衡的朝臣，而他赵宏博很有可能就是第一个。
　　既然要打压安定侯，那必然不能让安定侯察觉。
　　赵宏博没再回宫不应的话语，而是对着秦狸说道：“陛下今日未上早朝，朝中要事未能商讨，骁骑营的众将领也未能参见陛下，故，老臣特意到勤政殿参见陛下，与陛下共同商讨骁骑营封赏一事。”
　　秦狸回过神来，从宫不应进门后他便一直走神，朝中三个最有话语权的人集到了一起，但偏偏他只是个傀儡皇帝。
　　秦狸看向赵宏博，赵宏博的这番话说得圆滑有余，叫旁人挑不出一点意图来。
　　可秦狸毕竟在赵宏博手底当了一年的傀儡皇帝，哪能看不透赵宏博的这番话。
　　无非就是暗中辩解了自己之所以来勤政殿，是因为陛下早上没有上早朝，而关于要事之所以避而不谈，是因为牵扯到安定侯和骁骑营，而给小女赐婚一事，也不过是排在这些事前的一件小事。
　　话里话外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既是向骁骑营讨要赏赐，正好安定侯也在，不如就趁此刻共同商议。大臣呈上来的折子朕也已经看过，不知两位爱卿怎么看呢？”
　　秦狸的话语单纯，听起来就好像是正好赶巧了凑一起可以商议这件事，可仔细一想，赏赐一事一旦放到双方面前来讨论，那宫不应和赵宏博双方都必定讨不到好。
　　赵宏博和宫不应同时看向了秦狸，似乎是想从秦狸的面部表情中寻找到他的真实意图。
　　可秦狸面上毫无破绽，看起来单纯得很，就好像真的只是单纯地觉得人凑到一起好办事一样。甚至还蹙眉抬头看着他俩，似乎是在问，我这个方法不好吗？怎么你们两人都没有动静。
　　赵宏博轻轻摇了摇头，似乎是在感叹自己想多了。
　　显而易见的，两个死对头一般的权力的商讨并不能商讨出什么有用的，或者实质性的东西。赵宏博和宫不应在勤政殿内争锋相对，阴阳怪气了一个早上，说的也不过是一些最普遍的问题。
　　宫不应慢悠悠地对赵宏博说，边疆苦寒，朝廷要保证士兵的粮草衣物，朝廷军饷不能苛待，应该给士兵再增加些军饷。
　　然后赵宏博跳脚，冲着宫不应就开口，你知道国库每年的支出有多少吗？！户部发出去的军饷有多少吗？！户部人人都勒紧了裤腰带，恨不得从嗓子眼里扣出些真金白银发出去，岂是你一句要钱就有钱的吗？
　　宫不应再慢悠悠地堵回去，户部没钱关我骁骑营什么事？失地都给你收复回来了，税银还不见涨，难道不是你们朝廷官员的失职？
　　赵宏博继续跳脚，粮食收成，税银徭役难道年年一样吗？！天有大干大旱，有大灾大涝，这是天意！就如同打兵打仗有胜有输一样！
　　宫不应依旧慢悠悠的，你怎么知道我带兵打仗无往不胜？
　　赵宏博给气得噎住了，吹胡子瞪眼的。
　　……
　　最后，两人吵得不可开交，还是杨顺有眼力见地看着秦狸明显累了，开口问道：“陛下，可要准备午膳了？”两人这才停了下来。
　　秦狸还贴心地问了赵宏博，“可要一起用膳。”后者吹了吹胡子，回道：“多谢陛下好意，但臣实在不敢过多叨扰陛下，便先告退了。”
　　赵宏博走之前，还顺道瞪了一眼宫不应。
　　赵宏博和杨顺都离开了，勤政殿内又空荡荡地只剩下两人。
　　“陛下装得还挺像那么回事的。”宫不应笑，手撑着额头，“差点连我都骗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