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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平府 ...

  •   他们所有人对我的要求异常乖顺,在我说想去平府后,麻溜地为我梳头换衣,备了车马。

      似乎无论我的要求多么荒诞离奇,多么不可思议,他们都会认真考量并试着去做。

      被忽视习惯的我由衷感慨,真稀奇。

      去平府的路上,我撩开帘子向外瞧,这会儿约摸过了早晨,临近正午,恰经过市集,街边小贩吆喝着,妇人提篮,稚儿嬉戏。

      正是热闹的时候。

      看着眼前景色,我并没有觉得时间有任何不同,说是12年后,但感觉世间人依旧是那些人,热闹依旧是记忆中的样子。

      出发前,司空意告诉我,平府没了。

      我问他,没了是什么意思。

      他说,平家早五年前已经贬谪下放到岭南去了。

      我没问他贬谪原因是什么,只是一口咬定“那也还是要去看看。”

      马车停下,没等马夫布凳,我直接跳下去。但是我现在这具身体并不配合我的行动,以往熟练如家常便饭的跳跃竟然让脚掌剧痛,险些站不住。

      司空意也跟着跳下,勾住我左手手臂“还好?”

      我刚才痛得面目狰狞,这会儿强撑着面子将他手拂开“小事小事。”

      平府近在眼前,大门紧闭,两尊看门石狮子的边角缝隙长了青苔,三两鸟儿落在上面,人靠近的时候就扑着翅膀飞走。

      我仰头看,原先挂着漆金牌匾的地方现在空落落的。此刻我的心情相当微妙,说不上伤心说不上激动,竟然觉得新奇有趣。

      事情发生得突然,人的第一体验往往缺少真切,作为当事人反而恍惚做起了旁观者。

      我走到大门前,明知它贴了封条上了锁,还是要伸出手去碰一碰,落了两指灰。

      手指搓捻,冷硬的触感,满指粗粝。

      积尘很厚,得是荒置好些年头才有的陈旧。

      司空意不远不近跟在我身后。

      我回头看他“要不我们进去看看?”

      他头微微偏着,眨眼睛。似乎有些困惑,等着我继续说下去。

      我走下台阶“我知道有个地方可以进去。”

      我经常从平府后面靠巷子的矮墙翻进翻出,现在应该也能故技重施。但是,等我带司空意到了后门的时候,我俩站在街边,面对着矮墙,沉默无语。

      我没想到,如今的小巷竟然变得如此热闹。茶铺、饼铺、丝缎铺人来人往络绎不绝。明明从前这里冷冷清清,除了零星几个走贩很少有人会经过。

      我两只手的拳头握起又松开,绕着墙走了一圈又一圈。偶然和路人对视一眼,对方用提防的眼神小心翼翼打量我。

      司空意看起来似乎有些忍俊不禁“你,要翻墙?”

      我发现自己好像并没那么想进去了“算了。进去不进去都一样。反正都是没有人的。”

      我停了脚步站定在司空意身边与他并肩,脑袋仰得高高的,盯着矮墙里高出一截的梨花树。现在大约刚开春没多久,白色梨花开满树,一簇簇拥在枝头迎风招展,一颤一颤的掉落花瓣。

      有点冷。我控制不住瑟缩一阵。我皱着眉低头看自己身上穿的衣裙,薄厚适中,应对这种天气绰绰有余,不应该还冷。

      “你醒来到现在都没吃过东西,要不去吃点什么?”司空意提议。

      我正好想找个有遮蔽的地方避风,点点头,跟着他进了旁边的一间馄饨店。

      我们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来。老板娘过来问司空意吃什么,眼睛却一直在瞧着我看。

      老板娘看着四五十岁,鬓角微霜,人不高,看起来肉肉的很壮实,面容和善,眼角有着深深的笑纹。

      我犹豫几下,手指碰下巴,回她一笑。

      她看见我脸上的笑,一下子也笑开了,热切地向我这边走出一步,压低声音“平家丫头?”

      虽说是问,但神情就是认定了我。

      她叫得热络,我心头一跳,仔细打量她的脸,全然陌生。

      我抿唇,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

      她并不在意我的反应,笑得满是欢喜,仿佛我是她的一个好久不见的孩子,久别重逢“哎呀呀,丫头,你那时候小,记不得我也应该。我可记得你,你那时候,惨的哟,大年三十锁外头进不去,还摔了跤,两只手血泱泱的,抱着膝盖坐在雪里哭,小小的,看的我揪心喏……”

      她一开口就话若连珠串往外掉,全是些没由头的事情。

      我扯着嘴角,听得满头雾水。老板娘却激动得很,她一边说,一边伸手在自己大腿上比划,抑扬顿挫“就这么点大的孩子,瘦得只有两个眼珠子。我那时候给你煮了一碗蛋粥,你就那么塞进嘴里也不怕烫。我说,把你送回去吧,后门没人应,我就跑前门去。拍门好久才有人来开门。那平家人都是铁石心肠,那样小的孩子能犯什么事,那样折腾。他们倒台了,是活该……”

      我隐约记得些混乱的画面,有一点朦朦胧胧的感知,却没有明确的记忆。

      是以我并没有很大触动,只是礼貌地笑着听她说。

      她似乎也察觉到我们没有想要交谈下去的意思,眼睛在我和司空意之间转,笑得合不拢嘴“都过去咯,过去咯。看看,是你夫君吧,远远就看见你们了,两口子多好,般配得紧,哎呀……真好。”

      老板娘抚掌喟叹几句,笑着看我几眼就走进了后厨。

      等她离开后,我摊开双手细细打量,那些摔伤的痕迹早就愈合消失。非要找伤口,只能贴得近些才勉强分辨出细细浅浅的划痕。

      可是我的心绪却因此浸在过往的中,丝丝缕缕纠缠难以自拔。

      我发现一件严重的问题——我不记事。

      如果说老板娘提的童年故事是因为时间久远想不起来,情有可原。但是我连自己的爹娘都记不太清就很奇怪了。他们的脸、声音、名姓,统统蒙着一层薄纱,看不清具体面目细节。

      即使是我现在失忆了,记忆停留在13岁,但是记忆依旧是朦胧的。比如,在我的记忆里,我昨晚大概是出去玩了,很晚才回来,有马有酒有好友。

      但是……什么颜色的马?什么味道的酒?哪个好友?一概记不得。

      我的脑子里装了很多很多的事情,却一件也无法细说。像千里大坝开一个小孔,浩荡江潮冲击,却没有一股江水能够从小孔中冲撞而出。

      脑子在不停地转,闪过许多画面碎片,却没能拼凑出任何一段完整的回忆。

      我抬眼的时候,眼神迷茫地对上了司空意的脸,他正拿着手帕擦桌子,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

      “喂,你……”我向前倾身,朝他微微扬起下巴。

      他抬眼与我对视。

      我本来想问他关于我记忆的事情,但是忽而想起正是闹市之中,现在周边全是不认识的人,耳目众多。

      于是原先想说的话到了嘴边拐个弯,变成了“……你饿不饿?”

      他将我这边的桌面也略擦几下,慢条斯理地将脏污的巾帕反面一折放进腰间囊袋中“有点——”

      我实在发冷得厉害,手指不自觉交叉钻进袖管“哎,你今年几岁呀?”

      我瞧他十七八九的样子。

      他个子高,手长脚长,坐着馄饨小店的矮凳显得拘束,单手托腮,手肘就靠在了他的膝盖上。他望向我,懒懒地半垂着眼皮“二十又五。”

      我张大了嘴,二十五?

      这么老……

      他似乎看透了我的心思“你也二十五。”

      目前只有13岁以前记忆的我下意识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却又无从说起。只能扯了扯嘴角,干巴巴地点头打哈哈。

      馄饨端了上来,热气腾腾。浓白的汤,饱满紧实的馄饨,淋了肉酱,撒了葱花,一颗颗吃进嘴里,温热鲜甜。

      我俩互相不说话,默默拿起筷子吃。

      我原先感觉自己的身子冷幽幽的,像一个壳子灌满了冷风,一碗馄饨下肚,总算是热和不少。

      “和你说件事。”司空意忽而开口。

      我早吃完了馄饨,现正喝碗里剩下的汤“什么事?”

      “玉情说你必须要恢复。不然会越来越傻。”

      “什么?”

      我喝完最后一口汤,双手捧着空空的碗,轻放在桌面上。

      他神色认真严肃。“要抓紧时间恢复你的记忆。你现在记得13岁以前的。下次10岁、6岁……慢慢就会彻底失了神志。”

      我看一眼自己的手掌,想起刚才的感受,无比认可他的话。

      我大概是真的生病了。

      “要怎么恢复?”

      “带你接触从前的人、事、物。”

      不知道为什么,他看起来很有些犹疑。

      我倒是轻松,一挥手“好啊。”

      付了馄饨钱,我俩起身,准备离开。这时候,老板娘拉住我的手,往我手里挂了好几大包东西。

      萍水相逢,根本到不了临别送礼的地步。

      我推脱的话都准备好了,一转身却被吓得失语

      只见老板娘涨红了脸,泪流满面,紧紧地攥住我的手“小姐。你是金玉人家,想必不缺这点碎玩意,但我能在这里再瞧见你,我是真真欢喜。十多年了,打仗好久,南南北北跑过,命里玄乎很难让人不信,当年……要不是遇见小姐你,老身我……哎!就当是一点点心意,你收下吧!”

      我手指勾着捆纸包的绳子,浑身僵硬,她所说的任何一件事情,我都毫无印象。连她眼泪因何而流我都感到莫名,局促万分,别说作出什么合情理的反应。

      我只能嗯声朝她点头,一下又一下。

      一直到坐在马车上我才恍惚回过神,低头看,几大包东西被我放在膝盖上抱在怀里,稍微深吸气,淡淡的药材香气。

      车厢摇晃,我盯着虚空处眨眨眼睛,抿着唇,嘴角微微勾起,心口有汩汩暖意涌动,倍感新鲜。

      刚才老板娘说,十多年,南南北北……打仗?

      我后知后觉回过味来——什么时候打了仗?还是能让京城人逃难的仗。

      “呃,那个,刚刚说的,打仗?是我不记得的时候吗?”我转过头问坐在旁边的司空意。

      他原先单手支头靠在车窗边假寐,听了我的问话,慢慢睁开眼,眸光流转,视线落在我脸上“是,但是在局势彻底乱起来之前,你已经离开了京城。”

      离开京城?我挑高眉毛忽然想起什么“是……和我师傅她们一起吗?”

      师傅。像是在一片汪洋中寻到一片浮木,我控制不住心里生出雀跃,继续追问“是了,我师傅呢?心文姐呢?为什么一直没看见她们?你,知道她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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