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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醒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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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巨大的冲击下有些反应迟钝,话说完了才伸出一根手指向着自己。
“你的意思是说,我现在,是个傻子?”
我现在坐在床上,身上穿的还是白色中衣,腰以下的身子全盖在被子下面。
从睁眼开始,身边的一切都离奇古怪。陌生的房间、陌生的床、陌生的男人。
那个自称是我夫君的男人出去了,这会儿进来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
她说自己的名字叫玉情。玉情生得肤色黝黑细腻,五官巧稚灵秀,一身粗布麻衣却不显落魄寒酸,反而有着说不出的利落潇洒。
她坐我面前,替我诊断。她说,我今年25岁,不是13岁。我昨天没有溜出去吃酒、没有骑马也没有很晚回来。我只是在一次在普通不过的睡觉后醒过来,忘记了很多东西。
如果这是谎话,无疑是最拙劣的,一戳便穿。
但我低头看一眼她递给我的小铜镜,神态不复轻松——圆的脸,弯的眉,眼角眉梢不怒自威。气质神态大改,俨然一副大人的样子。但是不可否认,确实是我的五官。
我惆怅极了,抬起头,目光无意扫到玉情身后的少年郎。他瞧着和玉情年龄相当,自从入门起就一直躲在玉情身后,怯怯看着我。我的视线还没落实在他身上,他就像兔子一样后退,避我如洪水猛兽。
玉情拿出一包针摊开,抽出几根细长如丝的打量。抬腕,转手,竟然是要往我身上扎。
我见状一惊,抱着镜子向墙边缩,双眼警惕看着玉情“你这是要做什么?”
玉情举着针,理所当然的样子“给你施针。”
“针哎。扎进肉里面的啊。说扎就扎?”
我死死盯着她手里泛着寒光的长针,指节扣在镜子边沿,无意识抓紧。
“不痛的,你经常扎。”玉情捏着针,俯身就要靠近。
不痛才有鬼嘞,一想到这东西要刺穿我的皮钻进肉里,我就发抖。身子向靠墙一面挪动,整个后背都贴在墙上,全身上下每根毛发都在抗拒。
“不不不不不。这种事情要挑个好时候,我们再准备准备?洗个澡吃个饭?先做点别的,下次再说,不,下次也别说了……”
这下轮到玉情愣住。只见她慢慢站起身来,两只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我上下打量。
我见她将针拿远,于是从墙上软下身,换个相对舒展的姿势坐在床上“你这样看我做什么?”
玉情将长针夹在两指之间,微微含笑,若有所思。“认识你这么多年,第一次见你这样。有点新奇。”
“她是坏人,坏,阿姐别被她骗了。”少年附在玉情耳边低声叮嘱,咬字笨拙,口齿不清。
他有意悄说,但我听力极好,一字字听得清楚,顿时心中起邪火,想骂他,但是看他似乎心智不健全的吟哦模样。骂人话话到了嘴边说不出口,只在视线交接时候,带着不满看他一眼。
没想到,下一秒他就煞白了脸,抖如糠筛,两行清泪下流。
哈?
我傻眼,连忙抬起镜子,重复一遍刚刚的眼神。
也没多吓人啊……
玉情把针放回布袋,取出糖去哄少年,她一边安抚少年一边向我解释,言辞含糊“阿珩是我弟弟,小时候受惊吓,迷了心智,怕生。”
虽然是他先说我坏话,但是我把人家吓哭了,心里多少有些愧疚。于是我挪到床边,脸上扬起微笑,和善地看向阿珩,放软语调,尽可能地温柔
“阿珩?对不起啊,我没有要凶你的意思,我……”
“啊!”
我话还没说完,阿珩恐惧地盯着我,爆发出尖声惊叫。下一刻,他猛力挣脱玉情的手,逃命似地朝门外跑出去。
我被他吓得向后坐。
玉情顾不上收拾东西,拔腿追了出去。
我平复呼吸,左右环顾,看看药罐药瓶又看桌椅地毯。最后举起镜子照自己的脸,左照照右照照,重复刚才的神情,愣是没看出哪里有问题。
很和善啊……
过了一会儿,我还在仔细看镜中自己模样,又有人进来了。我稍微移开镜子,偏头去看,正好对上司空意抬手撩开珠帘的一幕。
——他逆光而来。先是看见垂落的琉璃珠帘中颀长的身形,轮廓疏朗。然后是一身浅紫色长袍,内搭月白衣衫,织金绣云,秀逸华丽。玉簪束发,头发梳得松垮,有几根散在空中飘摇,带几分方外人士的飘逸洒脱。
再近一些,看得更仔细了,高鼻薄唇,剑眉星目,脸颊的形状阔而不方,窄而不尖,肤色白皙,唇色红润。
我被惊艳得心底莫名失落惆怅。
不由心生感叹,明明大家都一样生着眼睛鼻子,为什么他们这样的人就自带出尘之姿,恍似天神下界呢?真说不通。
我看着想着,竟忘记了移开视线。司空意抬眼向我看来的时候,目光正好看进我眼里。
他的眼睛,鸦色睫毛长而轻盈,双眸清浅若含秋水,沉沉盈盈。
噌——
我头皮一麻,仿佛有道电流从天灵盖顺着脊椎骨一路流动。放下镜子,猛地撇开脸逼自己移开视线。
我心里响着想让自己冷静从容的声音,但身体却慌乱不知所措。
真没出息。
眼见司空意盯着我,一步步靠近。我慌不择路,掀开被子一角就钻了进去。脸埋在被褥里,鼻萦绕着属于被子的淡淡不知名的香,懊悔不已。
平山月,你真是个大聪明。还能再狼狈一点吗?
我默默整理思路,安抚自己——淡定淡定,对方只是一个人,长得再好看,也是人。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没有区别,平常心态、平常心态。
然而脑子里却不合时宜冒出一个场景,刚醒来时候,他躺在我身边,撑着头,青丝如瀑……
被子外,传来司空意的声音“还好吗?”
他说话的时候刚巧与我脑子里他说的那一句“吾乃汝夫”重合到一处。
啊——我靠,这是我相公?
我脑子里面炸开花,一片空白。闷在被子里许久不出声。
根本不知道说什么,但是沉默着又好像不太礼貌。
于是嘴巴比脑子快一步,开始胡言乱语“我挺好的,刚刚跑出去那个家伙好像不太好,哈哈,哈,哈……”
我在说什么啊。
我干巴巴地笑着,对方也没有任何回应。
许久,外面始终安安静静的,没有一点声响。我疑心人已经走了。
在被子里闷得脸颊发烫,呼吸热热的,于是我悄悄掀起一个角换气,眼睛从被角往外去看。
床前的凳子上没人,地面上也没有站着人,没看见鞋脚衣摆。
呼~我放心地掀开被子,舒爽极了。
还没笑出来,转头就对上坐在床边的司空意的脸。一声惊呼被我生生咽下去,噎在喉咙里不上不下。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做到了床边,靠在床框上,眼带好奇与考究看着我。我和他距离很近,刚刚掀开的被子有一半落在他的腿上。
余光瞥见落在床上的那面小镜子,看见里面我的脸颊,红得活像喝了烧酒。
我惯常与女子打交道,不熟悉如何与男的沟通。
我绞尽脑汁试图打破沉默“哎,你,我记得你说叫司空意是吧?司空哎,好特别的姓氏啊……哈哈,哈……”
话刚说完我就后悔了。这要人家怎么回答?说确实很特别?还是说让也夸夸我的姓?
但是司空意的反应却在意料之外。只见他唇角微勾淡淡一笑,神情露出怀念“你从前也这样说。”
我扯着嘴角想笑,笑不出来,那他认识的的人确实是我没错“你真是我夫君?你,为什么会娶我?”
怎么看他和我都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他表情淡淡的,似乎习惯我生猛的问话,应对自如"你让我娶,我就娶了。”
“让你娶你就娶……呃,我俩,很熟?”我皱起眉,身体微微后仰。
没看错的话他眉毛动了一下,依旧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嗯。”
嗯——是什么意思?我真的很想抓着他肩膀猛地摇。说多一个字会掉肉吗?
原先因他容貌生出的二三好感在他的惜字如金中无声消解。我会找这种人当夫君,不是脑子坏了就是走投无路。
我狐疑地打量他。作为他的妻子,我失忆了,当夫君的他不惊讶不悲伤,反而心情看起来相当不错,如沐春风。
事出反常必有妖。
司空意眼底含笑。
正当我不知道怎么继续闲扯下去的时候,玉情回来了。独她一人,不见阿珩。
玉情看见司空意出现在这里,似乎有一丝惊讶但很快又消失了。
我把腿垂下床沿,做出准备下床的动作“你弟弟他,还好吗?”
“无碍,给他吃过定惊散就托给素姨照顾了。”玉情仿若无事发生。走来拿起我旁边放的针包布囊,几步到八仙桌前,将东西放进药箱里。
“哎?你要走了吗?我,你还没治呢……”
我是失忆了,不是吃撑了,怎么他们一个比一个淡定?
“你的病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药石罔效,施针也只是治标不治本……你本就不想活,倒也算全你的意。”
我瞪大眼睛,揣度她是因为弟弟的事情生我气。可是她言语间用词平平,语气不见愤懑……就好像她与我交流从来如此。
在我不记得的12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转头看一眼司空意,又看一眼玉情。陌生的脸,陌生的名姓。
心底蓦然生出无限落寞“我想回家。”我说“我要回平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