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4、涅槃(下) ...

  •   他今早才得知杜肆和突然要走的消息,本来在赌场忙活的他,听后简直要罢工,立马抄家伙去给杜肆和狠狠揍一顿。

      本来他都按照日程安排的满满当当,三月二十六日要走,他就请两天假,在三月二十三和二十四日陪杜肆和四处游山逛水潇洒走一趟,也学学人文雅居士,高山流水,觅知音。找个僻静的山野,他谈琴,自己则舞刀,好不快活。

      哪成想今日二十二,他假都请好了,这家伙把他给鸽了。

      他这不得火冒三丈,也不知为什么杜肆和突然要走。

      张大哥一脚踢飞地上的一个破罐子,今早他好不容易忙完活,打算溜走时,还遇到了件倒霉事儿,耽误了时间。

      “真是晦气!”

      “他爹的再让我碰见他,我就揍得他七窍流血,任他哭爹喊娘,就是阎王爷来了,也不放过。”

      张大哥就这么咒咒骂骂地朝前莽冲,忽地拐角处冲出一小孩,张大哥慌的在距离撞飞小孩一尺的距离堪堪停住。

      “你个小鬼不要突然跑出来,磕了碰了,我可不负责。”

      他骂道。

      “起一边去,别挡路。”

      谁知小鬼压根不让开,反而直挺挺地站在他跟前,毫不露怯地说:“我就是来找你的,张大哥。”

      张大哥不耐烦的盯着眼前的小孩,他不记得自己有认识这个年纪的孩子,况且这孩子还口口声声说是来找他的,真是奇了个大怪了。

      莫非是仇家的孩子?

      他在赌场工作,遇到一些闹事砸场子的,不免要动用武力,因而仇人多很正常。

      不过派个孩子来算什么好汉,他张某人属实瞧不起这种人。

      “张大哥你无需猜测,我不是什么道上的人,我是芝兰哥的朋友。今日找你只求一事,此事却是关乎肆和哥。”李珩从容不迫地说。

      “芝兰?”

      张大哥眼里露出狐疑之态,他说:“什么事?”

      “我要杜傅羽去见杜肆和最后一面。”

      李珩郑重其事地说。

      “你说什么?!小鬼你别在这自以为是,我仗着你是芝兰的朋友,给你几分面子,你在我面前提那龟孙子?!”

      张大哥拎起李珩的衣领毫不留情地把他重重地甩到地上,“我劝你别多管闲事,有这功夫,去玩你的泥巴去。”

      李珩从地上站起,扯住张大哥的衣裳,“急什么,你先听我说,你既是为了肆和哥好,又何必能这一点时间都不肯空出来。还是说,你只是私心地不想要杜傅羽靠近杜肆和,却没有从他的角度去考虑过他真真想要看见的是什么。”

      张大哥愣了愣。

      李珩把磨破皮的手心在裤腿上擦了擦,里面进了石砾,磨的手生疼。

      他说:“我不了解杜肆和,我曾以为他是一个可怜人,从小不受待见,却又比谁都,要强争气。在我看到摆在眼前的一连串线索,如,儿时的阴影,没有爱的家庭,百草根,千叶草,懂药理,女巫婆,还有张大哥你......”

      张大哥听他说下去,李珩说得很认真,却并不看他,目光注视在空中虚无的一处,就好像这话不是对他说的一样。

      “儿时的阴影,没有爱的家庭构成长大后企图报复的杀人动机。

      知道杜傅羽的软肋,比利用其软肋,引诱杜傅羽负债累累。深知脾性,使他能够设下针对性陷阱。

      懂药理为他提供间接杀人的知识。

      女巫婆,张大哥你则是杀人的帮手。引诱杜傅羽一步一步走入杜肆和布下的陷阱。

      起初,杜肆和偶然发现杜傅羽迷上了赌博,而后,杜肆和抓住这个契机,趁杜傅羽欠下的钱越来越多,叫张大哥你替他还上这笔债,此后杜傅羽有恃无恐的继续赌博,张大哥你便开始对其施加还钱的压力,杜傅羽还不起钱,又染了赌瘾,走投无路。

      这时,你们就给他扔下一根救命稻草,一个即将溺死的人只要碰见一点生还的希望都会死死地掐住。

      杜肆和利用这一点,让杜傅羽碰见女巫婆,然后,借巫婆给杜傅羽指点一条生路。而这条路,就是用药,人不知鬼不觉地慢慢毒死杜华生,随后拿到磨坊的继承权。

      杜傅羽耐不住诱惑,亲自走入陷阱。等到最后,杜傅羽亲手毒死杜华生。杜肆和手中把握证据,完全可以就此以弑父的名义将杜傅羽告上衙门。

      大齐邦国,礼治之国,向来崇孝尊儒,杜傅羽此等重罪足以被判处死刑,杜肆和自此成功复仇。”

      李珩漫不经心地说完一个阴谋的开始发展结局。

      脸上没有一点表情。

      不是漠然,更像是在朗读一篇毫无趣味的古文。

      张大哥冷笑一声:“你说的计划,我都心动了,但是你根本不懂杜肆和这个人。”

      李珩将视线移到张大哥的身上,他一双漆黑的眸子此刻如黑曜石般明亮。

      他没有气恼,而是继续说:“是的,我不懂杜肆和。

      从听到杜芝兰坚定地说。

      — —我二哥从来不是那样的人。

      等到医官告诉我,

      — —那药没毒。

      我就知道,我自以为的猜测已经摧枯拉朽,崩塌瓦解。

      实际上,以上的猜测,完全可能由一个被害的人做出,这符合一个典型的复仇剧本不是么?

      然而,很显然,世上没有两片相同的叶子,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同样的境遇也会生发不一样的人生轨迹,有的人遭受了世界给予的痛苦,并回以世界以更大的痛苦。

      而有的人,生来就在泥坑里摸爬滚打,世界给他最糟糕的开始,他却试图改变这个世界,让这个世界少一分泥泞。

      这是同样的开端,不同的选择,相反的人生。

      杜肆和就是第二种人。”

      张大哥屏住呼吸,他觉得这孩子这一点说得很有道理,在他看来杜肆和那个白痴就是这样的人。

      李珩看了眼张大哥,继续道。

      “现在把第一种糟糕的设想推翻从来。

      杜肆和偶然发现杜傅羽在赌博,他深感痛惜,并巧妙地利用这个契机设局。

      首先同样的是在杜傅羽负债时,替他还账,而后是让巫婆告知杜傅羽药方,接下来,杜肆和给杜傅羽一年的时间,如若期间杜傅羽停手,那就证明杜傅羽已经悔过自新。

      如若没有,张大哥便以债主为由来杜华生这讨债,儿子嗜赌成瘾,债主上门讨债,这对杜华生来说是第一击。杜傅羽气急攻心自然要找给他药方的巫婆,张大哥再设法让杜华生撞破杜傅羽和巫婆间的秘密,从而杜华生对杜傅羽感到彻底的失望,这是第二击。

      杜肆和期待,杜华生经过这两击后,能够认识到把对亡妻的愧疚,化作带有负罪感的爱施加在杜傅羽身上,最后养出的就是这样一个儿子。

      一味地包庇,一味的退让,一味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换来的是一句……

      — —这都是你造成的,我的一生都是被你毁了,你有什么资格说我。

      杜华生醒悟,杜傅羽的改过自新这才是杜肆和想看到的不是么?

      然而,很不幸的是,他费劲心思铺设下的大局,如今似乎还差了临门一脚。

      但是他要走了,不是么?此去经年,我知他是去赶考,以杜肆和的优秀,我并不觉得榜上有名对他来说是一件难事,若是碰上在京为官,亦或是外任,恐又是经年累月,不知何时能复返家乡。

      而扎在他心头的一根刺也就将伴他时时刻刻,甚至错过这次与过去的自己释怀的机会,便是一辈子无法释怀。”

      张大哥愣了,“肆和他原来还是这么在意自己的家人吗?可是他们那样对他,那种人又怎么称得上家人。”

      李珩:“不,与其说是见到让他们一家重归于好,和谐美满的大结局,我更想看到那个挣扎二十多年的人能对自己说一句,无论是做恶人还是善人,他该做的都做了,自此他对伤害他的人,无怨,亦无疚。从此以后,他将获得新生,不再困于过去,不再被过去约束,而是大胆地走向属于自己的未来,经营属于自己的人生。

      所以……让杜傅羽去见杜肆和一面吧,你只消告知杜傅羽,杜肆和即将走的消息,再拖住杜肆和片刻,杜傅羽一定有话要说。”

      张大哥叹了口气,拧紧眉头:“你这孩子真是聪明地可怕。不过晚了,我已经和他见过了。

      “你们说了什么?”李珩问。

      “他问我那药方是不是肆和哥给的,还有巫婆是不是我们一伙的。”

      “我就告诉他,是。”

      “他就崩溃了。”

      “我可不是想让他们重归于好,事实上我无比地厌恶这个人。但是我不想让肆和哥承受他不该有的冤枉。”张大哥愠恼道。

      “于是我说,那药方没毒,他就更加崩溃了,起初是失魂落魄而后是愤怒。他把我当成了肆和哥,然后拿出杀人的气势逼问为什么要管他,就让他彻底烂死。

      我毫不留情地当头把赌场的茶水泼了他一脸,我和他说,你可别在这恶心我了。

      你最好离大哥越远越好。

      我还说,那债大哥说不用他还了,他以后要是在赌,就没人替他还债了,让他好自为之。

      你猜他怎么着,他恶狠狠地瞪着我,说凭什么?这算是施舍吗?他不稀罕!

      我没理他,这种人从一开始我就不想和他交流。

      而后我就走了,谁知道他现在这么样,就是死了,我还得放个鞭炮庆祝一下呢,我可没大哥这么善良,这个气他受得了,我不行。”

      张大哥憋了一口气说完,混身都舒畅了,后知后觉,明白自己把杜肆和气走了,倒是误了大事。

      “肆和哥预计什么时候出发?”李珩忽而说。

      张大哥看了看天色,说:“午时正刻(12:00)左右。”

      李珩估摸了一下时间:“哦,还有四分之一个时辰左右,够了。”

      张大哥困惑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李珩向东南角的小巷方向瞥了一眼:“我是说,还来得及。”东南巷口一个褐色的身影跑走了。

      —

      杜芝兰瞧见杜肆和的包袱里有一根红色的发带。

      他没见过杜肆和束红色的发带,因而打趣说:“哥,这个发带莫不是哪家小姑娘送你的吧?”

      杜肆和咳了咳,“别胡说,就是一朋友送的。”错乱间把包袱给打了个死结。

      杜芝兰笑了笑。

      “哥,你此去一定金榜题名。”

      “嗯,会的。”

      “那必然,我以后可是要去京都找你的人,到时候也叫你看看,我的名字出现在榜上。”

      “话说得好听,既然立志,功课就不要误了。”

      “知道知道,功课,功课……勤学苦读嘛,我都懂。二哥,以后也不知道多久才能见着你的面,我给你寄的书信,你可一定要回!”

      “嗯。”杜肆和笑。

      —

      李珩大功告成,回到济仁堂找杜华生。

      哪成想,药童说,杜华生走了,留下一句话,说是去二儿子了。

      李珩想:见见也罢,一老人家,说不定就是最后一面了。

      —

      日耀于空,影直而下,画檐飞甍被镀上一层金色的光边。

      正午时刻。

      马车行驶在路上,杜肆和半掀轿帘,金色的阳光洒在他的挺立的鼻梁上,投射下长长羽睫的阴翳。

      正当他要关上帘子时,他听到有人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那是一个年迈苍老的声音。

      “肆和……”

      他看到一个老人,老人弓着背,穿着大袄,带着针织帽,留着汗,站在太阳底下。

      老人默了。

      杜肆和看着老人。

      老人艰难地动了动嘴唇。

      “……一路顺风。”【1】

      杜肆和拉下帘子,马车继续向前驶,并不停留。

      李珩就是这时找到杜华生的,也看到了杜肆和,他的右手戴着黑色的皮革手套,他有一双如水一般温柔的眸子。

      “老先生,我们走吧,芝兰哥说不定正在济仁堂等我们。”

      —

      出了城门很久,杜肆和再度掀开轿帘,向来路望过去,只有望不到边的山路十八弯,金灿灿的昭日。

      还有……一匹枣红色的骏马,以及穿着一身耀眼红的潇洒青年。

      “喂,你怎么不跟我打声招呼就走,太过分了吧。”

      林阳勾着一边唇笑。

      “现在打了。”杜肆和淡淡说。

      “你这样可就太伤我心了。”

      林阳御马与马车并道齐趋。

      他看着杜肆和鸦色长发上的白色发带,怄气道:“你怎么不系我送你的红色发带。”

      杜肆和笑了笑:“丢了。”

      “啧,我可不是三岁小孩,骗我?”林阳挑着眉,“和你说个好笑的。”

      “我出城门时有个家伙一直在对着出城的马车喊话。

      什么,你别以为我会因此而感动,我恨你一辈子。

      钱我会还的,不用您好人家施舍!”

      “你说好不好笑,也不知道那个家伙说了多久了。”

      “胡闹,他哪有你这么夸张?”杜肆和说。

      “?你也听到了啊。”

      “我看到一个五岁的小孩从冰天雪地里走了出去。”杜肆和看着他。

      “小孩?冰雪?我滴个大文人就是有才华,从哪看到的,讲给我听听呗。”

      林阳歪着脑袋,眼尾上挑,眸光潋滟。

      杜肆和想到一个词,灼灼其华。

      —

      杜傅羽喊了一个中午到一个下午,一直到日落西山,韶光隐去,周围人从看热闹到各回各家。

      直到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妇人牵着一个男孩的手从他身边走过,买过了市场上最后一块麻糖。

      杜傅羽似乎看到了……

      “娘,我以后是不是就要有弟弟妹妹了。”

      小羽依偎在杨柔的怀里,凑着脑袋贴在她的肚子上,好奇地竖着耳朵听。

      “嗯呐,小羽以后就要当哥哥了,哥哥要照顾好弟弟妹妹。”杨柔温声说。

      “小羽会成为世界上最好的哥哥!”小羽笑着对杨柔发誓。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4章 涅槃(下)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
    作者公告
    下一本《下一场太阳雪》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