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屋向阳》有芒

31、信号

　　裴方禾揪住胸口的衣服，一头栽进床里，把脸埋进毛绒玩偶肚子上，试图从那柔软的触感之中汲取一丝平静。
　　可“男朋友”这个烫眼睛的称谓始终在眼前挥之不去，还有那些照片里两个人的姿势与眼神，分明自己才是当事人，却在那么多路人笃定的语气，被说出了一种不忍直视的感觉。
　　裴方禾又想起一些不该想起的东西——比如刚刚在马路上，自己对段洵的“投怀送抱”；又比如上一次，段洵主动提出要在他的床上休息，一本正经地抱着这个龙，帮他认真找地方放……
　　裴方禾的脸蹭着龙肚子，闷闷地叹了口气，突然觉得，刚才在路灯下那种心脏震颤的感觉又卷土重来了。
　　他紧紧地闭着眼睛，在心底的最深处，竟然有一丝失去理智的惋惜：被拍了那么多照片，为什么没有人拍到他们两个在路灯下的那个瞬间呢？
　　如果可以，现在的裴方禾真的有点想知道，那一刻段洵看着自己的眼神，是不是像他感知到的那样温柔，和路人们夸张的描述相比，又存在多少相似与失真。
　　在一众评论中，有一条令裴方禾格外印象深刻，那是一个表情包，图片上是之前很火的三丽鸥人物美乐蒂。
　　粉色的小兔子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捂着嘴巴，弯弯的眼睛笑得幸福而满足，下面配的文字则是：“他好爱他哦，kdzdl（嗑到真的了） ”
　　爱……吗？
　　这个字的含义太重了，就连郑哲扬，裴方禾也不敢说自己对他爱得有多么深刻。
　　决定在一起并能在一起许多年，自然是有喜欢的，但裴方禾是个很简单的人，和郑哲扬的恋爱过程中其实也没遇到过什么挫折，两个人甚至很少吵架。
　　不过肖让说，这是因为他太习惯退让了，这么无条件包容对方，郑哲扬要是还跟他吵架，就是不知好歹。
　　两人头一次遇到关系中的挫折，便直接被郑哲扬单方面地宣告了这段关系的结束 ，所以裴方禾并没有思考过，在这段初恋中，那种足以承载责任的爱的分量有多少。
　　他唯一能够确定的，就是郑哲扬这个人重视自己的利益，大过对他的感情。
　　十几岁的裴方禾可能接受不了，但二十几岁的他已经可以更理性地看待这些了。
　　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生活方式的权利，他不想指责任何人，甚至连被分手时受到的伤害现在也觉得无所谓了，但他永远不会像郑哲扬那样，去伤害和蒙骗其他无辜的人。
　　即便是分手，其实也可以有更体面的解决方式，但郑哲扬的逃避将他的懦弱和不负责任显露无余，那一刻起，裴方禾才发现自己其实并不是真的了解对方。
　　后来，他从店里的女孩们那里学到一个流行词，叫“断崖式分手”，和自己的情况倒很符合。
　　但裴方禾甚至觉得，能够不需要再和郑哲扬这样的人纠缠，断崖就断崖吧，用陈绵绵的话说就是，火坑自己闪了，省得咱们挣脱。
　　如果换成段洵，哪怕不爱了，或者有其他必须分开的原因，他应该也不会这么残忍地对待曾经的恋人吧。
　　段洵为人处世的风格，从来都是坦荡明白，有始有终的。
　　裴方禾深吸一口气，数日来关于段洵的印象变化在脑海里起伏涌动，他承认，在不知不觉间，两人的关系已经和从前完全不同了。
　　裴方禾仍然不敢深想，段洵是否真的对自己有了超出普通室友的好感，只不过，胸口依然失序的心跳也告诉他一个事实：自己恐怕是真的有些对段洵心动了。
　　裴方禾翻了个身，一直埋在玩偶肚子上的眼睛被天花板上的顶灯刺得睁不开眼，他抬手遮住眼睛，睫毛蹭着手背，痒痒的，让他想起被段洵握着手的感觉。
　　在夜风里疾走时自己毫无察觉，可主动的那个人也根本没考虑过旁人的眼光，即便只是为了安全，也和郑哲扬很不一样。
　　其实两个男生牵手在路上走的情况也不算罕见，直男勾肩搭背喊宝贝的故意习惯早成流行，可是为了避嫌，郑哲扬从来都没在路上牵过裴方禾的手，即使是在过马路的时候。
　　甚至他还会边走边看手机，需要裴方禾留意提醒，也或许是因为知道有自己在操心，他才会这么无所畏惧。
　　以前不觉得有什么，毕竟人都不是完美的，有点小毛病很正常，可是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与郑哲扬比起来，段洵的确好太多了。
　　不过，更关键的问题在于，如果是以前的裴方禾，无论是在和郑哲扬分手前还是分手后，都不可能把他和另一个男人比较的。
　　裴方禾为了组织对段洵道歉的措辞失眠到半夜，可是最后都没有想好怎么说，反而越想越乱。
　　他一看时间，竟然已经凌晨一点了，更不敢去打扰段洵，想想第二天上班前也太仓促，不然还是晚上……
　　但在裴方禾无比纠结的时候，故事里另一个主人公却早已知晓全貌，甚至连那些把裴方禾的心搅乱得一塌糊涂的帖子，也都差不多全看完了。
　　段洵的通讯录里朋友不多，大部分都是常年不曾联系的同学，和现在工作上的同事。
　　或许是碍于他平日里不太好接近的形象，即使好奇，也少有人会像赵晟这样对段洵玩笑，更不会直接打探他的性取向和感情状况。
　　而即使是对赵晟，段洵也并没有给出正面的答案——不是他不想给，而是现在还没资格给。
　　段洵不想说出“只是普通室友”这样的话，却也不是那种会抛出一句“还在追”的性格，如果段洵真的这么说了，恐怕明天一早办公室的地板都要被同事们跌下来的眼镜砸穿，并同时质疑他是不是被玛丽苏男主附了身，才会说出这么一句不符合自己人设的肉麻台词。
　　除了赵晟算是半个知情人士，调侃了他几句，办公室里只有一个女生的反应比较激动。
　　她就是上次吃饭时刷萌宠视频的小张，作为猫咖熟客与粉丝，小张对裴方禾已经很熟悉了，因此也格外震惊：“段哥，原来你和这个主播小哥哥认识啊！我天天看他的直播呢，我家的猫咪就是从他们店里领养来的，只不过那时候他还没去上班。”
　　“我们是室友。”段洵斟酌片刻，如此回复道。
　　实事求是，但少了一个“只”字，就不是不能在室友的关系上多一重新的身份。
　　段洵回复完却又失笑，自己什么时候也有这样的小心思了？恋爱对人的改变还真是有趣，不过他并不讨厌这种改变。
　　“那这个网上说的，是真的嘛……”小张好奇得不行，她万万没想到，自己在公司偷偷摸鱼等下班，并且狂刷裴方禾视频的时候，自己的组长竟然已经在猫咖线下私会小主播本人了！
　　这种奇妙的感觉，就像是发现了自己原来是别人爱情故事里的NPC——怎么还有点激动呢？
　　“如果你说的是在路上牵走小朋友的事情，那确实是我们，今天我和他一起吃晚饭，回家路上碰巧遇到了那对母子。”
　　段洵的大概住址小张也是知道的，为了通勤方便，公司里不少同事都住在这附近，她早已从照片里的建筑看出了所在位置，却更想亲眼看到段洵的回答。
　　这个态度么，好像也没什么不正常，只不过说法有点……“牵走小朋友”，那个小主播是真的牵了小朋友，但是段哥自己的手里，好像也牵着一个人呢。
　　所以到底是男朋友，还是小朋友？？
　　啊啊啊啊啊不论哪个都好好嗑啊！万年铁树开花了！
　　这些话她当然是不可能当着段洵的面说的，小张看似淡定礼貌地结束了聊天，然后把自己的发疯言论全发到了自己饭搭子的聊天框里：“我关注的小主播竟是我leader的室（lǎo）友（pó）！！！”
　　小张的饭搭子也是公司里的同事，只不过和她不在同一楼层，两人是同时期进来的校招生，经常趁着一起吃饭交换八卦，吐槽工作。
　　段洵组里工作氛围融洽，效率也高，所以小张遇到的奇葩事很少，可她的饭搭子就没那么幸运了，每天都在抱怨喜欢pua的爹味上司，看现在她还能在第一现场吃瓜领导恋情，直接羡慕嫉妒恨：“我能不能也在你们组里工作啊！？”
　　“我刚刚想起来，上次我们聚餐的时候，段哥一反常态买了个特别甜的蛋糕带回家去了。当时我们就猜测他有情况，果然他这个室友就是喜欢吃甜的！还有，一起工作这么久我从来没在段哥脸上见过这种表情，我还以为他生活里也是这种高冷人设！”
　　“我们这一层的赵老师好像跟你们组长关系挺不错，以前闲聊的时候还想给他介绍对象呢，现在根本不提这茬，你说他是不是知道什么？”
　　“很有可能哦！这周末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猫咖？反正那是我儿子的老家，店主小姐姐很欢迎被领养的猫猫回家探亲来着，然后我们可以亲眼看看段哥的绯闻男友……”
　　“我靠！冲啊去去去！”
　　秘密敲定了行程的小张抱着自己的猫儿子就是一顿狂亲，第二天去上班时，也难得怀着激动的心情。
　　一到公司她就发现，根本不是只有自己异常兴奋，全组人乃至隔壁同事的脸上，都流动着莫名的笑容。
　　绯闻中心的男主角却仍然气定神闲地打着电话，年底的工作很忙，段洵一边滴水不漏地回复客户的电话，一边指出下属发来的报表里的数据错误，好像半点没因自己在网上走红的事情受到影响。
　　在他的表率之下，大家也不敢明目张胆地聊八卦，只好把满心的倾诉欲望留到中午吃饭时间。
　　段洵也会在公司食堂吃午饭，但总会有其他项目组的负责人拿着饭盒过来，和他顺便聊些事情，所以手下的员工们很少主动同他坐在一起。
　　今天也是如此，只不过快要聊完时，手机突然响起，段洵定睛一看：早上起来一看见自己就脸红的裴方禾，竟然主动给他打电话了。
　　段洵对裴方禾脸红背后的原因心知肚明，他还知道，按照裴方禾以前的性格，说不准昨晚就会来敲门致歉。
　　但他没有，那就说明，裴方禾或许还在纠结于此前两人牵手的事情。
　　这也就是说，裴方禾会因为这些事，在自己面前感到紧张与害羞。
　　如果说昨晚的段洵还会拿不准裴方禾的态度，今天早上对方脸上迅速浮起的红晕，却给了他很不错的信号。
　　可惜上班前的时间实在太短了，不适合聊天，段洵也不想把裴方禾逼得太紧，当即决定假装什么也没发现，正常地同裴方禾一起出门，坐地铁上班。
　　可打电话这件事却有些不寻常，裴方禾如果是在为昨天网上的事感觉抱歉，大可以晚上跟他沟通，或是微信留言，到底有什么事是非要在电话里说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