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世有鬼》箩骨

2、仙人等等

　　夜凉如水，青石镇位于人间西北边陲之地，盛夏季节也不见酷暑熬人，只有凉凉冷意轻扰人心。

　　周绵绵牙齿上下磕碰着，颤声道：“仙人这是何意？”

　　“小女子名为周绵绵，与老父相依为命。而今老父病弱闲赋在家，我便接管茶铺，营营小利为生。”

　　周绵绵抬眸，目光盈盈一水，说着说着便开始啜泣，道：“我不知何处惊扰仙人，竟要我以命偿还？”

　　呜咽声一响一断，周绵绵抽抽噎噎，也将前日看过的，那青楼楚馆里遍地的勾栏小调学了几分，施展出来。

　　不求李绝能为她倾倒，只求他能有几分怜惜，将这架脖子的长剑放下。

　　凡女躯体脆弱，一碰就碎，脖子上的伤口正泛着酥酥麻麻有些尖刺的痛感，她有些不喜。

　　李绝眼眸愈发冰冷，刺骨寒意散发，冷声道：“茶水里有什么？”

　　周绵绵咯噔一下，暗叹不愧为无绝剑主，甚是敏锐。

　　她伸手轻轻地碰了碰锋利长剑，想推开几分，却不想李绝分毫不让，反倒让长剑又刺入皮肤一寸。

　　“嘶！”周绵绵幽怨地瞪着李绝，假笑却不落下，道：“这茶苦涩难以回甘，我往里加了些麦芽糖，想中和一下苦涩之味。”

　　她眸底闪过似是而非的讥讽，轻轻问道：“仙人以为我下毒了吗？”

　　见李绝毫无反应，她又试探着去拿茶杯，没遭到拒绝后麻利地端着茶杯，一饮而尽。

　　周绵绵倒扣着茶杯，挑了挑眉，道：“喏~怪我这茶铺太小，茶叶不能让仙人满意。早提议仙人去对街酒楼，仙人合该听才是。”

　　“伶牙俐齿！”李绝冷哼一声，并未收剑，反而再往前推了一寸，厉声道：“距青石镇两日脚程的小镇，十日前曾出现五户人家被妖吸走魂魄……”

　　“我循妖气追逐至此，恰好妖气散去难觅。”

　　“说，你是不是认识那害人妖物？”

　　“妖？”周绵绵脑子有些迟钝，反应过来李绝是追杀妖，不是为她而来，更没有发现她的身份，脸上的笑容就多了几分真心。

　　她喃喃道：“青石镇无事发生，如何有妖前来？仙人莫不是找错了方向啊？”

　　李绝眉眼一竖，威压散开：“那妖气恰好至你这茶铺消失，你敢说与你无关？”

　　周绵绵摆手反驳，大叫冤枉：“仙人明鉴啊，我这小小茶铺一览无余，哪有藏人之处？”

　　“什么妖能避开我的眼耳藏匿在我家，更甚隐藏妖气？”

　　“那是万万不行的，仙人可不要污……误会了我一介羸弱凡尘女子啊。”

　　周绵绵说得真诚，李绝的无绝剑也有些松动。

　　她内心一喜，面上不表，继续期期艾艾地诉说着。

　　还不等她让李绝收剑，一股带着腥味的妖气自城东升起。

　　李绝神色一凝，顿时顾不上周绵绵，飞身朝妖气散发之地掠去。

　　待人影飞远，周绵绵才收起假笑，揉着僵硬的面颊，盈盈目光没了半分柔和，尽是森然冷意杀气。

　　若非实力不许，她还真心杀了这家伙，以免日后对上一番折腾。

　　今日归家已晚，周绵绵不再耽搁，快速收拾着茶铺内的桌椅、茶壶、茶杯、碟子，再将灶台的明火灭掉。

　　一切收拾妥当后，关了茶铺晃晃悠悠朝茶铺隔壁的小院走去。

　　嘴里哼着小曲儿，周绵绵抽出腰后的折扇摇头晃脑，嘴里碎碎念着：“这才子佳人都爱摇晃折扇，吟诵小诗，究竟是怎样一种感受？我怎么感知不着呢？”

　　呢字刚落音，周绵绵打开折扇的瞬间，人在原地消失。

　　黑暗在眼前一晃而过，微弱烛光摇曳生姿，周绵绵眯眯眼打量着突然转移的地盘。

　　是座有些老旧的小院子，她所在的屋子看上去是个正厅，正中放置着两张木椅一张四方桌。

　　木椅背后是一幅褪色的美人画像，依稀能瞧见画上女子温柔似水，眼眸清亮。

　　周绵绵手中还保持着打开折扇的动作，身体被一缕妖气封住，动弹不得。

　　她不受控制地目视前方，万分懊恼，竟没察觉折扇上的妖气和阵法。

　　有种马前失蹄的不爽感。

　　这妖气里的腥味，基本可以断定，折扇的主人——她打了五日交道的说书人，就是李绝追捕的妖。

　　妖气的味道嘛，是狐妖。

　　还是只半人半狐之妖，能在折扇刻下她都没能第一时间察觉地转移阵法，想来修为不低。

　　正想着，熟悉的灰白麻衣身影出现在正厅之外的空地上，身上沾着点点血迹，脚步踉踉跄跄。

　　受伤了。

　　能从李绝剑下保命逃脱，的确是只修为不低的半妖。

　　周绵绵思索着，忍不住开始为自己的小命担忧，她现在可是一点修为都没有，怎么从这半妖手下逃生呢？

　　心念一动，说书人已经走到周绵绵跟前。

　　他伸手在周绵绵眼前一挥，解了她的禁言，随后坐在她隔壁的木椅上，声音沙哑地开口：“周姑娘，抱歉了。”

　　周绵绵面无表情，淡淡道：“先生这是何意？”

　　一只半妖抓了她绑在这里，总不会是养肥了再吃吧？她身上究竟有什么东西，是半妖图谋的？

　　周绵绵想不明白，说书人却一脸歉意，道：“对不住姑娘，待今夜过后，一切自会明了。”

　　“你是那害人的妖对吧？”周绵绵将李绝的话甩了出来，道：“仙人说十日前有妖在隔壁镇吃人，你恰是那时来了青石镇，算算日子，那妖就是你。”

　　周绵绵目不转睛地盯着说书人，好似急于求证一般。

　　说书人也不打算装了，点点头道：“是我。”

　　“今日将姑娘抓来也是我做的。”说书人拍了拍胸脯，将涌上心头的腥甜压下去，继续道：“姑娘放心，我只是借姑娘头上玉簪一用，不会伤害姑娘。”

　　周绵绵嗤笑一声，根本不信说书人的话，道：“你在我面前暴露身份，不怕我向仙人告发你吗？”

　　“还有，你要我玉簪作何？我头上不过一枚普通玉簪，哪里值得你这只半妖惦记？”

　　此话一出，说书人愣在原地。

　　许久之后，说书人才悠悠地望向周绵绵，扯着嘴角露出难看的笑容，低声道：“知我为半妖之身，姑娘似乎有些特别。”

　　说着，他抬眸注视着周绵绵的眼眸，笑意渗人：“说起来，姑娘知我是妖，却一点也不害怕呢。”

　　“……”周绵绵咬着牙，自动忽略了他前面那番话，只盯着最后这句恶狠狠骂着：“我害怕你就能放我离开吗？亏我见你为家中贤妻买药缺钱，专门让你来我茶铺说书，给你一个赚钱之机。”

　　“不想你竟恩将仇报，要我小命！”

　　周绵绵骂骂咧咧，说书人安静地听着，直到她说累了，才适时开口道：“你不是周绵绵！”

　　肯定之言，非疑惑之语。

　　“！！！！”周绵绵闻言差点要惊得跳起来了，老天爷将她困在这具凡女体内，就是为了让她承受担惊受怕之苦吗？

　　不然为何一介半妖也能察觉她不是周绵绵？

　　倘若半妖都能察觉，难保李绝没有发现。

　　这么说，她脑袋已经预挂在人家的裤腰上了啊。

　　还不等周绵绵从混乱的思绪中理出什么来，又听说书人道：“姑娘放心，你之身份我不会多言。而今只想借姑娘头上的玉簪一用。”

　　他顿了顿，迎着周绵绵不解的眼神解释道：“姑娘的玉簪并非普通白玉簪，其材质乃与玄门李家至宝同出一物。”

　　“玄门李家至宝，据闻有修补魂魄之力。”说书人站起来，走到周绵绵身前，抽出她发丝间的玉簪，低声道：“我娘子因我而魂魄受损，我只想让她恢复，之后便让诸位随意处置。”

　　周绵绵猛地得了一个大消息，错愕又有些着急地确认着：“你说李家至宝有修补魂魄之力，可是真的？”

　　那岂不是说，她那满是裂痕的灵魄有办法修补了。

　　周绵绵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眼底满是欣喜。

　　说书人见周绵绵神色激动，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却并不在意，而是提醒道：“李家至宝如何使用，只有李氏家主知晓。”

　　远处有人疾速而来，说书人的脸色渐渐变得凝重。

　　周绵绵见说书人拿着玉簪走向屋外，顷刻间盘明白今夜一事的脉络，惊呼道：“是你将无绝剑主引来了？”

　　说书人回眸赞赏一笑：“姑娘好见识，无绝剑竟也认识。”

　　“李氏家族派人追杀渡劫失败的女鬼，听闻无绝剑主李绝主动接下任务，我便知道我的机会来了。”

　　周绵绵很是不解：“你没见过我的玉簪，就有了这个计划？”

　　“自然不是。”说书人笑了笑：“我自是见了姑娘的玉簪，又闻李绝离家，便知我唯一的机会来了。”

　　说完，说书人不再跟周绵绵废话，转身走了出去，他要启动大阵，等待李绝入瓮。

　　说书人离开视线后，周绵绵从木椅上站了起来。

　　折扇上附着的一缕妖力定住她的身体确实可行，只可惜玉簪能自行吸收她身上不属于她的所有力量。

　　顾名思义，玉簪与她灵魄契约，的确非普通玉簪，而是一件世间绝无仅有的法器。

　　她从无尽渊爬上来时，手里便握着这支玉簪，她不知其用途，当年也不用知晓其用途，横竖她也用不着。

　　没想到玉簪竟有修复魂魄之力，那修补她的灵魄应该也行吧？

　　此事无法听说书人一人之言，还是得找李绝验证一下。

　　周绵绵抬脚朝门外走去，刚刚走到门口，又忽然意识到什么退了回去。

　　她面对着木椅背后的画像，盯着看了半晌，伸手在画像中女子的眼睛处摸了摸，感受到指腹下有些凸起，嘴角勾勒出自信的笑容。

　　傀儡大阵。

　　一个半妖对无绝剑主用傀儡大阵，不知是真聪明还是真愚蠢。

　　无绝剑主杀，却辅破阵。

　　更别说玄门李家乃符阵大家，区区傀儡大阵，如何能困住李家嫡系传人？

　　就是上古傀儡大阵也不行啊！

　　她伸手在画像女子的眼睛上扣了扣，将女子眼瞳换了个方向，搞定后拍手出门，自言自语道：“看在你我相识一场，帮帮你好了。”

　　周绵绵径直走向妖气与剑气相撞的位置，整座院子的地面都被说书人改成了傀儡大阵，阵眼嘛……

　　她抿唇笑了笑，几十步便来到战斗现场。

　　李绝正一剑刺向说书人，余光瞧见周绵绵，忍不住皱了眉头。

　　说书人自然也发现了周绵绵，虽疑惑她怎么能自由行动，却来不及看这头，狐爪锋利地攻向李绝面门，使出了全部力量。

　　李绝也来不及管周绵绵，专心对抗玩命的说书人。

　　几个呼吸间，二人已经身法穿行虚空，对了好几招。

　　周绵绵四处张望，这么大阵仗没惊动青石镇一个人，想来是李绝布下隔绝结界。

　　不过他没发现说书人启动的傀儡大阵，阵法凹痕微弱的光芒隐藏在剑光下，流传着描绘出完整的阵法。

　　只差最后一笔，傀儡大阵便能完成。

　　身处阵法中心的李绝，会在阵法完成那一刻，被封住全身灵力。

　　届时说书人便能接触法器，对李绝进行摄魂，控制他做事。

　　只可惜……周绵绵摇摇头，若她没动，这阵法自然是困不住李绝的，眼下嘛……或许能成呢。

　　剑光大盛，周绵绵抬头望去，只见说书人浑身血痕，身法慢了不少，而李绝举剑刺过去，那招式带着杀意，似是要一招击杀。

　　关键时刻，说书人逼出妖体长尾，伸长卷着周绵绵拽到身前，五指成爪握着她纤细的脖子，竟是将她当作肉盾。

　　周绵绵心中大骂说书人恩将仇报，却因没有修为不能反抗半分。

　　眼看就要成为斗法二人中间率先被误杀的那位，那带着刺眼冰寒剑光的长剑却堪堪停在周绵绵面门一寸之遥。

　　剑身微微颤动，剑气斩断周绵绵一缕碎发，她惊魂未定地抬眼望去。

　　李绝握着剑柄的手青筋暴起，用力的模样像是隐忍着巨大的痛苦。再观他之面容，却无分毫变化。

　　若非周绵绵瞧见李绝默默地滚动喉结，咽下翻涌上喉的鲜血，她就得鼓掌钦佩——如此杀招强势收回，却不遭反噬，谁敢质疑他玄门天才之资？

　　此一战，两败俱伤。

　　周绵绵心里下了判决，忽地脖子一痛，尖锐指尖刺进皮肉，鲜血味散开，萦绕在她的鼻尖。

　　她瞪眼怒吼：“喂~你小子恩将仇报第二次了，知不知道？”

　　说书人附在周绵绵耳边，悄声道歉：“对不住姑娘，情况危急只能借你一用。”

　　“我拒绝借用不行吗？”周绵绵语气恶劣地反抗着，并无作用。

　　说书人五指用力，周绵绵顿时痛得脸色一白，他冲李绝喊道：“无绝剑主，想杀我只怕要先杀了她，你敢吗？”

　　李绝眼底戾气翻涌，停驻半空的长剑没有丝毫动摇之意。

　　说书人心下也不确定威胁是否有用，他余光瞧见傀儡大阵只剩最后一下，便咬着牙威胁又戒备地喊道：“你敢动，我要她死在我前面！”

　　李绝冷冷开口：“她死有你陪葬，不亏。”

　　“……”周绵绵不满：“什么叫不亏？亏死了好吗？”

　　她堂堂万鬼窟之主，给一个半妖陪葬，亏得爹娘裤衩子都不剩了！

　　李绝没理会周绵绵，手腕一动，就要出招。那架势好像真不打算顾及周绵绵的死活。

　　周绵绵大惊，连忙喊道：“仙人且慢！”

　　李绝凉凉抬眸，无声示意允许她说遗言。

　　周绵绵无语，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又意识到要求人，扯出专业八齿假笑，眼泪秒出，梨花带雨道：“仙人莫急，我的命还能保一保的。”

　　说书人见此也插话：“滥杀无辜，你如何跟天下人交代？”

　　“你先闭嘴吧！”周绵绵恨铁不成钢地呵斥了说书人一句，转头又对李绝笑得柔软：“仙人等等，莫要着急出手，我命不该绝，该救一救的。”

　　“抱歉。”李绝闷了半天终于说出两个字，话音一落，竟是不打招呼直接动起手来。

　　说书人见此，将周绵绵往前一推，直奔李绝长剑而去。

　　周绵绵一个飞扑，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前倾倒，嘴里不忘怒骂道：“好你个死小子，第三次恩将仇报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