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世有鬼》箩骨

1、茶铺绵绵

　　“话说那半年前，飞升天劫重现人间，惊动玄门四大世家，纷纷派人前往探寻这位横空出世的天之骄子。”

　　“你们猜怎么着？”灰白麻衣的说书人一合折扇，装模作样地询问台下观众。

　　观众亦是青石镇小茶铺的客人，斜倚在灶台旁的少女望着茶铺内人潮涌动，眼眸亮亮的带着狡黠。

　　有从远方而来的客人，听闻说书人的发问，自信一笑道：“此事玄门已出公告，那飞升之人并非什么天之骄子，而是……”

　　那客人也学着卖了关子，待扫视一圈将周围期待的目光收下后，才愿解密：“万鬼窟的女鬼啊！”

　　说书人接上：“这位兄台倒是消息灵通。”语调一转，继续道：“想那万鬼窟的女鬼，实力雄厚，却残忍嗜杀，多少玄门弟子落入她手不得全尸。”

　　“五百年不现的飞升天劫为她而来，可把玄门众人吓坏了。”

　　“不只是玄门……”说书人眼瞳灵动闪烁，望着下方的观众提声喊道：“咱们普通百姓也很害怕啊，对不对？”

　　“可不是！”一声音浑厚的观众大声附和：“修仙界不容万鬼窟，那女鬼若是得道，天下还有谁能与之一战？”

　　“对啊！若以女鬼从前手段，只怕一飞升就要血洗了玄门。”身材瘦弱的观众说得激动，唾沫星子喷出不少。

　　又是一阵阵附和声音，此起彼伏。

　　说书人见观众情绪都调了上来，这才捋了捋下巴并不存在的胡子，打开折扇摇晃着，继续道：“诸位莫慌，且听我细细道来~”

　　“那女鬼虽是得天厚爱，却临门一脚渡劫失败，此时尚不知其踪。”

　　“玄门百家紧急召开大会商议，纷纷表示要趁她病要她命！这不，已下达飞花令，传令各地弟子追查女鬼踪迹，一旦追到……”

　　说书人故弄玄虚，望着台下眼巴巴等待后续的观众，不紧不慢地端起茶杯浅酌一口，待有人等得不耐烦，着急催促时，才继续道：“一旦追到女鬼踪迹，就地抹杀，必叫她永无来世！”

　　“好！”

　　“就该如此！那女鬼在世，简直就是祸害！”

　　“要我说，万鬼窟就该一窝端掉，省得时不时出来害人。我可是听说隔壁镇有人被恶鬼吃掉，成了活死人啊。”

　　“我刚从隔壁而来，这位老兄说的不错，确有五户人家的主人被恶鬼吸食，空留躯壳，没了魂魄。”

　　“真真是惨得很呐~”

　　“恶鬼怎会食人？”灶台旁少女清亮的嗓音在一众口伐女鬼、赞扬玄门的声音中炸响，尤为突出。

　　她身着湖蓝色轻纱罗裙的少女，看上去约莫十五六岁，个子娇小可爱，一头黑亮如锦缎般的秀发随意挽起，发间只有一枚玉簪，簪长一尺，晶体剔透，通体瓷白，如琉璃宝树，透光熠熠生辉。

　　少女小巧的鹅蛋脸上，唯有一双如葡萄般圆溜溜的大眼睛很是漂亮，与樱桃红唇相得益彰，活脱脱一副美人坯子。

　　茶铺内有与少女相熟的客人邓子闻她所言，笑呵呵解释道：“周姑娘，恶鬼即为恶鬼，又怎会是好的？吃人不是很正常？”

　　此人话落，得一众附和声。

　　周绵绵眉眼弯弯，脸上是这半年练出来的八齿假笑，叫人看着心生怜爱，万分喜爱，佯装懵懂地问道：“诸位可有亲眼见过恶鬼食人？”

　　且不说恶鬼食人会引来天罚，一道天雷谁也逃不过一个灰飞烟灭。

　　她倒是好奇，什么鬼竟不顾天道律法，做吃人的勾当？

　　邓子被周绵绵的话一噎，安静一秒，又满不在意地勾唇说道：“我自是没亲眼见过恶鬼吃人，只怕见过的人都已成了活死人，开不了口了呢。”

　　“可不嘛。恶鬼面前，咱们普通人怎么可能逃得脱啊。”

　　“……必是如此。”

　　“……”

　　茶铺内客人声此起彼伏，周绵绵也没打算在这话题上掰扯个结果来，便笑嘻嘻道：“也是哈哈哈哈。”

　　恶鬼食人之名，由来已久，想也不想便知是玄门那帮老顽固干的。

　　谣传！

　　通通都是谣传！

　　但……那又怎样？

　　别说从前她全盛之时不曾在乎过这些名声，就眼下她这副凡女模样，有心想做点什么？也是有心无力啊。

　　横竖，被议论也不会怎样，随他去吧。

　　日落西山，天边余晖浸染天空，渲染亮丽画卷。

　　茶铺酉时打烊，铺内客人口口相传，深知周绵绵这个规矩，到了时辰便起身放下茶钱，纷纷结伴或单行归家去了。

　　周绵绵喜滋滋地送客人出门，回来时将每桌的茶钱统统收入随身携带的钱袋。

　　又从钱袋里掏出四分之一的钱，走向说书人，顺手捞起桌上准备好的茶点，待至人前，递钱递茶点，道：“幸得先生这几日前来说书，我这小小茶铺才能生意旺盛，座无虚席啊。”

　　说书人利索收了钱和点心，拱手一礼道：“在下与周姑娘之约定为五日，今已为最后一日，多谢姑娘照拂，明日在下便……”

　　“哎且等等。”周绵绵抬手打断说书人的下文，笑得越发用力，声音也带着一丝乞讨，诚恳地道：“先生五步之才，令小女子我很是钦佩。我观先生家中贤妻病弱缺药费，不如往后你我长线协作，我将茶铺收益与你按成划分，如何？”

　　说书人闻言笑了笑，正要回话，却察觉茶铺外有人逆着人流而上，到嘴边的话便转了个弯，提醒道：“周姑娘，有贵客至，你我之事还是改日再议吧。”

　　说着，说书人将折扇递给周绵绵：“我与姑娘折扇为约，三日内必为姑娘留门恭候。”

　　这意思是给她三日时间，这三日内不接别家掌柜邀约。

　　周绵绵接了折扇随手插进后腰，好言好语送走说书人，心下却是疑惑顿生，不明白次日就能商讨之事，为何他要说给三日时间。

　　不过周绵绵来不及细细思索说书人的话中之意，她神色顿时变得紧张起来。

　　说书人口中的贵客，赫然是来取周绵绵项上人头的死对头。

　　只见远处那位身着白袍的俊雅男子，手握长剑与说书人擦肩而过，径直走向茶铺，于周绵绵跟前桌子落座。

　　男子看着不过二十四五岁，一头长发用玉带束着，眉眼如画，清朗俊俏，倒是那双好看的双瞳，冷澈生寒，让人不敢直视。

　　周绵绵视线从男子白袍衣襟处的金绣云纹上掠过，落在男子放至桌面的长剑，心下暗惊。

　　无绝剑主李绝。

　　金绣云纹乃玄门四大世家李氏的家族纹样，只有族中嫡系子孙有资格穿着佩戴有关金绣云纹之物。

　　而无绝剑李绝，周绵绵听过这人的名号。

　　传闻他乃李氏族中三百年来最具天赋之子，是玄门五百年中最具飞升希望的人之一，性格温柔谦逊，日常行侠仗义，深得大众喜欢。

　　他还是玄门第一美男子，拥有无数红粉知己，为玄门人人羡慕的矜贵公子。

　　玄门搞出的所谓“飞花令”才刚传至青石镇，李绝就追到这里，难不成她的身份早就泄露了？

　　周绵绵凝眉想着，觉得实在不应该。

　　自她渡劫失败跌落人间，被莫名其妙困在这具凡女体内，她就与这凡女融为一体，怎么看也只是个姿色尚可的人间女子而已。

　　况且她灵魄被紫雷劈的满是裂痕，残破不全，灵海的一汪鬼力更是犹如滴水之于旷野荒漠，一缕未存。

　　从头到尾，从前到后，从内到外，都无一丝鬼气，千真万确一人间弱女子。

　　李绝究竟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是直奔她而来？还是……另有所图？

　　“可还有茶水？”李绝半晌未听见女子主动开口，忍不住蹙眉，眼底闪过一丝不喜，发声唤回她的神智。

　　诚然李绝的目的达到了，不过并非他所想。

　　周绵绵只是害怕眼下境况，稍有不慎就被无绝剑主结果了。

　　她强行压住内心慌张，挂着假笑，捏着嗓子扮柔弱模样，热情地赶客：“仙人落座，本该诚心侍奉。可不巧小店今日已打烊，仙人何不往前百步，移至对街酒楼，定能一尝小镇风味特色。”

　　李绝闻言眯起眼睛，打量审视的视线落在周绵绵身上，叫她冷不丁心漏跳了好几拍。

　　就在，周绵绵挣扎着是否真暴露了？是不是要想个法子跑路最好？时，李绝幽幽开口，语气带着质问：“姑娘可是不喜在下？在赶客？”

　　“啊？”周绵绵瞪大了眼睛，眼底闪过一丝慌张被瞬间掩饰，她笑得越发灿烂，眼睛也越眯越小，摆手反驳道：“怎么会呢？仙人可真是会说笑啊哈哈哈。”

　　看来半年时间学习做人，还是未学到位，一赶客就被听出来了，实在不应该。

　　周绵绵暗暗想着，面上却还是熟悉的假面笑容，说道：“咱们平头老百姓平日里可真盼望着仙人来访呢。”

　　“那你为何赶我走？”李绝冷冷道：“我不过想讨口茶喝。”

　　讨口茶喝？

　　周绵绵恨恨想着，她这小小茶铺怎么惊动出身尊贵，说是金枝玉叶也不为过的无绝剑主来喝茶啊？

　　他就是冲着她的人头来的，还不承认？

　　对家没有撕破脸，周绵绵自然不可能自爆。

　　她依旧是笑眯眯，面上毫无变化，继续道：“仙人莫要再吓小女子了。实乃今日不凑巧，小铺已打烊了，好茶和茶点都已卖光，无甚东西招待仙人，还请仙人勿怪，体谅体谅呀。”

　　都说无绝剑主李绝，待人温柔谦虚，是个温润如玉，光风霁月般的人儿。

　　可眼前这位大爷，一身冷意，哪有半点温柔可言？

　　果真传闻不可信！

　　周绵绵偷偷打量着李绝，希望他行行好，赶紧走人，不要惊吓她如今并不强大的人类小心脏了好吗？

　　事事不遂人愿，李绝淡淡开口，并无离开之意：“有何茶便上便是，我并非给不起茶钱。”

　　说着，李绝掏出一片金叶子放在桌子上。

　　周绵绵眼冒金光，金叶子啊！

　　她卖一个月的茶叶和茶点都赚不到一片金叶子，这个败家子竟然一出手就是一片金叶子，实在是奢侈。

　　谴责！必须谴责！

　　心里这么想，周绵绵脸色不变，笑道：“若仙人不嫌弃小铺茶水难喝，小女子我便去为仙人准备。”

　　话音一落，周绵绵利索收了金叶子丢入钱袋，转身走至灶台前，从一排排茶叶罐里挑了最下排的罐子，用夹子夹了一簇茶叶扔进茶壶里煮着。

　　炭火燃烧的声音配合着茶壶咕噜咕噜的沸水声，让安静的茶铺多了几分生气。

　　周绵绵眼角的余光打量着李绝，不知他在想些什么，浑身冷意更加浓烈，好似千年雪山不化，瞬移至茶铺了一般。

　　她忍不住搓了搓发寒的胳膊，暗自腹诽此人真不识抬举。

　　若是她从前，哪还用学做人，伏低做小，战战兢兢做人做事？

　　当真是鬼落平阳被人欺，叫人生恨！

　　思绪轮转，周绵绵想了想，往茶壶里加了点东西。

　　煮好茶后，周绵绵揉了揉笑得有些僵硬的脸颊，遂又挂上一模一样的假笑，端着木盘走向李绝。

　　她将茶壶放至桌上，拿起茶杯蓄满茶水，凑到李绝跟前，笑道：“小女子手艺一般，仙人莫要嫌弃。”

　　李绝没有接话，目不转睛地看着茶杯，微微浑浊的茶水映照着他的面庞，眉眼间全是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淡然。

　　李绝盯着茶杯的时间太久，久到周绵绵以为他发现了茶杯里的东西，按捺不住地催促道：“仙人不尝尝看吗？”

　　李绝悠悠抬眸，眼神如寒芒射向周绵绵。

　　下一刻，剑光闪烁，大名鼎鼎的无绝剑架在周绵绵白皙如瓷，脆弱的脖颈间。

　　周绵绵被这突然的变故弄得当场怔住，下意识想要躲避的脚步被她死死按压，她仰头时泪眼汪汪，惊惧过度，结结巴巴地道：“仙、仙人……这、这是要、要做什么？”

　　李绝持剑的手腕微微用力，周绵绵脖子上便印出一道血痕，他眸色冷淡，质问：“你是谁？”